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完结版)-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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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路。”浅影帝声音嘶哑地开口。
“是。”
景园内。
青阅给浅且歌把了脉,神色沉了沉,慎重地向那个阴着脸的人回禀:“皇上,主子脉象虚浮,内里寒气甚重,脾胃也有损坏,加上……主子患过疫病,虽然没有表现出瘟疫的症状,但是体内仍是……”
“够了。”浅影帝冷冷地道,“朕不想听他如何折腾自己的身子,你只说如何治疗。”
青阅躬了躬身子:“是。药石相冲,有害无利,主子的身子还得慢慢调养,属下先开一方药,让主子先醒来……”
“不用让他醒来。十日内,他昏睡着就好。”
青阅吃惊,不禁抬头看一眼这个冷厉的帝王,又赶紧低下头去,想了想,才答:“属下知道了。”若是用药让主子醒来,确是不好的。
可没想到,这一昏睡,便不止十日。
当浅且歌醒来的时候,是在日耀殿。
是时,妖华已为景如月求来怜怜果;而江南的瘟疫,因为毒医苏娘子送来了方子而终于得解;苏州新的州府官员也已到任,正着力于震后的重建——一切都在变好。
且歌还有些迷糊,看着日耀殿熟悉的摆设,犹豫着,小小声地喊了一声“父皇”。
殿里一片静谧,无人回应。
正要起身,却听见脚步声。
浅影帝走入内室,便见少年坐在床边,呆呆愣愣的,只有目光一直追着他,眼中荧荧的绿波流动。
在撒娇了。
浅影帝走了几步,还没接近床边,怀里就跳进一个笨东西,浑身的骨头硌人。偏偏那身骨头还拼命蹭他,还软着声调喊他:“父皇。”
明明都心软了还要冷着脸拧起眉来教训人:“浅且歌,不要胡闹。”
“且歌不胡闹。”他只是觉得他像是有好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父皇。
“你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可没有这样跳进人怀里的。
浅且歌不接他的话,反问:“且歌回来了?”
浅影帝把他放床上,拎过被子把他包在里头,点点头:“嗯。回来了。”
浅且歌不安分地贴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父皇,轻声道:“父皇。且歌许久不见父皇。”
浅影帝道:“若是有人不淘气,便可日日见到了。”
“且歌不淘气。”
“在苏州也不给父皇写信。”
“瘟疫,不可以出城。”所以也没有递信的人。
“笨东西。”要递信的话方法多的是。
且歌有些生气了:“且歌说很多次,且歌不是东西。”
浅影帝见他又急又气的样子,听着他十几年不变的句式,摸摸他的头:“浅且歌十几年,怎么一点都不长大。”眼底眉间却是写满宠溺。
“娘亲和阿娅,好了?”
浅影帝倒是意外他现在才问,只答:“嗯。”
浅且歌也不再问了。从妖华来了又走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们会没事。
浅且歌醒来后,行动便受到了诸多限制。不准去冷园。不准出宫。不准早起练武。不准不吃肉。刚开始还在跟父皇闹拐扭,可是几天后便养成了习惯。父皇早起上朝时他窝在被里看书,父皇下朝时与父皇一起用早膳,然后跟着父皇一起到御书房,父皇批奏折,他缩在父皇怀里补眠。下午父皇要面见朝臣,他便一个人到听雪阁里看书或者给娘亲写信。太阳落山的时候,父皇就来接他。一起用完晚膳,就呆在日耀殿里,多数都是守着一室灯火,各做各的事。
也不知是且歌的身体确实比以前不好,还是习惯使然,他越来越嗜睡了。有时即使浅影帝离开,他也不会马上醒。
浅影帝担心,唤来太医,却都说无事。
看着且歌终于长了些肉的小脸,他才安下心。
这样子一直到五月,且歌的十六岁生辰。
对木影国的男子来说,十六岁便是及冠。而木影国的皇子,在十六岁生辰这一天,一般都会焚香洗礼,举行大宴。然而且歌不喜麻烦不喜吵闹,浅影帝也惯着他,所以他的及冠礼便取消了。
待到生辰的那天,除了收到江南那边送来的生辰礼,他花了些时间拆礼物及回信以外,做的事情与平日无异。
只是晚膳不再是只有他和父皇两个人。
在月华殿桐树下摆了大圆桌,列坐的还有各个兄弟。
浅且书随着浅影帝从火炎回来了,虽然与众位兄弟多年不见,恬淡的性子却很得喜爱。想必回到木影是令他欢喜的,眉间的轻愁早已抹去,坐在一旁小声地与浅且西讲话——他的哑疾已叫苏轻烟治愈了。
浅且言作为太子,最初请命留在苏州,等瘟疫情势缓下来,他才回到京影。可是与且歌却并不多见。今日细看,且歌比起在苏州要好许多了。在苏州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听百姓提起且歌,最后苏州大祠堂重建的时候,那些百姓还为且歌立了像。每次听到别人讲起且歌,都会觉得恍惚,那样传奇的“七殿下”与他对且歌的认识到底是有差异的。可是他知道,不管这差异有多大,至少所有人,都看到了只有且歌才有的温柔的内心。那,就是且歌最真实的样子。而其他,无关紧要的。
浅且乐坐在一旁,听着三哥与五哥聊天的内容便觉得无聊,转头便去闹浅且笑。而浅且笑一惯不喜看这个六哥整日傻乐的模样,一下子就被他惹得恼起来。向来安静的浅且语夹在中间苦着脸。
只有浅且绿还在厨房里。七哥的生辰宴,他自然不想假他人之手来操办。
想想上一次这样子坐在一起,还是他们都在太学院上学的时候。一眨眼,多少个黑夜白昼交替。而那时不经世的他们,到这时,除了些许执念,还有什么不变的呢。
浅且言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一起的父皇与且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独自饮下,口中苦辣。
抬眼却撞见浅且西的目光,神色担忧:“四哥……”
浅且言对他笑笑,摇头。
而另一边的浅且笑再不与浅且绿吵闹,埋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浅且书送的生辰礼物是一本孤本的农学竹简书,也不知他是何处得来,讨得且歌异常欢喜;浅且言送的是亲自去求的平安符,其意义不言自明,他最是担忧且歌的身子;浅且西写了一幅字,浅且乐更是简单,舞了一套剑法,完了站在一旁眼睛亮亮地等待表扬;浅且语送的是一种甜果种子;浅且笑作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抱着满怀的强瞿花的孩子,站在明亮的日光中,面容精致又漂亮,眉眼间虎虎稚气——谁都能轻易认出这画中人……
而最小的浅且绿,是向来不送七哥什么生辰礼的。
生辰宴极为简单,却足以让各人欢喜。
是一个明朗的夜。那月光,那轻风,都让人有了理由把自己灌醉。
便醉吧。
章节58
日耀殿。
浅影帝在里间沐浴,却是不许且歌入内。
从两年前,他就不再与且歌共浴了,理由是浴桶不够大。
唯有在这件事,无论且歌如何气恼,他也未曾退让一步。
外间,且歌还在翻江南那边千里迢迢送来的生辰礼,景如月送的缝得别别扭扭的衣裳,绿央送的花种,画媚送的书籍,竹篱送的……画册?
画册上还贴着一张纸,上书:小且歌你该长大啦!!!不明白问你家大行之!!!
只有竹篱才会有的语调。
浅且歌盯着那张纸,许久还是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随意地翻开,却又是画着两个人脱了衣服打架……
与上次竹篱送的画册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打架的小人变成了两个男的……
浅且歌自然又是看不懂,只觉得奇怪,捧着书就往浴室的方向走。
不明白问父皇。
浅影帝酒量不大,今日饮了不少酒,一早就有些醉意了。泡在温热的水中,被热气熏着,更是有些意识迷糊。
见了且歌闯进来,倒也不指责,只睁眼看着且歌捧着书一步步走近。
且歌递过书去:“且歌不懂。”
浅影帝看了一眼,便抢过书合上,拧着眉问:“哪儿来的?”
“竹篱送的生辰礼。”且歌认真地答道。
浅影帝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间各种念头在脑海里乱飞乱撞,虎着一张脸教训道:“父皇说过,这是不好的书。”
且歌点点头,父皇确实说过。
浅影帝见他这个样子,知他又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怎么还看?”
且歌答:“竹篱送的生辰礼。”
浅影帝皱眉。
浅且歌手指戳在他眉间:“父皇为何生气?”
浅影帝拉过他的手:“不是生气。”低下头,眼中情绪翻涌。
“浅且歌,出去。”
少年站着不动:“且歌帮父皇擦背。”
“不要。”
浅且歌还是站着不动,眼睛看着父皇,唤:“父皇。”
浅影帝又心软:“父皇已经擦好了,且歌先出去。”
浅且歌看了一眼父皇的神色,终于转身出去。
浅影帝一扬手,把手中的春宫图丢到角落里,低头看看水下,眉头皱得死紧。
浅且歌把那些杂乱的生辰礼都收好了,父皇还未出来,便寻了自己的衣物又进了浴室。
却在门口停住。
浴室内热气氤氲,月光照进来都不明朗,他的父皇坐在那一室的氤氲中低低喘息,头支在浴桶边缘微微仰着,眉眼间尽是黑甜的沉溺。
浅且歌从未见过这般的父皇。
没有帝王的冷厉。也没有行之的淡然。
却像世间最艳最艳的花,一眉一眼,一呼一吸全都是肆意的风情。
向来警觉的浅影帝没有发现他,且歌轻步走近,很轻地喊:“父皇。”
原是沉溺的人一瞬间全身僵直,缓慢地抬头,见着且歌,浅色的眸中写满脆弱慌乱,却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又变得面无表情,眸深如海。
且歌又唤:“父皇。”
浅影帝只是看着他,不答话,看不出丝毫情绪。
浅且歌懵懵懂懂,本能地凑近,唇贴在父皇冰凉的唇上,呢喃着又唤:“父皇。”
浅影帝却退开,声音有些嘶哑:“浅且歌,出去。”
浅且歌安静地看着他的父皇。
浅影帝心里崩坍得一塌糊涂,语中带着哀求:“且歌。”
且歌轻轻地抱住他,说:“父皇,且歌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些年,为着绿魔教的事务时常夜出,娘亲与竹篱又是一遍遍说道,他又怎会不知世事。只是父皇不愿意且歌懂,且歌便不懂罢了。
娘亲说过的,父皇还要越过他心里的坎。
浅影帝心里微微发苦,坚硬的外壳下,他知道自己有多怯懦。许多不敢,各种放弃。他以为他会就这么怯懦地再过几年。
几年后,他大约已带着那些龌龊的渴望长眠于地下了。
且歌想起他的时候,便满心只有他的好了。
可是……
浅影帝抬手抱住了且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且歌……”
他咬着他的耳朵,像失了意识一样喃喃地念:“浅且歌。”
浅且歌。你把我的魂灵拿去吧,它早已不是我能控制。
少年耳朵烫红,迷糊地唤:“父皇。”
由此入梦,无以自拔。
从浴室到床铺,衣衫尽褪,少年的身子硌得人疼,一切似梦又非梦,只叫人沉溺。
窗外月华如水,不急不缓地漫洒着,树影婆娑。
屋内红烛流泪,一豆烛光隅隅跳动,那床帐内的光景到底是照不分明的。
烛火渐弱,他久久地看着少年沉睡的容颜,还不舍得合眼。
终于倦了,揽过他来,唇轻碰他的额,道,好梦。
相拥睡去。
浮生若梦,但求如是。
浅且歌终于得到准许,便带着他生辰时收到的种子到冷园去了。
老影主见了他极是欢喜,一老一小钻在泥地里不亦乐乎。
而此时的御书房却是气氛沉重。
浅影帝坐在案前,面无表情,眉间尽是冷厉,浅色的瞳眸中怒气汹涌,一触即发。
青蒙等人低着头,对那样的皇上止不住心惊,心底发寒。
便是欧阳天这样的老臣,也是多年不见皇上这般的怒气了。
一时无人说话,整个御书房温度一再降低,几个大臣连喘气都要不敢稍重。
还是贤王先开口:“皇上,幸而那炎子轩阴谋没有得逞,当务之急,还是先平了那焱楼吧?”
浅影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木影因瘟疫多少百姓流亡,可算是阴谋还未得逞?”
贤王又急又快地向前一步:“臣不是那个意思!皇上!那炎子轩图谋的哪可能只是区区江南!”
此话一出,一时间御书房又陷入诡异的静默中。
“皇上,三皇子到了。”伯无在门外禀报。
“进来。”
“儿臣见到父皇。”
“贤王,你把情况告诉书儿。”浅影帝疲倦地合眼,靠在椅背上。
“三殿下,您跟在火炎国二皇子身边时日颇长,想必知晓此人性格?”
“贤王的意思,且书不是很懂。”
“皇上在去火炎国参加烟花会的路上,曾经遇刺,太子也因此受伤,那是焱楼派的死士;烟花会举行时,影江南岸多个州县突发瘟疫,据调查,是焱楼在影江上游置放死尸,才引发了瘟疫……而多年前,大皇子与二皇子谋篡皇位,也与焱楼有密切联系——那焱楼楼主——便是火炎的二皇子。”贤王说完,看了看浅且书的神色,才又继续:“三殿下,可是有什么想法?”
浅且书神色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且书也不知道是否与此事相关,这些阴谋,并没有特别针对七弟……所以可能也是不相关的……”
“七殿下?”
“主子?!”
浅且书话才落音,不仅边上几个大臣眼睛晶亮地盯着他,连父皇也坐直了身子,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浅且书道:“是。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炎子轩不知从哪儿寻来一个道士,据说那道士能看透古今,知晓未来……那道士告诉炎子轩,木影有异人,可毁天灭地,若不想灭国,定要趁那异人羽翼未丰时将其除去……”
“那异人是七殿下?”
“道士只测得一个‘七’字。”
“如此悬乎的事,哪里可信?!”欧阳天一个大粗人,自是不信神佛。
可是浅影帝眸中也更加深沉,他的师傅既能通天理,旁的人也未必不可……
而且歌,确是异人……
“细想来,这些事未必不是针对七殿下。”青蒙突然说道。
几人闻言也是一惊,之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自然不觉有异,如今再想……
青炽忐忑地上前一步:“皇上,臣昨日接到吴州的文书,说是火炎国军队有奇怪的调动……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