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弦歌默-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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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那么不愿意我代替傅合晚就该在听雨夫人请求我的时候相劝,我若知道你如此厌恶我,我定然不会舔皮赖脸地住在人家家里。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你要我走除非听雨夫人答应,否则我绝不会行背信弃义之举。”
傅合清双手覆在案桌上,前倾了身子盯着我的眉眼,一字一句道:“你当真不愿意走?”
我摇头。他突然绷直了身体,手起杯落,几个与他随性的山庄护卫骤然围了上来,狭小的凉亭里遍布阴霾。
傅合清闭上眼睛,叹道:“你现在会怪我,但终有一天会感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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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露寒霜,日暮下溪亭渐远,连最后的一道影子都消失在夜幕下。
这片松林如此悠长,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完似得。我的手被护卫缚在身后,以致无法把握身体平衡而时常被地上的残雪苔石绊得踉跄。
他们说,穿过这片松林很快就可以出洛阳城。
随着路程的延长,丛林越来越密集,天已完全黑透,那些遍布在树皮上图纹如一双双眼睛在浓稠的夜色里诡谲的眨着。我在心底生出一丝恐惧,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周围悄然地注视着我们,并且在不断地靠近。
周围寂静,只有靴子踏在落雪上窸窣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突然,一个护卫停下来,胆颤地说:“我好像听见了狼叫。”
其余的人皆害怕起来,为首的护卫虽也有忌惮但还是壮着胆子说:“胡说什么,天儿这么冷狼早就冬眠了,怎么……”话音未落一声凄厉而尖锐的嚎叫破雾而来,穿刺夜的庇护,带着獠牙摩擦般的凶恶与狰狞。所有人的动作一僵,紧接着都呼喊着救命向竹林外逃窜,因为夜色幽暗其中一个还将我撞倒了。
我躺在地上挣脱着手上的绳子,边挣边喊他们:“喂,先把我解开再跑。”可没一个人理我。黑雾中好像有无数双绿色的眼睛在闪烁,慢慢地靠近我。
我心中大骇,可越是害怕手腕上的绳子就越挣不开。手心里黏腻腻地起了层汗珠,摩擦着绳子滑如蛇皮,缠绕着手腕。我只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喊救命,恍惚间那些幽亮的绿眼睛好像因为声音的吸引而移近得更快,但我只能喊,好像饮鸩止渴再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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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死……
隐约好像闻到了一股枯枝燃烧的糊味道,我放着胆子睁开眼睛,那些几乎已在咫尺之间的野狼好像遇见了克星般停住脚步不敢继续向前。我在死亡的阴暗中抓住一丝希冀,挣脱着向四周张望,发现一个身影于不远处正手忙脚乱地生着火。
见他突然拿起一个火把朝野狼的方向走去,我的心猛跳,低声冲他喊:“别过去。”他好似没听见般径直走过去,将火把往狼的方向一撩,那些狼竟似触雷般向后瑟缩,他步步紧闭,蹲□抓起一把枯枝浸了火扔向它们,野狼的防线骤时尽失,尽皆转身向来的方向逃窜。
那人扔了火把过来解我手腕上的麻绳,边解边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那些狼随时会再回来。”
在他靠近的时候有一股浓郁的近似藏香的香气袭来,是一种霸道而强烈的香气,闻久了让人的头会隐隐作痛。不知是头痛还是方才被吓得腿软,我跟在他的后面磕磕碰碰竟好像连走路都很吃力。
他停下脚步,焦虑地向后张望好像怕极了那些狼再追来,略微犹豫之后将我拦腰抱起,一个轻微的声音传来,“姑娘,得罪了。”
窝在他的怀里那股诡异的香愈加刺鼻,引得我头痛愈加严重,眼前的景物竟也有些错位变型。我使劲地摇摇脑袋睁大了眼睛,那些古怪错落的光影渐渐变得朦胧起来,慢慢地坠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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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一撮毛茸茸的东西给蹭醒得,迷糊糊地抓过来一看是晚清小筑里自己床上的缂丝鹅绒毯。晴日天光正好,几道光束投射进来,无数流尘在其间飞舞。灯烛仍然亮着,烛台里堆砌满了浑浊而厚重的烛泪,像是燃了一夜。
眼睛酸胀,头也很疼。我带着初醒的迷离惺忪掀开帐幔,一抬头,吓得我又滚回了帐幔里。傅合清肃穆正襟地站在床前,中规中矩地俯身作揖道:“姐姐,您醒了。”
被他这么一吓,原本就不甚清明的脑子更加困惑紊乱起来。先是不乏受宠若惊地结结巴巴回道:“哦,不……不用客气。”随后又觉得被傅合清这青天白日地一刺激,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傅合清耷拉着脑袋看都不看我一样,径直迈着齐整的步伐后退几步,听雨掀开帐幔坐在我身边,颇为关切地问:“晚儿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我茫然地摇摇头,见她转身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瓷碗,信手摇晃着汤匙搅拌里面的米粥,诱人的香甜慢慢飘出来。她边搅边说:“郎中过来看过了,说你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些惊吓。都怪你弟弟没个轻重,我让他在这儿守着你,你不醒他就不准走。”
这时我才注意到傅合清和听雨脸上青黑的眼圈和浓重的疲累,顿觉点点被关怀的温暖落入心田之中,当下又颇觉得过意不去,便随口道:“母亲严重了,这与合清有什么……”‘相干’二字未曾出口,因为被那晴亮的日光一晃,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了。
傅合清这个混蛋,他还敢在我跟前晃!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他歪头惬意地欣赏窗外精致,飞翘疏眉有点打结。
一时不甚被塞了一口粥,听雨道:“我不是与你说过,现在山庄里调养身体不要随便出去吗,怎么竟支开了护卫自己偷跑出去”,说罢略顿了顿,严厉地瞪了傅合清一眼:“定是这坏小子的主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想起昨晚的险恶至今仍心有余悸,我虽然恨不得把傅合清大卸八块,但要我在人家家里撺掇着女主人去狠狠收拾自己的儿子,这种事情还是干不太来。于是乎,只得装得宽宏娴雅的样子,温柔地说:“弟弟也不是有意得,母亲就饶过他这一次吧。”方才喝下去的米粥还没咽下去险些又被我吐出来。
傅合清防备地盯着我,好像在猜度我究竟在打什么阴险主意。
听雨爱昵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蜷在绒被里的身体猛然抖了抖,她的眼神邈远却又好似渐渐没了温度,有着我看不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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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天在松林里穿的狐裘披风拿了起来,上面粘了些不寻常的香气。侍女走过来道:“小姐今天中午想吃些什么吗?”我回了句:“随便。”想起什么转身看她:“怎么是你?飘絮呢?”
她低着头偷偷瞥了眼在窗前装雕像的傅合清,回道:“奴婢琴子,飘絮姐姐回家嫁人了。”我略微错愕,若有所思地含笑重复了一遍:“嫁人了……”发现傅合清正在侧面望着我出神,想起方才听雨也是这番表情,便半开玩笑似得道:“怎么了,从这个角度看过来我是不是很像傅合晚?”
他一愣,蓦然大笑了几声,笑得浑身打颤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笑话。果然,他语带讥讽道:“你不会真得相信这些漫不着调的鬼话吧?”
虽已料到他不轻易饶人的刻薄性子,但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又有几分诡异之处。我眉梢微挑,看似戏谑实则认真地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不像合晚?”
“两个十万八千里完全不着调的人会长得像,又偏偏飘到了家门口,岂止一个巧可以解释。”他恍若闲谈的话语却我心中的疑虑满溢,问道:“既然根本就不像,听雨夫人为什么要把我留下?”
“为什么?”他似无奈又似讥诮地浅浅一笑,拖长了语调道:“因为你长得像傅合晚呗。”
我被他搞得晕头转向,再想细细询问时他已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脸上分明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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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佩服傅合晚能与这倒霉弟弟在特同一屋檐下生活十八年而相安无事。
琴子把午膳摆放完毕,傅合清丝毫不见外地坐下胡吃海喝,边吃边说:“站了一晚上,还得装出一副悔恨懊恼的样子,可真累坏我了。”
我用眼角看了他一眼,抱起狐裘直接往卧房里走,身后飘来他无辜的声音:“你不会还在生气吧,我怎么会想到中途会冒出狼来。”
我停下脚步,回头微笑地看着他:“是呀,要是我把你扔进松林里,再跑出一群狼来围攻你你当然也不会生气,因为我根本就没料到会有狼。”
他眨巴了眨巴迷人的眼睛:“本来就不会有。外面大雪纷飞,寒冬冰封十里,狼早就冬眠了,怎么还能闻到人味儿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
“……”我突然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直被恐惧而惊疑所包围,有些不合情理之处竟也被我给忽略了。此时正值严寒狼早就冬眠了,若是有一两个掉队得倒也在清理之中,怎会是约好似的成群结队地苏醒。第一个念头是,我尚在人间的消息被李渊发现了,他派人来追杀我。但这个想法很快便被我否决,堂堂大唐皇帝要杀一个人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更何况现下洛阳还并非大唐疆域,纵然是李渊恐怕也很难在别人的地派上做到如此得心应手。
我心里正七上八下得,傅合清探究似的盯着我:“你……总共有多少个仇人?”
我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涩涩道:“关你什么事。”
傅合清没趣地晃了晃脑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救你那人是洛阳城里的望族韦家的大公子韦曦,我和他有些交情。昨晚他抱着你出松林的时候正碰上那些可恶的护卫领着我去寻你,当时见你晕了我一着急就没顾上别得。后来安顿下之后我隐约闻到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是我与你分别没有的,好像是迷迭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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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听上去像是采花大盗祸害良家少女的物件,但其实不然。傅合清说,这是依照华佗的‘麻沸散’所改进提炼的,它能暂缓疼痛,但就是有一点不好,这香气浓郁而古怪深为狼所喜爱。因此也有不少猎人用此作为捕杀狼的诱饵,将它涂抹在设下的圈套中。
我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傅合清:“我和这个韦曦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换来了傅合清鄙夷的目光:“韦曦是神仙呀,知道傅大小姐昨天恰巧会去晚襄厅,还恰巧会被我绑进松林。然后自己不怕死得涂满了‘迷迭香’跑进狼窝里当诱饵。”
我一哆嗦,手中的狐裘软软地落到了地上。傅合清将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仰天慢悠悠地说:“所以说,阴差阳错你不仅化险为夷,还做了一份功德。”
第57章 五十八
岁月如一捧细水;悄然无声地流动。四月,皎洁的玉兰花婀娜绽放在檐前;常引得蝴蝶流连其间。
听雨的药极好;颈上如今已平滑细腻看不出丝毫瑕疵;连江都兵变被宇文化及勒出的旧疾也正渐渐痊愈了。尘光流错,而今我的声音正如花瓣褪谢;一点点剥去嘶哑的外壳,开始向着清灵甜美的方向发展。
只因从前傅合晚的歌声空灵纯澈。正如我必须喜欢蔷薇馥郁的香气和牡丹雍容华贵的姿态,因为这些都是傅合晚曾经的喜好。听雨已开始教我鼓上起舞;夜半引歌,水榭隐匿在暮色缭绕不绝的雾霭中;垂柳迎风而舞;宛如一个体态模糊的少女正缓步朝我走来,如此陌生,却又好似与我有着宿世的牵绊。
这些日子我确然有了新的惦念,那个曾在松林里救我一命的韦曦。傅合清说这个人的思想总是异于常人,外表看上去温雅,内心却时常会冒出些令人听了骇然的念头。例如,他十分尊崇佛法里释迦牟尼割肉饲鹰的做法,便认为人生在世终归难逃一死,与其深埋三尺黄土之下腐烂成泥,倒不如以身饲狼。他心中狼是最值得尊敬的动物,勇猛而忠贞,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听到此处,我只有付之一笑,他的想法诚然奇异,但与他自己而言却带了几分危险。
韦曦于我有救命之恩,而阴差阳错之下我却连向他道谢的机会都没有,自那以后听雨将我看护得更加严密,就算有十个傅合清从中捣鬼我也休想走出夜阑山庄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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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早上起来是天色暗沉沉,空中彤云密布隐有雨势。我赖在衾被里舒展了一下因着几日练舞而酸痛的身体,迟迟不肯起身更衣。琴子蜷跪在我床榻前都快哭了,可怜兮兮地掀我的被子又不敢使劲儿掀,嗫嚅道:“小姐,小姐……夫人如果来了看到你没有跳舞奴婢就惨了。”我阖着眼睛哼哼了几声,安抚地摸摸她的头,翻了个身心想不知听雨夫人是因我资质逊于傅合晚太多才对我如此严苛,还是将从前为合晚立下的规矩延续至今罢了。若是后者,我还真有些同情傅合晚,不仅要日夜带着一副冰凉的面具在脸上,还要去承受许多苛刻的清规戒律。我从小都把皇宫的金丝牢底快坐穿了,到了今天都有些吃不消,如她偏不巧是个张扬活泼的性子,不疯才怪。说不定她就是因为受不了才自己偷跑出去得,如果是这样那还是不要把她找回来了。
我又翻了身,将被衾拉过盖着头,闷生生地思考。还是先不要在这里悲他人之悯,替自己想想吧。我从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又幸得好几个贵人相助,我本人呢,也是过五关斩六将,外加忠贞恪守妇节撞墙寻死,才从长安那个铜墙铁壁的牢笼里逃出来,那不成我的如花美貌如锦岁月都要蹉跎在这个地方吗?冤,如果是这样我都替我自己冤得慌。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一道闪电落到茜纱窗前,紫红色的电光映亮了卧房。琴子如释重负地从外面走回来,道:“夫人派人来说,小姐这几日辛苦,今天歇息一日。”
凄凄艾艾地应下,坐在床榻上继续顾影自怜,思索了半日猛地锤了锤绵软的被子,思绪顿开。我这是何必呢,同样是坐牢,与其在这里消耗,倒不如回长安放手一搏,起码那里还有我的阿念,我的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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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琴子支走,打着素花白底的油纸伞在玉兰花枝下站着凝思,听雨夫人的卧房尽在咫尺,默默地将要对她说的话在心里打了个腹稿。
正当我鼓足勇气要去说时,眼前光影一暗一明,眨眼间傅合清那个冤家已稳稳地挡在我前面。
“喂,你干嘛去?”
我深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