二妞的时间-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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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如果K星系人把娘带到现场，刚才的话她根本说不出口。她不敢想象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她预感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娘了。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忽然从眼眶里翻了出来，她急忙转动眼珠把它们送回去。
艾文紧紧抓着二妞的手，她的手捏成拳头，硬邦邦的。他实在没有料到她竟能当场否认冯碧媖和她的关系，她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娘的下落了，从刚才忽然得知娘被K星系人绑架，到现在对方用她娘来威胁她……换做是自己，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否认一切。他十分担心她是否会忽然崩溃，出现突发状况。
忽然坐在对面那个黑色长发的女人举起手，周围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盯着她。她站起来，用坚定地眼神看着袁二妞，二妞盯着自己的克隆体，仿佛看到了长大后的自己。
“你就甘心被ETSO永远利用下去吗？是K星系人给了你天赋……你为什么要替那群没有良心的废物说话。”
那个女人说着英文，很快，二妞的耳朵里传来原封不动的中文翻译。
二妞怔怔地看着“未来的自己”，那个女人的模样，是她一辈子也无法长成的模样，她的口气，她的眼神，她的神态……就像照镜子时，从眼睛黑暗深处，看到的影子。
二妞站起来，她不知道该对“未来的自己”说些什么，眼前这个女人，有着自己没有的身体，却没有自己拥有的记忆……
“创造你的人是ETSO……ETSO就是你的母亲……你为何要替外星人说话？”
那个女人眼里闪过一丝凌冽的恨意，二妞仿佛看到了发怒的自己，她被那个女人的眼神给吓住了。周围议论的声音就没停止过，特别是当她们二人对峙起来，现场的氛围更是异常紧张。连主持人也忘了说话，怔怔地盯着她们。在IC大会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主体和克隆人当庭对立的情况。眼下，在空中拍摄区穿梭的微型记录器对准了二人，将直播传送到整个星际网。
“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垃圾……K星系人的科技和智慧超过人类太多……如果让K星系人管辖地球，那么人类的进步将是空前的！你如果继续帮ETSO说话，那么毁掉人类进步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就是你袁二妞！”那个女人犀利地说着，像一个冷静又极具威慑力的辩护律师。
“你是不是担心，K星系人掌管地球之后，所有人都变得和你一样拥有特殊天赋，到时候你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哼，你以为你这样做ETSO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你想想另外9位主体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记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吗？ETSO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艾文很想站起来动粗，可他忍住了，他盯着身旁的二妞，她像个被老师严厉训斥的学生一样，傻傻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袁二妞，你不配做我的主体！你是个罪人！你不敢承认你母亲，不敢接纳地球文明的真相！不敢反抗ETSO的胁迫，你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是个孬种！是个废物！垃圾！彻底的垃圾！”
全场都震惊了，大家忘了议论，周围刹那间寂静无声，大家的耳朵里只传来清晰的翻译字句。当这些字眼传进二妞耳朵里时，她浑身不自主开始发抖，胃一阵剧烈绞痛。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二妞再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两行冰冷刺骨的泪痕滑到下颚，落到地上。她轻轻抛开艾文的手，缓缓站起来。
“你骂的好……骂得对……我就是垃圾，懦夫，废物……可我知道自己是个人，我觉得地球是离不开人的。你如果那么喜欢K星系……请带上那个我不认识的女人……认她做你娘……一同去吧……”
那个女人双眼放大，不，是瞳孔剧烈扩张，她一脸震惊地盯着二妞，半张的嘴唇根本合不拢，她想说点儿什么，却完全找不到起始句……
“厄……K星系代表团，介于你们此次议案具有重大漏洞和虚假成分，投票时，支持率堪忧，请问你们是主动撤回议案，还是要继续进行投票环节？”
“我方请求和ETSO进行一次私下谈判，再做决定。”
“符合规定，予以批准。那么请双方移驾去小会议厅私下商谈，大会暂且进行其他代表团的议案流程。”
双方的就座台缓缓升起，朝着小会议厅通道悬浮而去，大家在周围异样的眼神中离开了大会现场。在代表团成员组的包围下，二妞跟着黑寡妇、艾文以及ETSO高层代表团，顺着通道，进入漏斗形大会议厅旁边延伸而出的小会议厅，方形的会议厅有篮球场那么宽大。会议厅很暗，四壁都是黑色，唯有中央的光幕闪着微弱的白光。
悬浮移动的席位将双方带到各自的座席区，二妞盯着对面席位里那个黑发的女人，她一直看着自己，眼神十分幽怨复杂。
她不知道K星系人到底给那个女人灌输了什么……也许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K星系人就是当年绑架娘，给自己注射病毒的幕后主使。可这能证明什么？证明K星系人先进，智慧，伟大？
在二妞看来，赐予天赋不能证明是一种出于爱的表达……如果不是出于爱的表达，那么地球的管辖权就万万不能交给这群意图不明的外星人。
那个女人之所以替K星系人说话，是因为她从未感受过人的生活，她没有娘，没有家人，没有亲朋好友，没有享受过一天普通人的生活……更没有人对她说爱。
如果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更没有未来……
二妞笑了，要是她没有娘，没有三胖，没有麻雀沟子的点点滴滴，没有遇见余疆，没有那些忽然涌入大脑的梦想。自己活不到今天，一天也撑不下去。
她开始理解那个黑头发的女人了，她开始理解那个“未来的自己”了。
“ETSO，袁二妞和其他14位主体，是我们在麻雀沟子地窟实验室的作品……你们劫持了他们，据为己有，还制造克隆体……如果你们不让步，我们不排除用强制手段。”
“请K星系别忘了，一旦加入IC联盟的成员，就不能发动星际战争。违反公约是会遭到全联盟共同驱逐的。”
“如果我们先被逐出联盟，再发动星际战争，IC联盟也无权过问。”
“你们想公布绑架冯碧媖和其他14位母亲的事吗？为了得到地球，不惜臭名昭著啊。”
“这都是你们逼的。ETSO在地球统辖这么久，对人类和地球做出了什么贡献？你们的技术，你们的实力，你们的力量……远不及我们。”
“是啊，那你为什么非要追着地球不放，有那么多更好的星球。”
“我们和人类的基因出自同根……地球的掌控权在很久以前就是属于我们的。”
“抱歉，任何事情都是有时效的，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二妞忽然站起来，所有人吓了一跳，齐刷刷盯着她。她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地盯着对面那个K星系代表团的高层发言人，那个家伙也用极其深邃的眼眸盯着自己。她不敢相信，自己走到了今天，亲眼见到了那些改造自己，同时彻底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
“你说你们和人类出自同根………既然如此，有句话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们那么先进、那么智慧，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二妞不知道自己说得是不是太突兀，亦或是太荒谬，不和场合。所有人刹那间安静了，连呼吸都没了。她只是发表了自己的愚见，她觉得道理就是这样。就像三叔，他每年杀那么多鱼，他总不忘去庙里上香求菩萨原谅，求菩萨减轻他杀生的罪过……要是让他迫害个人，他肯定会自惭到投河自尽的。
可善良的三叔，偏偏被人给迫害死了，也许是杀生的报应吧。
二妞不明白，命这个玩意儿咋就这么摸不透，说不清。她看着眼前这群改变自己基因和命运的外星人，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梦。
“袁二妞。如果你现在改变立场，你的娘还能回到你身边。”
她没想到，自己的愚见竟换来这样一句回复。她曾经想象着，改变自己基因，赐予自己天赋的幕后主使，应该像菩萨一样神秘，像天使一样圣洁……
“你是在威胁我们的证人吗？”艾文冷声道。
“我娘一直希望我能长大，可到我跟她彻底分别之前，她都没能实现这个愿望。看来，她的愿望要实现了………”二妞盯着对面那个黑发的女人，那个“未来的自己”，“等你碰到冯碧媖，你会明白，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感觉，作为一个人的感觉。”
那个女人周身微微颤抖着，她盯着二妞，在那一刹那，她们的灵魂之间似乎搭起了一座可以沟通的桥梁，虽然这座桥的距离非常非常远，远的横跨了整个宇宙。
那个女人忽然站起来，用颤抖地声音对二妞说：“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黑寡妇、艾文、其他人，全部扭头盯着二妞，盯着这个从大山里一路奔逃挣扎到今天的姑娘，她就像非洲大陆扑朔迷离的天气，又像太平洋倔强汹涌的海浪。他们以为他们最懂人类，最懂人性，最懂世间万物的生息造化，最懂统辖地球，最懂地球的文明史，到头来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都看不明白。
这就是真正的造物主所创造的奇妙。
二妞摇摇头，缓声道：“我很清楚自己拒绝了一群什么样的人。我一点都不后悔。”
K星系那伙人似乎被人从头淋了一瓢大粪，苍白的脸阴沉得像龙卷风即将形成的天。
他们的眼神似乎要将二妞撕碎一般，他们没有想到自己亲手创造的作品，竟会成为阻拦计划的绊脚石……他们实在不明白，赐予她如此优越的天赋，如此惊人的能力，她竟对他们一点都不崇拜，甚至连好感都没有………如果不是在IC大会安全隔离区，他们很想抓住二妞，撕开她的大脑一探究竟。
那群K星系人忽然启动了席位，整个席位台升起来匆匆离开会议厅，朝主会场飞去。二妞看见“未来的自己”忽然回了头，她远去的脸深深映在脑海里，她忽然很害怕，幸好自己不是克隆体，自己不是她，否则选择与K星系人离去的也许会是自己。
这混乱的一切，这令人不安的一切……她渴望全部忘记，她无比同情“未来的自己”，一个没有记忆，没有生活经历，没有亲人没有爱的空壳……她打了个寒战，K星系人会怎么处理“未来的自己”呢？她希望“未来的自己”能和娘碰面，娘肯定以为自己长大了，娘会很高兴，很幸福……哪怕这样的幻梦只持续几分钟也好………
她正想着，忽然被艾文用力抱住，她听见他胸口咚咚跳的心脏，她看见一个在非洲草原上和祖鲁人载歌载舞的少年，他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牙齿被夕阳染成金色。她多希望那个“未来的自己”也能看到这些令人温暖的时空………世界上，另一个自己，被黑暗带走了。二妞想到这里，眼泪喷涌而出。
“指挥官！指挥官！K星系人主动撤回议案了！！”
大家几乎是从座位里跳起来的，激动得相拥热泪，各种欢呼和感叹持续良久。艾文一激动，举起二妞就往天上抛，这一刻，她的眼泪脱离了眼睛，飞到空中，一颗一颗的珠子在空中翻滚洒落。她只想再睡一觉，然后醒来躺在麻雀沟子老宅的床上，耳畔是那口老钟咵哒咵哒的声音。
二妞在一群又一群外星人不断的注视下，慢慢离开会议厅，他们投来的眼神十分复杂，以二妞的智商和见识，她理解不了，也无法理解。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自己认为对的事，于是拉着艾文的手走进飞行器。外面有一群类似记者一样的外星人，他们围着飞行器用各种语言冲她喊着什么，周围漂浮着各种微型拍摄器，她当然不认识那些东西，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星际联盟的名人。
“他们在喊什么？”
艾文摇摇头笑道：“没什么……问咱们打了胜仗有什么感想。”
他没有说实话，他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针对二妞的问题………“你和自己的克隆体选择了不同世界，你有什么感觉？你有什么想法？”………“你选择比K星系人落后的ETSO，是不是被ETSO威胁的？你到底是不是K星系人造出来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母亲？是你不敢承认吗？”………
飞行器升入高空，这些嘈杂的声音被甩得很远。他不由自主地一直搂着她，就算她看到自己所有的过去，也无所谓，他害怕她发生什么意外，更害怕失去她。
从失去父亲开始，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乎得失，不在乎任何人，不在乎生死，他只想找到答案，找到心里渴望的真相。与其说是二妞在偷窥他的时空，不如说是她开启了他堵塞的时空，让他的世界重新流动起来，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他又能感觉到世界的温度，时间的珍贵，生命的美好。
这种感觉，就像行于荒漠，久逢甘露，一具行尸走肉瞬间有了灵魂。
他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因为自己的执着，上天给了相应的回报，让二妞帮他找回了灵魂。
二妞忽然发现飞行器旁边悬浮着一架灰黑色的飞碟，飞碟侧体有一块地方是透明的。她趴在密封舱盖朝那块透明的地方望去。
“娘！”她惊呼一声。艾文抬头一看，冯碧媖站在对面那架飞碟里，她隔着透明墙眼神呆滞地望着虚空的地方。凭经验，他一眼看出冯碧媖是瞎了。他瞬间想到她在视频里的表现，她的眼睛肯定是瞎了……用这样的手段，K星系人瞒过她，骗她录下了大会上叫二妞回家的那段视频……
他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他盯着冯碧媖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佝偻而瘦弱的身躯，她这一生都想不到，自己竟会和外星人扯上关系，她肯定还被完全蒙在鼓里，根本想不到自己这一生都被K星系人彻底毁了………这个平凡而脆弱的女人，这个生下了袁二妞的女人，这个可怜又坚韧的母亲………
艾文差点涌出眼泪，他忽然想到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父亲也从未提过。他害怕自己的母亲会不会也像此刻的冯碧媖一样可怜，在远方等待着孩子，却永远也等不到。
他心里窝着一股强烈的恨，二妞显然还没发现娘的异常，她拼命拍打舱盖，朝冯碧媖挥手，可冯碧媖仍旧像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娘！！！”二妞拼命砸密封盖，声音却完全穿不出去，她使劲挥动双臂，“停车！！你们停车！！我要救我娘！！”
她忽然看见对面飞碟透明墙里出现一个女人，那是“未来的自己”……她朝娘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