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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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儿疑惑的看着疏桐,却还是点了点头。
疏桐进屋后便落下了门栓。担心七儿可能会在外面监听屋里的动静,她便先上床躺了一阵。躺到她觉得如果她是七儿应该不会再有耐心听下去的时候,便起身在屋里四处翻找起来。
从外间的书架到内室的床下,再从隔间的衣橱到沐浴房的地热池,乃至露台木几的锦席之下,疏桐都一一查看了一番,更没放过类似花瓶、玉璧这类的小摆件,却始终没有发现门道。
找得有些累了,她便在床榻上坐下歇息。一坐下,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床榻一侧通往沐浴房的屏风之上。每日进出沐浴房,她都要经过这道屏风,只是从未认真留意过这屏风上的画。
这幅画有些眼熟。
江南初夏,梅园朱翠,一个个身着黄裳红裙的女子,正提着竹篮采摘杨梅……这画风和色彩,与那日在王恺书房中见过的《娇娥采梅图》何其相似?!
疏桐起身走到屏风前,仔细端详一番,很快便发现屏风左侧采梅女子的披帛少了一段。再一回想王恺那副画的模样,疏桐恍然大悟,这幅屏风与王恺那半幅拼起来应该就是完整的一幅!
觉得这屏风有些奇怪,疏桐围着屏风走了一圈,又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地面,果然便发现屏风下面的木座和寻常的木座有些不同。
疏桐试探着将屏风往里推了推,屏风顺力便折叠起来。待屏风完全叠合后,床榻侧面的墙面便移开了一道和墙壁一色的木门,门后便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疏桐有些激动,当即取了火折子点亮桌几上的风灯,随即拎着进了暗道。
ps:
作者:存稿君,求别离开我……
第九十四章 书房之谜
下面这条的暗道,无法与王恺书房下的那条相比,既没有锆石白玉的豪华装点,也没有迷宫式的曲折布局,不过百来步的样子便到了尽头。
走出暗道,便进了一间令疏桐感觉熟悉的屋子。
屋子东西不过二十步,南北不过十五步,里面的陈设布置是一间书房的模样。三面靠墙而立的梨木书架上,堆满了各种竹卷和书册,临窗一面搁着一张梨木书桌。推开木窗,外面正对着那堵山墙的背面,墙体上枯黄的藤葛一直垂到了窗棂下。
这个地方,自己绝对没有来过,为何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疏桐搁下手里的风灯,走到书架前,随手取下一卷竹轴打开,却是一册《尚书》,再打开一卷乃是《中庸》。这些书目,看来起到有些像父亲书房里的书。
疏桐走了几步,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线装册,翻开扉页她便吃了一惊:在“千字文”的书册名下,赫然画着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脸娃娃。稚拙童贞的笔迹,泛黄褪色的墨汁,令疏桐的脑海倏忽闪回一个画面。
——“舒儿,这崭新的《千字文3》,你怎么就在上面乱画?!”
——“爹爹,我在写自己的名字啊。”
——“你画的这,这也算名字?”
——“爹爹说女儿的名字就是舒畅开心的意思,这个笑眯眯的娃娃就是开心的样子啊……”
慢慢合上手中的《千字文》,再打量书房时,疏桐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雾:墙角挂着的分明是父亲和她一起手糊的纸鸢。书桌上搁着的,是七夕节母亲送她的磨合罗,甚至还有她和喜鹊装蛐蛐用过的小竹笼……
灭门那一日,王恺带着朝廷的军队来抄家,家中的一应物资都被罚入了国库。为何在这邙山僻岭的宅子中,竟还存有这么多家中的物件?
王恺利用职务之便,假借抄家的圣旨夺取自己家里的财物很正常,可他为何要搬运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来这荒山野岭。还藏在暗道密室之中?!
——“这幅画我寻访已久,今日才终于得手。虽说只得了半壁屏风,可难得正好是有典故的这一半……”
回想起王恺那日的话,疏桐不免一怔。若说这幢宅子是王恺的家产,这半幅《娇娥采梅图》首先便解释不过去。单从这幅屏风来推断,这幢宅子不仅不是王恺的,而且这宅子的主人还将半幅连赝品都算不上的屏风画卖给了王恺!
可若说这宅子不是王恺的。王墨又怎会将自己软禁在这里?难道宅子是王墨的私产?可作为儿子,他怎会用一幅假画去骗自己父亲的钱?!
疏桐再次打量书房后,靠窗那面墙壁一侧贴着的一幅用朱墨标注过的地图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走上前去,发现这是父亲以前书房里那幅大晋山河图的一部分,而朱墨标注的线路,经陇山山脉穿出玉门关,过敦煌、楼兰、若羌、且末等西域诸国。一路直达昆仑山北麓的于阗,最后在于阗、莎车和龟兹国之间画了一个圆圈。
这条线路疏桐并不陌生,小时候母亲在给她讲述大汉西域使者张骞的传奇故事时,她便认得了这条连接西域诸国与中原的商贸之路。
父亲母亲的一生,都与这条进入西域的路分割不开。他们热衷于西域与中原文化的交融,游历西域数年,耗费心血翻译了诸多西域文史,为大晋国编纂出了完整的《西域志》,却最终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憾恨九泉。
地图上那道朱红的墨迹,令疏桐想起了灭门那日的鲜血。她的手指抚过那道红色的印记,陷入沉思。
这些年来,她从各种途径确证了王恺就是在朝堂上举报陷构父亲的人,可她却不知道乐观开朗与人为善的父亲,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他,会让他如此痛下杀手。
——“那‘绝响’,真的在石家?!”
——“枉我煞费苦心的找了这么多年,竟还是被他夺去了……”
脑海中倏忽跳出王恺那日在宝鼎阁与成都王司马颖的对话。疏桐心下一惊:如果一定要寻找父亲冤案与王恺之间的联系,唯一能扯得上关系的就是那张古琴“绝响”!
“绝响”是一位西域友人送给父亲的,父亲因琴坐实了通敌叛国之罪,满门被诛家产罚没后。父亲书房里的东西竟如此完整的被人搬来了这荒山僻岭之中,而地图上圈注的位置又正是西域……
看着这满室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旧物,疏桐忽然有些错觉:收集这些物件的人,莫非是想在父亲的书房中寻找什么?
地图上那个朱红的圆圈,犹如在暗示着疏桐什么。可在她有限的线索和信息中,她却怎么也梳理不清这里面的关系。
“嘭嘭嘭——”
疏桐尚在冥思苦想,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便从中庭那边隐约传来。心下一惊,疏桐急急拎了风灯穿过暗道返回上房。
灭了风灯,还原了屏风,疏桐又取下发带弄乱了头发,理散了衣襟,这才惺忪着眼眸去打开了房门。见七儿诧异的往房内张望,疏桐揉着眼睛打着呵欠道:“七儿妹妹,你敲门这么急,出什么事儿了?”
七儿一愣,随即抬手指了指天。疏桐恍然大悟:“午时?哦,是午饭做好了?”
七儿点了点头。
疏桐笑道:“这一觉睡得太沉,不觉就到午时了。辛苦七儿妹妹了,我梳洗了马上过来。”
进房间更衣时,疏桐瞥见了露台上那张“秋宵”,倏忽联想到了“绝响”。
为夺取“绝响”,王墨让她跟着阮瞻学琴。可在煞费苦心夺得“绝响”后,那张琴却又回到了石拓手里。
——“公子是想偷梁换柱?”
——“我的人品,在桐儿眼里就是这般不堪?”
——“公子总不会告诉奴婢说,你设下这么多计谋取得‘绝响’,就只是拿回家去观赏一夜吧?”
——“自然不是。我会好好研究一夜。”
芳兰渚那夜临别前的对话,引起了疏桐的警觉。
王恺和王墨父子都不是热爱音律之人,夺取“绝响”本就令她生疑,而王墨所谓的“研究一夜”,是什么意思?
在芳兰渚斗琴之前,自己每日去紫藤院学琴,王墨则去大音坊跟着宋述学习斫琴。斗琴结束之后,他却一次也没去过大音坊了。对王墨这种连替病人诊治都觉得浪费时间的人,这一点令人十分奇怪。
一直到用完午餐,疏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3《千字文》,今人考据为南朝人周兴嗣整理编撰,离小说设定的西晋大约晚了一百多年。为方便写作,作者臆断在周兴嗣编撰前,已经有些片段流传。
第九十五章 宅院主人
午后,疏桐坐在院中的白果树下,望着权叔给她手书的于阗文教本继续发怔。
这一次,王墨说是要去西北查看新开张的医馆,要她跟着权叔学习于阗塞语。看着眼前符画般的于阗文,地图上那道朱红耀目的圆圈便再次浮现在了疏桐的脑海中。
莫非,地图标注的位置,才是王墨真正想去的地方?!那间密室里父亲的遗物,难道是王墨收集来的?可是父亲获罪之时,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纵然上房那张《娇娥采梅图》,暗示着这幢宅院与王恺没有从属关系,可疏桐的思路仍然围绕着王恺父子。
在发现密室之前,疏桐一心想着怎么逃离王家逃离王墨,寻找新的复仇方式。可此刻,她却一心只想弄明白这幢宅子里父亲的遗物从何而来,是为何用?
傍晚时候,权叔载着采买的物资回来了。
七儿第一个迎上前去。看着权叔从马背的布囊中取出一把色彩各异的竹蜻蜓,疏桐瞬间石化。原以为这功夫了得姑娘会买什么夜行衣、青龙爪、金丝甲一类的东西,居然是小孩子玩的竹蜻蜓!
看着七儿拿着竹蜻蜓一脸满足的神情,疏桐顿时后悔自己当时没要真的要了糖葫芦。
“夫人,这是公子让我给你带的冬衣。”权叔将马背上一个大包裹取下递给有些失落的疏桐。
疏桐疑惑着接过打开布结一看,居然是两件素锦撒花棉衣和一件银鼠裘滚边披袍,顿时无语望天:他这是要自己在山上过冬的意思?
看着疏桐的举动。权叔又道:“夫人不必担心,公子在山下一切安好。”
想着王墨往日在权叔面前佯装的夫妻情深,疏桐竟只得敷衍笑道:“多谢权叔。”
自己被困锁在这荒山野岭的宅院中,唯一能对话的也只有权叔,疏桐寻思一番,将包裹放回房中后,便亲自去厨房打理了那只山鸡,认认真真的炖了一锅白果鸡。
晚餐时。三人围聚在餐室的小火炉前,一起享用这道热气腾腾的大餐。疏桐用木勺将炖得烂熟的鸡腿断开,一块分给权叔,一块分给了七儿。两人推辞一番后,才埋首品吃起来。
“这鸡块肥嫩不腻,又带着些果香,夫人真是好厨艺!”权叔对疏桐的厨艺大加赞赏。
疏桐笑道:“好就好在这食材比别处更好。这山鸡新鲜不说,连白果也都是新鲜的。”
说到外面的白果林,疏桐顺口将话题延伸到了宅子上:“不知道这宅子是什么时候建的,主人这么会挑选地方。”
权叔笑道:“这宅子是武帝时候修建的。武帝着司天监的人替太祖文帝挑选陵地,司天监的人发现白果岭位于邙山之东,犹如横卧中原大地的苍龙之首,风水极好。为借这里的龙气。武帝着人修了这幢宅子,夏日暑热之时会来山上小住。”
看起来如此寻常的一幢三进宅院,竟是司马炎命人修建的?疏桐不免惊讶道:“这竟是皇家的宅院?为何连上山的辇道都没有?”
“夫人是觉得缺乏皇家气势么?”笑罢,权叔又道:“这处院子,乃是仿照武帝幼时位于河内温县的旧宅修建的。为着隐秘安全,建筑之初就没有修建辇道。”
疏桐终究问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这既是皇家的宅院,公子如何能私自借用?”
“呵呵,夫人有所不知,武帝素来疼爱十六皇子成都王,虽然皇位传给了当今皇上。这宅子却留给了成都王。”
这宅子的主人竟是成都王司马颖!
司马颖如今说起来算是王墨的妹婿,王墨借了这空宅偶尔小住好像也说得过去。那密室中的东西,是司马颖搜罗来的?
想起司马颖与王恺父子的往来,疏桐心下便浮起一个念头:父亲的冤案,莫非还与成都王有关?
用罢晚餐,疏桐梳洗后假装入睡,估摸着权叔和七儿也入睡了,她便再次拎灯进了密室。
她想认真研究父亲书房里这些东西。看看那张地图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地图所指的位置在西域于阗一带,为何要特别标注这个位置?疏桐望着地图寻思之后,决定从朱色红圈圈住的这几个国家入手,看看父亲在《西域志》中究竟记载了些什么。
从书架上取下融合父母心血长达几卷的《西域志》。怕室内的灯光被起夜的权叔或七儿发现,她抱着书卷进入暗道,坐在石阶上认真翻读起来。
在《西域志》中,父母不但详细记载了这些国度的位置疆域、历史文化,还附录有一些奇人异事。翻阅着这些鲜活生动的记录,疏桐便如同跟随着父母游历西域一般,令她感慨良多。
《西域志》上记载:于阗,滨临和阗河,南依昆仑山,北接塔克剌麻罕沙漠,是西域南道中最大的绿洲。莎车,东界塔克剌麻罕沙漠,西邻葱岭,南傍喀喇昆仑山,是西域诸国中较为富庶的国家,也是汉朝与匈奴多年交战的必争之地。龟兹,东起轮台,西至巴楚,北靠天山,南临塔克剌麻罕沙漠,乃是西域最为繁华的国度之一。
疏桐逐一看完地图上朱墨标注范围内的国度,发现这几个国家都与塔克剌麻罕沙漠接壤,而于阗、莎车盛产玉石,龟兹佛教盛行,盛产铁器。除此,她再没发现有什么共同的特点和特征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在地图上专门将这几个国家用朱墨圈出呢?这道笔记,究竟是父亲留下的,还是成都王?抑或是王墨?
疏桐收起《西域志》放回书架的原位,将风灯靠近地图,仔细分辨上面的朱色墨迹。和描画地图的陈旧墨色相比,这道朱红的墨色十分新鲜,可要从墨色上分辨年成,这却不是疏桐能办到的。
一直待到深夜子时,在这间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密室中,疏桐被冷得有些哆嗦了,只得返回上房歇息。
随后的日子里,疏桐一得了空闲,便潜入密室中翻阅书籍。
《西域志》已经被她从头到尾读完了,可她并没有发现类似她想象的批注、夹页、留言之类的东西来证实地图上那道标注的含义。若说朱墨是父亲写书时随手留下的记号,可为何会被人特意从完整的大晋山河图上裁剪下来,张贴在这个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