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长河挽轻舟 沈夜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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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夜焰
第一卷
一鹤横秋水
楚绍云慢慢收回长剑,剑身清凉如水,半点血痕也不见。对面那个人却已经死了,无声无息地倒下去,脸上的血色还没有褪掉,由于周身血气逆行,反倒显出一种诡异的嫣红。
他们在这个岛上一起学艺了五年,昨天晚上还坐在同一张桌旁吃饭,如今却已是人鬼殊途。楚绍云低下头,仔细地看着那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容,心中无喜无悲,一片漠然。他从怀中摸出一方小小的金印,就着尸身胸前的鲜血,在眉间印下一个殷红的“楚”字,然后,转身,离去。
天气很冷,枯草在北风里瑟瑟发抖。尸体躺在草地上,兀自瞪着眼睛,神情麻木,面容扭曲,微微勾起的嘴角却带着一种隐隐的解脱的快意。
楚绍云回到“血筑”,推开用膳堂的门。岛上数十名弟子正在用膳堂中吃饭,听见门响,不约而同抬起头,正看见楚绍云一身青色长袍,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站在那里。方才还一片窃窃私语的堂上顿时静了下来,弟子们尽皆低头不语,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或嫉妒或猜疑,或惊讶或戒备。
楚绍云不理会那些各具含义的目光,径直走到墙边,那里挂着黑、青、褐三色寸许长的木片,约有数十个,每个木片上刻着一个名字。他挑出刻着“孔征”两个字的黑色木片,随手扔到了火盆里,然后走到角落里的桌边坐下,守候在一旁的侍仆忙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楚绍云先不动筷,认认真真详查了面前的菜蔬,觉得并无异样,这才安安稳稳地提筷吃饭。
他刚吃下去一口菜,就听到一个洪亮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好好好,这里的人算是又少了一个,不用我再费事。”蒋雁落一手拎着酒壶,趿拉着鞋慢慢悠悠踱过来,一巴掌拍在楚绍云的肩头,“说吧,用了几招?”
楚绍云不回身,也不抬头,淡淡地道:“十招。”立时有人轻轻地倒吸口凉气,大家彼此对望,都看到对方惊疑不定的脸。
蒋雁落也是一怔。孔征五年前到这个岛上时,已经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少年俊杰,到此地之后,第一个月便连杀三人,手硬心狠,从此无人敢惹其锋芒。没想到一场比试下来,竟被楚绍云十招就取了性命。
蒋雁落大笑:“哈哈,好好。”转头对堂中一个少年一扬眉,“霍海生,你输了。”
那少年身材似乎颇为高大,坐在椅子上还比旁人高出半个头来,臂长腿长,浓眉阔口,脸上稚气早脱,依稀已有成人的模样。他闻言向这边看过来,盯住楚绍云死死地看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暴戾气息。他推开碗筷,站起身,解下腰畔一柄弯刀,“当”地扔在桌上,对蒋雁落沉声道:“是你的了。”
蒋雁落几步走过去,喜滋滋地提起来,“倏”地拔出一截,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看刀刃上反映的蓝光,啧啧赞叹:“不错,好刀啊好刀!”
霍海生却不走开,半阖着眼睑将在场诸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神情有一种冰冷的凶狠。众弟子知道这是他吃了亏,要找个倒霉鬼出气,慌忙垂下头,恨不能变成地上的尘埃。四周的仆人个个胆战心惊,紧紧贴着墙壁,大气都不敢透一口。蒋雁落猛地推他一把:“看把他们吓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霍海生没理会蒋雁落,轻轻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旁边一个干瘦的少年连忙紧紧跟着。霍海生路过靠近门前的桌子,顺手在一名弟子后背连拍三下。那弟子听到耳后微风袭来,暗道不好,趋身躲避,怎奈整个身子居然尽在霍海生掌风笼罩之下,哪里避得开,仓促之间已然中招,登时浑身发抖面如死灰。张口欲言,一缕鲜血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再坐不住,“砰”地倒在桌面上。
霍海生头也不回,推门出了用膳堂。众弟子见他轻描淡写之间就震断了一名弟子的心脉,不禁相顾骇然。堂上寂静得如同荒漠,只有楚绍云依旧不紧不慢地吃东西,不曾抬头看上一眼。
蒋雁落望着霍海生的背影,摸摸下巴,轻笑一声:“练到第五层了,不简单啊。”
忽然之间,门又被推开,一个在外守岛的弟子走进来,高声道:“师父已然回岛,请各位师兄师弟前去迎接。”堂中众弟子如闻纶音,齐齐起身,鱼贯而出。蒋雁落举起酒壶壶嘴凑到唇边,抿上一口吧嗒吧嗒滋味,甩袖掷在桌上,叹惋似的说道:“走吧。”
楚绍云慢慢吃尽盘中菜肴,最后一个走出用膳堂。
空气清冽而干冷,海浪被冻得涩重,连拍在岸边礁石的声音,都显得单调冷漠。临岸的海面都结成了冰,泛着苍白森冷的寒光,鱼鳞一般铺开有数丈远。港湾船坞前的冻冰早已被侍仆和弟子们破开,大船畅通无阻地驶了进来,缓缓靠岸。
踏板搭上,数名侍仆当先引路,两边分开匍匐于地,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缓缓从船舱中走出来。身上穿着墨绿织锦滚白毛边的棉袍,白狐狸围脖,黑色腰带,肩头披着大氅。
江雪涯并不急于上岸,反而停住了脚步,微微抬起狭长的眼睛,眼波流转,扫视一遍恭恭敬敬守候在岸边的诸弟子。轻轻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才一步一步踱下来。
他走得很慢,好整以暇仿佛闲庭信步,一举手一抬足娴雅风流,带着一种累年养尊处优才能形成的气度。
霍海生当先高声道:“恭迎师父回岛。”众弟子随后异口同声:“恭迎师父回岛。”齐齐跪拜。
江雪涯抬抬手,命弟子们起身。眼光似有意似无意,瞥到站在角落里的楚绍云,轻笑一下,问道:“绍云,我离开之后,死几个了?”他的声音不高,有丝慵懒散漫的味道,似乎天下间没什么事值得放在心上,提到弟子们的生死,也不过是谈论天上有云无云一般的语气。
霍海生目光闪了闪,听到楚绍云在后面平淡地说:“七个,霍海生杀死丁氏兄弟、冯尚,胡言杀死张翰,王哲杀死张扬,赵建峰杀死王东,楚绍云杀死孔征。”
江雪涯点点头,说道:“三个月除掉七个,也算不错。这次去中原,带回来十个人,资质武功还算上乘,你们慢慢玩吧。”说着一摆手,身后侍仆从船舱中拖拖拉拉扯出十个孩子,年龄不过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七个少年三个女孩儿。
第一个女孩儿被拉出来的时候,霍海生等几个弟子的眼睛就突然亮了,人群中透出几声残忍淫邪的笑声。弟子们的目光在女孩子身上晃来晃去,上下打量,□裸的欲望掩饰都掩饰不住。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孩子吓得哭出了声。
直到十个名门弟子都被侍仆从船舱里推出来,楚绍云见到了解挽舟。
或者说,所有的人都见到了解挽舟。
江雪涯是名满天下的杀手,杀人之后,要在死尸额前印上一个“江”字的血印,因此号称“血玉印”。他每次离开金沙岛去中原,都要掳回来几个名门弟子,再用尽伎俩把他们困在这座小岛上,自相残杀。
七天七夜漫长颠簸的海上航行,对时刻命悬一线的惊惧恐慌,再加上屡次三番奋力挣扎后的失败,使得每个人都疲惫不堪精神萎靡。乍然见到阳光,脚下无根,走路都显得飘飘忽忽。心机深沉的默然不语,胆小软弱的惶惑不安,但都带着听天由命的麻木。
这样的新来者,楚绍云见得多了,因此看到解挽舟,就仿佛在一片杂草中陡然看见一株卓尔不群的白兰,居然心中霍地一跳。
那少年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牙白长袍,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色泽,凌乱不堪,甚至还有十几道或深或浅的血痕,显见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脸上也很脏,隐隐的五官轮廓似乎颇为温润,眸子却出奇地清亮,黑白分明,就像尘埃中突显的宝石,熠熠生辉。
也正因为如此,每个岛上的弟子,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冷峭和傲然。
少年步子迈得很稳,身姿柔韧而挺拔,面容沉静,既不颓然也不焦躁。眼睛看过来时,令楚绍云有一种被俯视的错觉。即使面对掳他来的江雪涯,少年的神情也丝毫没有变过。
他是所有弟子里唯一一个敢直视江雪涯眼睛的人,并且终其一生,没叫过江雪涯一声师父。这种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一直伴随着解挽舟,直到最后离开这个小岛,只不过刚开始表现在脸上,后来隐藏到心底。
他藐视众人的神情令得所有弟子都觉得异常恼怒,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新来者,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几个人冷笑一声,不约而同目露杀机,握紧双拳。
江雪涯看在眼里,不易察觉地一笑,隐含一丝兴奋。他摆摆手,吩咐道:“先把这十个人带下去,明日再说。”又对众弟子道,“你们退下吧,我累了。”
众人领命而去。
楚绍云独自回到住处,他并没有对解挽舟太过萦怀。在这个岛上,生生死死见得太多,没有朋友,只有敌人,对任何一个人过多的关心,结果都是痛苦而已。
他练了会剑,再默运玄功,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定了。一弯新月清清冷冷挂在天上,映出窗前孤独的身影。不远处传来女孩子尖叫哭泣,还未等听得清楚,就被风吹散了。
他躺到床上,闭目小憩。忽然,一阵风铃声“丁铃丁玲”穿透黑暗——有人中了埋伏!几乎是铃声响起的瞬间,楚绍云提剑从窗口跃了出去。
触动机关的地方离“血筑”有数十丈远,为第三层关卡处。他是第二个赶到的人,正瞧见蒋雁落解下撒开的大网。蒋雁落见他一眼看过来,笑道:“别误会,可不是因为我轻功胜于你,是恰巧巡岛到此处而已,今晚轮到我守夜。”
楚绍云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困在网中的那个穿着月牙长袍的少年。解挽舟知道无法逃脱,直视楚绍云毫不躲闪,目光比月色还冷。楚绍云刚要说话,其他弟子却已陆续赶到。正在这时,西边东边也同时传来风铃声,看来今晚逃走失败的还不止这一个。
众人看着解挽舟,笑得不怀好意。霍海生舔舔厚厚的嘴唇,饶有兴味地道:“这下有好戏看了。”身旁那个干瘦少年眯起眼睛:“折磨人可比玩小妞有意思。”几个弟子“嘿嘿,嘿嘿”笑了起来。
解挽舟依旧沉默,甚至不再看向围过来的那群人,而是偏过头去,望着远处无尽的黑暗。
一个人骂了一句:“他妈的,不会是个哑巴吧。”
霍海生淡淡地道:“是不是哑巴,一会就知道了。”
一个侍仆匆匆跑过来,道:“主人深夜被打搅,心情很不好,逃跑的人按老规矩再加三十鞭子。”
霍海生手一摆:“还等什么,先吊起来。”又看看解挽舟,“董成,这个嚣张的东西就交给你收拾,下手重点,可也别打死了。”
那个干瘦的少年咧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是,霍师兄。你放心,我手下有分寸,打死了还玩什么?”
楚绍云不由自主动动唇,可终于还是没出声,静静地站在角落里。那些人将机关打开,扯出解挽舟,像得了个有趣的玩意,脸上兴奋莫名。
消得几多风露
江雪涯掳来的少年,大多是名家弟子,有的甚至已在江湖中闯出小小的名头。被困在这个岛上,自然不肯甘心,这一晚上妄图逃走就有四人。但金沙岛上每隔数丈便有弟子轮流把守,更有九重关卡加以防范,因此若想逃出去难于登天。霍海生命师弟们将四个少年带到海边,那里钉着七八个海碗粗的铁柱子,就是用来施以惩戒的地方。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四个少年分别吊起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大声嚷嚷:“快把我放开!你他奶奶的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金过庭,‘河朔大侠’金兆就是我爹,你们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说话,另两个也跟着叫起来:“我是宋伟杰,河南宋家庄三少爷!”“你们这群混蛋,快点放我们下来,我奶奶一定会找过来的!”
站在岸边的弟子们大笑,一个弟子快腿跑回去搬了把椅子,请霍海生稳稳当当坐下。霍海生摸着下巴,看看吊在铁柱上那几个声嘶力竭色厉内荏的少年,随手一指:“井微井奎,你们打那两个。严察,你打最左边那个。都给我卖点力气,我就喜欢听他们哭爹喊娘,谁打得他们叫得声大,我就保谁两个月平安无事。”
在这个群敌环伺的岛上,每时每刻都有可能被人暗杀,命丧黄泉。霍海生这一句话,无异于两个月的免死金牌,可以好吃好睡再不必提心吊胆。三个弟子再加上董成,不约而同露出狠意,到一边各自挑最粗的鞭子。
黎明将至,海天一片灰蒙蒙的,铅色的密云一层一层压上来。吊在铁柱上的四个少年单薄的身子,被刚硬的海风吹得直打晃。金过庭看着井微一步一步走过来,面色顿时变得苍白,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你敢……”
话音未落,井微挥起鞭子劈头盖脸打过去。金过庭只觉得胸前剧痛,就像被人拿刀突然从中间劈成两半,还未说出的话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呼。与此同时,另两个少年也高叫起来。他们皆是出身世家,自幼养尊处优,就算练功苦些,也没受过这等折磨,十几鞭子下去就一片哀嚎,叫得不似人声。霍海生在岸上看得热闹,哈哈大笑,听着少年们的嘶叫声渐渐低下去,最终细不可闻。身旁几个岛上弟子凑趣,对受刑的几个少年指指点点取乐:“这个叫的声好听。”“那一鞭再往下点,没准人就废了。”“往肚子上打呀,那里肉嫩。”“你算说错了,腋窝下肉才嫩。”……
说笑一阵,一个弟子忽然发觉,解挽舟从头到尾没叫过一声,立时俯下身子对霍海生道:“师兄,你看他……”
霍海生也看到了解挽舟。那个少年身上月牙白的衣衫早被鞭子扯裂了,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鞭影里,血肉模糊,可就是一声不吭。霍海生目光一跳,道:“董成,你用点劲儿,是打人还是挠痒痒啊?”
其他弟子笑起来:“董成,你是不是没吃早饭饿啦?”“我瞧不是,是被昨晚上那三个小妞掏空啦。”“去你妈的,都玩过十几个人了,还能掏空谁?”“不对,昨晚上董师兄是第二个上的,那里还紧着哪,哈哈!”
戏谑的污言秽语随着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