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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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桐犹似松了口气般道:“公子怀疑是云罗出卖了我们的行踪?”
“我一时心软,不忍心再找别人替你试药,便给她留了条生路,却忘了探子依靠出卖信息维生的本能。”
他这也叫“心软”?疏桐十分无语。
“既然他说是要找桐儿切磋琴技,择日不如撞日。”说着,王墨起身抱起身后的琴匣,将手递给疏桐道,“我们现在就去会会他们。”
疏桐将手递给王墨,借力站起身来:“可是公子,我已许久未曾练琴……”
王墨道:“这一次,你不用赢他。”
第一四六章 月夜琴会
夜色越发浓郁,银白的月光映照着四周起伏沉落的沙丘,宛如风过大海,波澜起伏。
爬上石拓先前抚琴的沙山,便见山底熊熊燃烧的篝火堆旁,十五六个精壮男子正谈笑风生的分食铁架上烤得流油的肉块。在他们身后,跪伏着十几头敦厚结实的骆驼。乍眼一看,正是一队西行贩货的普通商旅。
先前在沙山另一面,风向不同,并未闻到烤肉的香味。此刻立在山顶,暖暖的夜风携裹着浓郁的肉香,一阵阵扑鼻而来,疏桐不免咽了口口水。
“桐儿跟着我,失了许多口福。”感叹一句后,王墨侧首一笑,“走吧,去看看能不能讨要一块现成的。”
王墨是个喜欢清淡素食的人,这一路走来,疏桐确实没有什么大快朵颐的机会。此刻听他这般说辞,疏桐也只是抿唇笑笑。
两人刚刚越过沙线,队里负责放哨的人便发现了他们。
“什么人?!”
一声猛喝后,便有五六只雪亮的箭镞瞄准了两人。
“展延兄,你雇的这些保镖很不错啊,这般警觉,看来平日训练有素。”王墨面上带笑,脚不停步的朝向火堆走去。
石拓自火堆前站起身来,脸上亦无半点惊讶:“原来是子夜和舒公子来了?”
疏桐穿着男装,在众人面前,石拓很自然的改了口。
保镖见几人相熟,这才收起弓箭,坐回火堆边继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王墨走至火堆边,朝石拓拱了拱手:“我们过来,也是为了来了两桩心事。”
“愿闻其详。”石拓亦拱手回礼。
“一来,展延兄这营地肉香四溢,特来讨一块烤肉解馋;二来,今晚月色清明如许,正适合聆琴赏月,桐儿携琴前来。正是要向展延兄请教琴技。”
看着抱琴而立的疏桐,石拓尚未开口,他身旁一个赭袍男子便叫好道:“太好了,大家有耳福了!”
疏桐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上次易妆成卖春笋的保镖石守则。
“守则,去替两位公子拿锦垫过来。”石拓顺水推舟道。
石守则点头应下,去身后的帐篷内取出了两个金线密绣的锦团,在靠近石拓的位置铺下。
和王墨在沙漠中滚水煮茶相比,石拓随身携带锦垫,到更显得奢华讲究。
“不亏是优渥公子。展延兄果然是讲究的人!”王墨一边赞叹一边在锦团上沉身坐下。
石拓也坐下身来:“非是讲究。这锦垫中装有草药。能驱虫蛇。若子夜没有准备。我可以送你们两个。”
王墨笑道:“展延兄客气了。我那两匹马比不得你这驼队能负重,总归这一路是要同行,我们要休息时,就来展延兄这里借取便是。”
“同行?你们两人也是要去龟兹不成?”石拓言语中颇有意外。只是面上却并无诧异之色。
“若非去龟兹,谁会选择走这荒僻无人的中道?”王墨接过石守则递来的银刀,一边从面前的铁架上割肉一边道,“我岳父大人的义弟住在龟兹,我们此行主要便是走亲访友。”
听得这里,疏桐心下便是一紧。王墨这番话,究竟是信口雌黄,还是他有所察觉?权叔虽然知道龟兹护国寺的高僧白延是父亲白慕的异族兄弟,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白慕的女儿……
“几月前。我才听说王家夫人在替子夜托媒寻亲,却不知道子夜这么快就有了岳父?”
王墨正用银刀将烤肉在银盘中仔细切割成小块,闻言头也不抬道:“原来展延兄还这般关心我的婚事?”
“没办法,我娘也在托媒替我寻亲。好不巧,就寻到了同一个媒婆。听说那媒婆有些为难。不知道博陵公宁朔将军家的那位才貌双全的小姐,究竟许给你我哪一个更合适。”石拓捏着银刀边切烤肉边道。
“展延兄位居京城十大公子榜首,博陵公自然要先考虑你了。”
石拓笑道:“博陵公如今与赵王亲近,在废后一事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不选赵王身边的红人,却选我这皇后余党,岂不是将女儿往火坑里送?”
“展延兄莫非忘记了,我也有个身为皇后余党的父亲。”
“世叔哪像我父亲那般迂腐?世叔不单是国舅爷,还是成都王的岳丈,若又与博陵公结为姻亲,我看就是大晋翻天了,世叔也会坐得稳稳当当的。”
“展延兄是说大晋会翻天?”王墨停下手中银刀,抬首看向石拓。
石拓一怔,随即笑道:“不过是个假设,子夜竟这般认真?”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今日就只当没听见了。”
两人切肉的姿势都极是斯文儒雅,对话中却是机锋暗藏。
王墨一贯如此,疏桐已经习以为常。唯独石拓,令她有些吃惊。她印象中的优渥公子风雅绝伦,冰山冷颜,宛如世外仙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此刻他含笑切着烤肉,谈着朝中凌乱的政局,火光映照下的容颜,已与俗世公子王墨不相上下。
“桐儿,来尝尝。”
“舒公子,尝尝!”
就在疏桐愣愣看着两人的唇枪舌战时,这两人却都齐齐将手中切好的羊肉递至她的面前。
火堆旁的十几双眼睛,瞬间齐刷刷的聚焦在疏桐身上。那一双双显得格外闪亮的眼睛,分明在问:这人谁啊?名动京城的两位公子都主动替他切肉……
疏桐看向石拓,那双被火光映照得熠熠闪闪的眼眸中,蓄着满满的期待。再转首看向王墨,他沉郁幽深的眼眸中,暗光流转,分辨不出隐藏着什么情绪。
银盘中切成小块的烤肉,油亮焦黄,十分诱人,疏桐却只能摇头道:“我,我先前吃了干粮,肚子还撑着呢,你们吃吧。”
“这油腻腻的东西,我也不爱吃。送你吧。”王墨勾唇一笑,转手将耐心切割了半天的肉块递给了旁边的石守则。
“子夜说来讨块肉解馋,原来是开玩笑?”说着,石拓也将手中的银盘递给石守则道,“这一路辛苦你了,多吃点。”
石守则一手端着一盘烤肉,面露难色:“这,这……”
“既然展延兄也吃好了,不如和桐儿切磋切磋琴技?”王墨提议道。
石拓扫一眼火堆四周还在吃肉喝酒的保镖,摇头道:“这般篝火熊熊酒肉荤腥的场景,怎能奏琴?污了七弦不说,也浪费了好好的一片月色。”
第一四七章 藏宝地
“原来奏琴还有这许多讲究?”王墨环顾四周,抬手指了指先前的那座沙山,“那不如我们去那山顶,远酒肉,近月色?”
“也不错。不过为避免干扰,子夜便留在此处,由我和舒公子去山顶为大家合奏一曲,如何?”
“合奏?”石守则一脸兴奋道,“公子的琴技素来曲高寡合,我还从未听公子与人合奏过,真是令人期待!”
疏桐转首看向王墨,王墨寂黑的目光却落在石拓身上。
石拓反问道:“怎么,子夜说的切磋琴技,也是开玩笑的么?”
“自然不是。”王墨转回头对疏桐道:“既然桐儿早就想约石公子,今夜就好好切磋切磋。”
石拓的目光移转过来,疏桐只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待石守则从帐篷中取出“绝响”,石拓接过便对疏桐道:“舒公子请!”
疏桐抱着“秋宵”和石拓往沙山上走去。走了几步,总觉得如芒在背,便不由得转回头去。果然,王墨嘴唇翕动,在用唇语说话。
“留意他的琴。”
辨读出这句话后,疏桐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至半山,感觉营地的谈笑声离得远了,石拓开口道:“白姑娘,这一路可好?”
疏桐听得一怔。这明明是他白日才问过的话,怎么又问出来?
见疏桐沉默无语,石拓又道:“恕石某愚钝,白姑娘那日在谦词楼约下石某,应是有事相告吧?”
疏桐点了点头。
那时,疏桐联系他,是想查看“绝响”背后的吐火罗铭文。只是不知那段铭文早已被王墨换在了“秋宵”背后,那日便是在闾阖门相见了。却也徒劳。
“第二日一早,我便携琴去了闾阖门等候白姑娘,却最终因故被迫离去。之后。我又让守则四处搜寻,终于查清白姑娘所居的宅子。却未等到白姑娘用纸鸢示意,金镛城一带便被禁军封锁了……”
石拓将那次失约的缘故说了出来。当时,他在疏桐住的那幢宅子附近租下了一个宅院,每日立在楼头等她放飞纸鸢,一日又一日,最后等来的却是禁军屠街的人间惨剧。
也是此刻,疏桐才惊恐得知。王墨带自己离开那处宅院后,皇后余党与禁军在那附近发生了激烈的交战。为防止走漏消息,造成恐慌,在禁军全数镇压了皇后余党后。司马伦下令处死了附近几条巷子的居民。
“而那时,我不知道你已经离开,一心要冲出去救你。禁军开始屠街后,我被守则反锁在那幢宅子的地窖里,经历了我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惊恐、担忧……时隔这么久。我只要一闭眼,就还能听到那惨烈的哭喊,看到那遍地的尸首……”
“石公子,对不起。”
此刻,除了这句苍白无力的话。疏桐再想不出别的词语。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在谦词楼约下他,世家公子出身的石拓,又怎会经历这般恐怖的炼狱?
石拓转首看着疏桐,看了许久,才又道:“别说对不起。在禁军撤离后,我冲进你住的那幢宅子,四下遍寻没有见到血迹和尸体时,我就觉得老天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月色下,石拓言语中的庆幸格外真切。疏桐感觉像谁将一块石头扔进了自己的心里,只觉得心被坠得生生作痛。
沉默片刻,疏桐问道:“石公子如何知道我来了西北?”
“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思白姑娘在谦词楼说过的话。你让我携琴赴约,还说有要事相告。恰好姑娘与我的相识,无论是谦词楼第一次相见,还是芳兰渚的赌琴,俱是因琴而起。反复琢磨后,我取出‘绝响’认真研究,结果发现我的‘绝响’已经被人动过手脚……”
石拓回想整个事情的始末,终于明白所有的症结都归集在“绝响”之上。百思不得其解,石拓便请来了编纂《名琴谱》的斫琴名家董冉,拆卸了“绝响”,通过对比考究后,发现底部的琴板已被人置换。
这其中的情形,疏桐不难想象。只是她不明白既然王墨已经换走了琴板,为何石拓还能在“绝响”中发现一张藏宝图?
疏桐还未询问出声,石拓便道:“在拆解‘绝响’的过程中,董冉师傅意外发现这张琴所有的轸子都是中空的。这很难理解,这张琴的音色以沉郁厚重见长,中空的轸子极不利于琴箱的共振发声。好奇之下,我们剖开了其中一枚,在里面发现了一张两指宽的羊皮卷。”
“轸子里还藏着羊皮卷?”疏桐惊诧不已。
“嗯。想必年代久远,那羊皮已变得脆薄泛黄,透过灯光依稀能辩出一些不规则的纹路。我们将七个轸子都剖开后,发现了七张羊皮卷,将这些羊皮卷铺展开来按照纹理拼合在一起,居然是一张宫室地图的模样。”
“就是石公子起初提到的藏宝图么?”
“起初我和董琴师并不知道这是藏宝图。寻思许久,我才想起几年前初得‘绝响’时,因好奇琴板的铭文,特意拓印了一份托我大伯找人翻译过,那份铭文有对此琴历任主人的记载……”
石拓的大伯石统身为大鸿胪,手中有大量西域诸国的绝密史料。石拓就是从琴板的铭文入手,在浩繁的史料中寻找“绝响”历任主人的资料,他发现铭文记载的此琴最后的一位主人,是汉朝一位和亲西夜国的公主。
这位和亲公主的故事,疏桐在《古城奇闻录》中早已知晓。只是,她那时并不知道这位公主也曾是“绝响”的主人。
“汉朝每一位被送去和亲的公主,都肩负着中兴汉室的责任。要么是为了罢休争战,要么是为了稳定边塞。唯独这一位公主,她嫁去的西夜国,人口不过数万,且远离汉室万余里,既没有战争的威胁,也没有稳定边塞的必要。”
疏桐也觉得奇怪,这种情况,看起来确实好像没有和亲的必要啊。
石拓又道:“研读西夜国的史料,便知昆仑产玉,胜在西夜。西夜国用闻名天下的羊脂白玉和超凡脱俗的琢玉工艺,从世界各地换回了难以估量的巨大财富。汉室和亲的目的,无疑是在觊觎西夜的财富。”
第一四八章 幻境迷离
“遗憾的是,因这位公主的情郎刺杀了子合王,她被西夜王室拘捕后处死。她在临死前买通狱卒,设法将她宫中的古琴送出皇宫,交给了她的情郎,并请求他将琴送回中原皇室。而这位汉家郎并不明白公主的心意,反而选择了自杀殉情。”
和亲公主死后,“绝响”被一位玉石商人带去龟兹,作为礼物献给了酷爱音律的龟兹王。公主亲手绘制的西夜国皇宫地图,也就在‘绝响’的轸子里悄无声息的埋藏了一百多年,直到汉朝灭亡,也没能返回中原。
一百多年后的太康六年,龟兹王子帛延被作为质子送往洛阳,这张古琴才随行重返中原,并最终为白家带来灭门血案。
在石拓的讲述中,疏桐抱着“秋宵”的手,竟有些发抖。
“理清了这张琴和西夜宝藏的线索,我便明白了王墨的图谋。只需稍加用心,我很快便知晓你们出发的时间和路线了。你们一路耽误太多,我比你们早三日就赶到了敦煌城。”石拓终于将话头回到了疏桐起初的提问上。
设计夺取“绝响”,偷换琴板上的铭文,白果岭的密室,标有朱墨的西域地图,书架显著位置的《古城奇闻录》……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滚过,疏桐恍然大悟:王墨一早就在筹谋西域寻宝之事,可恨他却从不说明,只任自己在毫无头绪的蛛丝马迹中纠缠猜测!这就是他所谓的“在你面前,我从不隐瞒”?!
疏桐心下怨愤,没留意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