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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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白潇哥哥?!”疏桐在这愁肠百结幽怨千重的笛声中愣怔了好一阵,突然醒悟。
两人对视一眼,便疾步走出屋子,寻笛声而去。
第二一九章 家门不幸
村中那座胡杨木搭建的简陋浮桥上,黑衣男子身倚桥栏,横笛而奏,西风卷起他玄素的衣袍,猎猎翻飞。
却不是白潇又是谁?!
疏桐看得眼一热,当即唤道:“潇哥哥!”
那呜咽低沉的笛声顿时停了下来,但他却只是收了玉笛望着桥下,并未转回身来。
“萧兄?!”王墨亦呼喊了一声。
连唤两声都不见白潇转回身来,疏桐和王墨觉得有些诧异,便疾步往浮桥走去。
走近浮桥,两人发现往日只是纤纤一脉的细水河,如今已是白浪奔涌盈满河床的巨流。河水离浮桥不过一两尺的距离,从胡杨木桥面带着湿意的木色来看,之前这河水还浸漫过桥面。
毫无疑问,这桥下的河水,正是从昆山碧湖一路奔涌下来的。
“潇哥哥,你在看什么?”疏桐走近白潇,顺着他的视线打量一阵河水,不明其意,遂好奇问道。
“等着捞尸。”
“捞尸?捞谁的尸?”疏桐疑惑道。
此时,白潇终于抬首转身,他板沉着一张脸道:“我在这破桥上守了几天几夜了,就等着捞你的尸体,你倒自己走回来了。”
疏桐一脸愕然。她见过嬉笑调侃的白潇,见过嘲讽毒舌的白潇,唯独没见过此刻这般模样的白潇。
见疏桐愣愣怔怔,白潇越发生气,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喝道:“他是你什么人?!你也竟敢跳下地宫去寻死!”
“潇哥哥,我……”
“若我不知道你是我妹子,你死了也就死了,我就当你是个傻子,嘲讽嗤笑一番罢了。可知道你是我妹子了,刚与你重逢相认,转眼便又眼睁睁看着你去寻死,你让我这颗心怎么过?!……”
看着咆哮如雷的白潇,疏桐竟不敢辩解。那一刻。看着那么多的甲胄武士涌入地宫,她一想到锁死石门自绝生路的王墨,便忍不住追了下去,又哪里来得及考虑白潇的这番感受?
看着白潇赤红的眼眶。王墨明白他先前之所以不肯转身,是他在努力压抑失控的情绪。亲人经年重逢,瞬间又面临生死别离,的确不会好受。见此情形,他便上前道:“萧兄,此事怪我。若我早些告诉你我能带桐儿平安归来,你就不会经历此番煎熬……”
白潇打断道:“你早就知道如何逃出地宫?”
“嗯,……知道。”王墨如是答道。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逃出地宫的把握,那一刻,他不过是想着与卢枭他们同归于尽。为疏桐和白潇他们赢得逃生的时机罢了。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们?害我以为你是要和卢枭他们玉石俱焚!”
王墨支吾道:“主要是……那个办法比较冒险,我怕萧兄你们担心。”
“谁会担心你?!”说着,白潇挥手一拳砸在王墨的胸口,将他这几日盘桓心底的丧亲之痛发泄了出来。
王墨顿时抚胸皱眉,痛苦不堪。
见此情形。疏桐竟是一脸慌张的扑上前去:“阿墨,有没有伤着?”
“没事。”王墨摇了摇头。
“潇哥哥是练过武艺的,他气头上出手没有轻重,让我替你看看……”
见疏桐与王墨举止这般亲昵,白潇皱眉道:“阿墨?我记得你往日不是这么叫他的。”
疏桐却不理会白潇,只是焦急关注王墨有没有受伤。
白潇便越发生气了:“他又不是豆腐做的,我这一拳还能打散他么?若真是一拳都受不起。这种男人要来何用?!”
“阿墨自小身体就不好,你以为他和你一样粗莽不成?”疏桐气呼呼道。
“居然说我粗莽?你个死丫头,我是你哥哥啊,你居然胳膊肘朝外拐,帮着个外人说话。”
见兄妹俩又斗起嘴来,王墨“咳”了一声道:“萧兄此言差矣。我是桐儿的夫君,你是桐儿的兄长,都是至亲家人,何来胳膊肘外拐之说?”
“夫君?!”白潇瞥王墨一眼,冷哼道:“长兄如父。我这当哥哥的还没答应呢。”
王墨笑道:“岳父岳母九年前就答应这桩婚事了,萧兄怎能不答应?”
“我叔叔婶婶答应过?!”白潇一脸惊讶,当即转首询问疏桐。
疏桐脸上早已一片绯色,此刻面对白潇的问话,只是含羞点了点头。
“怎么会呢,九年前你才多大啊?叔叔婶婶便想着替你寻婆家了?”
王墨便将与白慕舒眉邂逅的往事细细道来,听罢之后,白潇竟是感叹连连。叹罢,他却又道:“就算叔叔婶婶答应过,你们终归还没成婚,此事……”
“我正要向兄长禀报,我打算在龟兹迎娶桐儿,还请兄长代为主持仪式。”王墨此时的态度显得格外诚恳。
“你想在龟兹就完婚?”白潇沉吟一番,随即便对疏桐道,“舒儿你先回避一下,我还有些重要事情需和他商议商议。”
疏桐狐疑的看看白潇,又转首看看王墨,见两人看起来确实有要事相商一般严肃,便疑惑着朝上次观看赌石的右岸院落走去。
进了院子,疏桐立在胡杨木栅栏之后,静静的看着浮桥上的两人。王墨面她而立,她能清晰辨读出他的唇语,而白潇背他而立,她只能看见他说话时的肢体动作。
不知白潇先说了什么话,只见王墨镇定答道:“出入那些场合,便如同兄长往日在茶肆酒楼间收集信息一般,我也是出于无奈。”
……
“没有。”
……
“不会。”
……
“自小见惯了父亲后宅内妻妾间的争斗,我只向往岳父岳母那样的鹣鲽情深。我只会娶桐儿一妻。”
……
“君子一诺,磐石不移。”
虽不知白潇究竟问了些什么问题,疏桐却被王墨那句“只娶一妻”的承诺打动。就在眼眸沉醉,芳心暗动之时,她便惊讶看见白潇抬臂挥手,竟又是一拳砸在了王墨胸前!
“阿墨——!”疏桐一声惊呼,再顾不得其他,跑出栅栏便朝浮桥冲了过去。
白潇惊讶转回头,便见疏桐气势汹汹的扑将过来:“白潇,你要是再敢动我夫君,我,我,我……”
疏桐连着“我”了三字,那后面恐吓威胁的话,却终究被满面赤红替代。一时间,她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王墨见状,含笑将她拉入了怀中。
白潇瞥一眼疏桐,一脸无奈道:“有妹如此,真是家门不幸啊!”
ps:
亲们有没有兴致来玩个游戏,脑洞大开的猜猜白潇问的是些什么问题?
唔,如果你的答案和作者一致,那么,恭喜你……脑残了!
顶锅盖遁走。
第二二零章 春深(终)
两月后的龟兹延城,天气晴暖。
在王城用于接待贵宾的尚礼别苑内,红帐如云,锦绣铺陈,张灯结彩。无数身着朱红汉服的女子垂首捧着金翠、红绡、爵弁、玄端、纁袡、赤履等物件,鱼贯出入于宫室。
若非留意到那一处处迥然于汉地的宫殿,一个个高鼻深眸的西域女子,此番场景任谁都会以为是在汉室的婚礼现场。
面东的宫殿重帷深处,一个身着玄纁礼服的女子,正端坐于铜镜前,两名同样身着朱红吉服的汉家女子正躬身替她描眉上妆。
“舒儿好美,真是便宜了子夜那奸商!”一玄衣男子掀开层层纱罗,驻步看着铜镜里容颜娇美的女子,突然愤愤道。
闻言,化妆的两名女子纷纷掩唇偷笑。
疏桐侧首问道:“哥哥为何要说阿墨是奸商?”
“我前几日去市集替你挑选礼物,逛了大半日,居然连一两银子都没花出去。”白潇一脸沮丧道。
“是东西不满意么?”
“东西都很满意,就是老板不收我银子。”
疏桐诧异道:“啊,为什么呢?”
“我一摸出银子,掌柜的便一个个异口同声说‘舅老爷的钱,怎么能收呢?东西你拿走就好。’我一问,才知道那些卖珠宝的、卖布料、卖花饰的,全是你相公的铺子。你说他来龟兹这才多久啊,就开了这么多铺子,不是奸商是什么?!”
疏桐笑道:“哥哥买东西都不用花钱,还好意思骂人是奸商?”
“我就想给自己妹子送件贴心的东西,不收我钱这东西不就成了他送你的了?想想就可恶,这奸商逼得我熬了几个夜晚,才亲手给你凿刻了一对耳坠来。”
说着,白潇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打开递给化妆的女子道:“今日就给她戴这个。”
“噗——”
正在化妆的女子一看便忍俊不禁。她这失控一笑间,手里的一盒香粉便被扑得满屋飞散。
“萱儿,你笑什么?”
萱儿忍笑道:“舅老爷雕琢的这是什么啊,耳坠子都是讲究对称的……”
疏桐凑过去看。那是小指甲盖儿大小的两枚白玉坠,一枚是骑牛横笛的牧童,一枚是手执柳枝的女童。虽两枚耳坠大小不太一样,线条简约,面貌也十分粗陋,疏桐却顿时觉得心暖。
见自己费心思准备的礼物被萱儿取笑,白潇有些尴尬道:“你懂什么,这是一对纳福童子,祝舒儿儿女双全,福寿百年的……”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谢谢哥哥。”疏桐展延一笑,随即转首对萱儿道,“麻烦姑娘替我戴上。”
看着铜镜中礼服端雅妆容精致的疏桐,手抚耳坠侧首微笑,眼波流转甜美如花。白潇满意的点了点头。
******
婚礼仪式在尚礼别苑的贵宾堂内举行,这是龟兹国几年来规格最高,礼仪最盛的婚礼。
出席典礼的不但有国王、王后以及几位王子公主,就连雀离大寺的高僧白延也亲自参与。这是他辞去王位主持雀离大寺后第一次返回龟兹王城。延城的百姓闻讯后,无不顶礼膜拜,一时间三重城郭内外都是佛语吟唱,祝福不断。
婚礼上。疏桐的伯父白敬夫妇替代白慕舒眉坐在长辈主席上,与他们并坐的,还有从洛阳赶过来参加婚礼的朱逢秋。而客宾席位上,除了代表王寺村赠送贺礼的月容、周慈,还有从伊吾、张掖、敦煌等地赶来的孙青、易朝和单荣等人。
婚礼完全按照汉室礼仪一项不落的进行。仪式上对新娘父母的送贽礼及对新郎父母的醮子礼都由主席的长辈受礼,而之后的拜堂、沃盥、同牢礼都是由疏桐的堂兄白潇亲自主持。
华堂煌煌。亲友暄暄,这样盛大隆重的婚礼,令疏桐感激不已。
结束繁冗庄严的仪式后,王墨牵着连理带将疏桐带回新房。在婚仪嬷嬷指引下,两人又一脸端严的完成了合卺和结发两道礼仪。待嬷嬷领着一众丫鬟宾客离开后。疏桐才彻底松了口气。
“桐儿累了?”王墨握住她的手问道。
疏桐点了点头道:“有点。”
王墨道:“本来还有礼物送你,若累了的话,我们就先上床休息,明晚再送你……”
“阿墨要送我什么礼物?”疏桐在听到这话时,精神却为之一振。
王墨唇角勾笑,拉着她,穿过重重华幔,来到了露台之上。
自黄昏吉时开始,疏桐就一直是盖头覆面,此刻发现竟已是月上东天清辉皎洁的亥时许了。
露台有四席大小,上面摆放着汉室风格的几案和绣榻,而几案上除了一组在月光下莹白通透的玉茶具外,还有两张丝弦光洁暗光流转的七弦琴。
王墨走上前去,屈膝在几案一侧盘膝坐下,示意疏桐在几案另一侧入座。
不明白王墨要做什么,疏桐只好奇在几案前沉身落座。待疏桐坐定,王墨便飞手上弦,“铮铮”的拨动起面前的琴弦来。
这一幕,却令疏桐怔住了:他几何时学会了奏琴?
月光皎洁,露台上的秀幔重帐在夜风轻舞飞扬,他在琴弦上起伏拨转的手指,隐在眉峰下深谙沉静的眼眸,还有那轮廓清晰线条俊美的脸庞,令疏桐看得有些发怔。
“桐儿不想与为夫合奏一曲么?”
待听得王墨这一声低问,疏桐才留意到他弹奏的曲子来。这首曲子,她并不陌生,正是那日在沙山上曾与石拓合奏过的《凤求凰》。
愣怔之后,在王墨低沉婉转琴音的叩问下,疏桐飞指落弦,一阵清越柔美的琴声便呼应而出。
王墨奏琴的技艺不能与石拓相比,但妙在这两张琴的音色格外奇特,一张低沉如诉,一张轻盈如飞,两音交织,竟是格外的和谐悦耳。加之新婚吉日。两人情意相通,爱意溶溶,这一曲《凤求凰》,便在月下旖旎交织。难舍难分。
一曲奏罢,疏桐心底弥漫起难以描述的柔情蜜意。她含笑问道:“阿墨何时学会了抚琴?”
“这一曲,却是昨日才学会的。”
“昨日?!”
“学琴也不是多困难的事,用心足矣。再说自昆山归来,我不用思考那些复杂的世事朝局,静下心来学琴,自然事半功倍。”
疏桐瞬间有些汗颜,为了与石拓斗琴,她可是整日整日的练习了两个月。寻思至此,她便转移了话题:“阿墨要送给我的礼物。就是这一曲《凤求凰》?”
王墨笑着摇头:“我要送给桐儿的,是你面前的那张琴。”
“送我琴?”
“这两张琴,是同一个师傅用同一棵桐木斫造的,一名子夜,一名疏桐。一个琴音低沉,一个琴音清越,最宜合奏。”
“子夜、疏桐?”疏桐一脸诧异,“这莫非是阿墨亲手斫造的?”
王墨摇头道:“这是两张汉代的古琴,它们曾经的主人是张掖太守邓训和他的夫人苏悦。史书载邓氏夫妇琴瑟和谐、伉俪情深,令为夫十分羡慕。”
“那就是阿墨得到这两张古琴后,替它们改了名字?”
“它们本来就叫这两个名字。斫琴师取意来自它们的音色。一个如子夜深更露重宵沉,一个如风过疏桐婉转轻吟。”
疏桐惊愕道:“可,可怎么会和我们的名字一样?”
“这说明我们两人的姻缘,上天早已注定。”王墨望着疏桐,笑道。
疏桐疑惑的看着王墨,只觉此话荒诞不经。
见疏桐将信将疑。王墨不忍再逗她,便道:“我是在你进入清梧院的前几日才得到这两张琴的。听舅父说,此琴是他去张掖贩茶意外遇到的,因其中一张和我的小字一模一样,他便买下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了。那日杨管家带着你来清梧院。未及多想,我便替你取了‘疏桐’这个的名字……想来,或许是那时就想与你如这两张古琴一般长久相伴了……”
疏桐听得心下一动,不由得低低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