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钗(完结)作者:暮兰舟-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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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莲气得浑身颤抖,手里的茶盖和茶杯杯口发出霍霍的震响,刺耳也刺心。
最后一丝理智强行将品莲手里茶盅慢慢放回炕几,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目光稍微清明起来。
睡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三姐姐请坐。”
品莲和睡莲对坐在黄花梨透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为了“安全”起见,睡莲没有叫丫鬟上茶,只是淡淡道:“三姐姐前来所为何事?”
“你心知肚明,何必再问我。”品莲冷冷道。
“哦。”睡莲闭嘴,提笔继续抄写起夫子交给她的《全唐诗》第三册来,果真不问了!
品莲觉得头脑一晕,笼在月白色绣翠竹缂丝褙子宽袖的双手十指紧握,尽力克制住内心的愤恨之气,说:“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们母子三人,巴不得我们倒霉。”
睡莲搁下笔,道:“三姐姐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是一家人呐。”
“你——。”品莲一时语塞,心想这小蹄子是打算和自己绕弯了,不如开诚布公和她谈吧。
“传言都说是我母亲逼死了先五夫人,你也相信,是不是?”品莲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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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莲说:“我生母死于疾病。”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糊弄我。”品莲冷冷道:“不妨告诉你,我母亲只是替罪羊,当时她只是一个妾侍,如何敢逼迫正室夫人呢?”
“三姐姐慎言!长辈的事情,岂是我们做晚辈能谈论的?”睡莲正色道:“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妹妹累了,姐姐请回。”
“其实妹妹心知肚明不是么。”品莲冷冷一笑:“我虽然不明白祖母和父亲为何厌弃先五,但是我可以肯定,逼死你生母的罪魁祸首绝对不是我母亲!”
睡莲道:“我最后说一次,第一,我生母死于疾病,第二,莫婶娘的言行不是我一个晚辈能评说的,第三,姐姐若还是胡言乱语,妹妹没有法子,只得回禀了祖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姐姐若愿意受罚,尽可以继续说下去!”
品莲笑道:“呵呵,除了寻求祖母庇护,你就别无他法了,真可怜啊,堂堂颜府嫡子嫡出的嫡长女,在雪地里被嫡母罚站不说,居然连生母之死都不敢面对——。”
“刘妈妈!给我更衣,我要去松鹤堂见祖母!”睡莲大声说道。
外头候着的刘妈妈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品莲笑着对刘妈妈点点头,道:“我和九妹妹玩笑呢,你还当真了,妹妹脚伤还没好,如何行得路。”
刘妈妈不卑不亢行了个礼,道:“奴婢听从九小姐吩咐。”
这意思,是说自己不是她的主子,就无权下令,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都牙尖嘴利的!
品莲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黄翡包金叶子递给睡莲,道歉道:“刚才是我说话造次了,妹妹莫怪,这个小叶子给妹妹当扇坠子吧。”
这块黄翡圆润光泽,确实是上品,可你当我是那眼皮子浅的?睡莲不冷不热的拒道:“此物甚好,妹妹岂敢夺爱,姐姐留着自己玩去罢。”
“妹妹不接,那就是还再怪我啰?”品莲耍起了赖来。
“我那里敢怪姐姐?姐姐自幼就饱读诗书,最知礼义廉耻,父亲一直要我向你学呢。”睡莲将黄翡包金叶子往外一推,道:
“妹妹从未怪过姐姐,何谈一个‘再’字,妹妹若接了,岂不是冤枉的紧——姐姐最深明大义,如何忍心见妹妹白白受了这委屈?”
刘妈妈听睡莲连敲带打的一番话,便知品莲方才确实得罪自家小姐了,这会子拿着一块黄翡包金叶子打圆场。
她向睡莲投去询问的目光,睡莲面无表情,突然,乘着品莲讪讪将黄翡收回荷包时,睡莲飞快的对刘妈妈比了个“七”的手势!
刘妈妈立刻会意,悄悄退下了。
品莲不敢再提睡莲生母之事——若真的被睡莲捅到颜老太太那里去,自己就落得个非议长辈,挑唆事端,闹得家庭不和的罪名!又是在这个说亲的节骨眼上,她不敢闹大了。
品莲暗自调整着对策,打量着睡莲,这个妹妹松松的挽着发髻,只用缎带扎束,显得那张脸如花瓣初绽般娇嫩水润;天生一双柳眉如烟似颦,不需要螺子黛的修饰;那双沉静的眼睛,亮若星辰;双唇灿若烟霞,下巴的婴儿肥早已消失,形容举止间,有一种说不来的俏丽风情。
她只穿着金线缘边的杏子红单衫,下着黄色郁金裙,腰间并无配饰,连品莲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睡莲身上但那股恍若天成的典雅贵气,是颜府独一份的……,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没有生母招抚、没有强势的舅家依仗,没有父亲疼爱、没有亲兄弟姐妹做依仗的女孩。
“其实,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品莲道:“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对手。”
品莲伸出食指,沾了沾甜白瓷茶盅里已然凉透的茶水,在黄花梨炕几上写了个“杨”字。
五夫人杨氏。
“如今她步步紧逼,等到她挤走我和母亲,那么她下一个眼中钉,绝对就是你。”品莲说道:“你刚回府,她明里暗里生了多少事端?虽然此时暂且罢手了,但这也只缓兵之计,这个人,为了她的亲生女儿,什么腌臜事做不出来?”
睡莲暗想:同样的话,也适用你生母莫氏吧……。
品莲伸手就要拉睡莲的手,说:“所以,我们放下昔日的恩怨吧,我若嫁得好,夫家得势,将来也会提携你,帮你对付她。”
睡莲不动声色将手缩回炕桌底下。
“怎么?你不相信?”品莲道:“你别忘了,我还有个伯爵舅舅,和公主舅妈,我大哥已经是庶吉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听到这话,睡莲不禁抽了抽嘴角,讽刺一笑,道:“我怎么觉得,刚才听到了今年最有意思的笑话呢?”
“是笑话还是真话,不日便得知。”品莲凑过去低声道:“淮南伯和安宁公主已经为你物色了一门极好的亲事,你会成为将来的安顺伯夫人,可是因为杨氏作梗,此事就此搁浅,如果你向祖母父亲请愿,他们说不定能直接迈过杨氏,同意这门亲事。”
难道昨晚颜老太太和五爷夜访听涛阁就是为了此事?难怪会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嫁给浪荡子”之类的话,不过,这和品莲的婚事有什么联系?
正想着,一个念头在脑子浮起来,睡莲淡淡问道:“三姐姐呢,如果祖母和父亲许下安顺伯府的亲事,姐姐会嫁入那家?”
“是襄阳侯府。”品莲脱口而出后,心中暗暗后悔,忙解释道:“虽说是侯府,比伯府高一等,但是,嗯,对方只是普通嫡子,并非像妹妹那样可以嫁给世子,做世子夫人。”
说到这里,品莲脸颊微红,显示出少女的娇羞来。
哦,睡莲恍然大悟,她虽然不知安顺伯府和襄阳侯府的底细,但是听品莲遮遮掩掩的话语,她也猜到那个安顺伯府世子恐怕很是不堪,而襄阳侯府那个所谓的“普通嫡子”更不是品莲说的那么简单!
她如果相信莫氏全家加上娘家淮南伯府良心发现,比亲生女儿/外甥女还要疼自己,那么这就比刚才品莲说诚意合作更大的笑话!
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垫脚石,给品莲铺路,莫氏其心可诛!
“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岂是我们女儿家议论的?”睡莲一大桶冷水浇过去,道:“姐姐今日说了许多禁忌之词,虽说长幼有序,但妹妹也不得不提醒姐姐一句,切莫要再如此了,若被外人得知,恐怕要说我们颜府的女儿轻狂!”
软硬不吃,怎么说都不管用!品莲低吼道:“你就如此执迷无悟,定要与我们做对吗?”
睡莲不语。
品莲以为她意念松动,便说:“你此时若能与我们联手,还来得及。”
睡莲却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三姐姐喜不喜欢冬天?”
品莲不耐烦道:“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谁在和你说这些琐事。”
睡莲不理,还是重复了一遍:“三姐姐喜不喜欢冬天?”
品莲只好如实说道:“我讨厌冬天,冰天雪地的,琴声会变得生涩难听。”
“每个都有各自的立场,不能强求统一的。”睡莲一笑,提笔将方才抄写的《全唐诗》宣纸翻了翻,找出一张来,在一行诗下,用毛笔画了一个圈,最后将纸递给品莲。
品莲张开一看,脸色顿时煞白,只见标注的诗歌内容唐朝诗人白居易的《卖炭翁》一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煽风点火为女复仇,划界限分房不分家
来思院,七夫人柳氏和九夫人沈氏对坐在东次间临窗大炕上闲话。
自从杨氏抓到莫氏把柄;莫氏不得以暂时对她言听计从后;沈氏的应声虫作用即刻消失;被杨氏抛弃了。
沈氏后悔莫及;悔不该当初为了蝇头小利背叛莫柳沈三人联盟,如今她在家务里捞不到任何好处,手底下的人还被杨氏排挤,沈氏孤立无援;几乎每天找柳氏拉家常闲话,借以缓和两人的关系。
身为庶子媳妇,沈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分出府单过,而且她娘家并不得力,若要以后能继续沾上太傅府的光坏;就必须和杨氏、柳氏两个嫡子媳妇搞好关系——而杨氏是肯定靠不住的,寡嫂柳氏却容易亲近多了,再说佑哥儿也是个出息的孩子,将来说不定能依仗几分,为琪莲和康哥儿铺路子。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月后颜老太太六十大寿的事情,张嬷嬷进来说:“夫人,听涛阁的刘妈妈来了,说您前几日送的宫廷秘制祛疤的膏药用完了,若还有,烦请再赐一瓶。”
柳氏一听,便知听涛阁出了急事,因为她昨晚上才送去一瓶,不可能这么快就没了。估计是张嬷嬷见沈氏在场,隐晦的提醒自己。
“娣妇先慢慢喝茶,我去问问睡莲的伤情怎么样了。”柳氏来到西次间耳房,刘妈妈急忙将品莲气势汹汹去听涛阁找茬的事情说了,最后道:
“方才九小姐喊奴婢给她更衣,说要去松鹤堂见老太太。三小姐却拦着不放,九小姐偷偷给奴婢比了一个‘七”的手势,奴婢想着,小姐是想要奴婢来找七夫人帮忙。”
“莫氏太骄纵三姑娘了。”柳氏缓缓摇头,目光一定,说:“你先稍等,我和九夫人一起去。”
柳氏回到待客的东次间,笑着对沈氏说道:“我有两天没去听涛阁了,现在天也凉快,不如咱们妯娌两个一起去瞧瞧九丫头?”
难得柳氏会主动邀请,沈氏那里会拒绝,笑道:“嫂子倒是拿着药瓶去,我空着手总归不合适,嫂子好歹疼我些,给我些果子点心什么的,我借花献佛当礼物送给九丫头,定不负恩泽。”
柳氏莞尔一笑,说:“我的陪嫁田庄刚送了几篓苹果梨,外表粗糙不堪,味道却是极好,不如拿这个去给九丫头罢。”
两人才说了几句闲话,张嬷嬷提了一个柳条编制的篮子进来了,里面整齐的码放着苹果梨,还衬以绿叶和各色花朵,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丑梨经过张嬷嬷巧手打扮,居然看起来颇为养眼。
“给九夫人房里送一篓去。”柳氏转而对沈氏说:“你们家琪莲和康哥儿也尝尝——不过小孩脾胃弱,不能多吃,每日一个就足够了,可不能由着他们胡吃海喝的。”
一听这话,沈氏大为感动,去听涛阁的路上连连道谢,说:“……难为七嫂还惦记着我屋里那两个淘气的。”
柳氏淡淡一笑,道:“琪莲懂事听话、康哥儿聪明活泼,我心里是极疼他们的——就连老太太也天天惦记着呢……。”
妯娌两人说笑着,很快来到听涛阁,刘妈妈在后面远远的朝着采菱打了个手势,采菱会意,在窗棱上偷偷敲了两下。
此时睡莲刚刚把白居易那首《卖炭翁》的诗句圈出来递给品莲。
品莲气的脸色煞白,这时,窗棱上突突两声微响,睡莲会意,定是刘妈妈拉着救星七婶娘来了,顿时计从心来:
三姐姐,若任由你大闹听涛阁,还完完整整的出去,那我这里就是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了。
还是给你几分颜色瞧瞧,别以为把我这一亩三分地当成是你的华年居!
此刻品莲已经将写着诗句的宣纸攥成一团抹布,睡莲摊手道:“三姐姐还给我罢,夫子要我抄写五遍,少一遍都不行的,我得留着它交差呢。”
品莲将那团宣纸一扔,再也顾不得淑女形象,几乎是嘶吼似的说道。“你一定要与我们为敌是吗?!”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三姐姐,说句实话,我和卖炭翁是一个想法呢。”睡莲笑眯眯低声道,眼神里满是嘲弄。
哗啦!
几声乱响,品莲暴怒,拂袖将炕几上笔墨纸砚全部掀在地上!
于是当柳氏和沈氏刚到书房夹板门帘前时,就听到哗啦啦的响动,紧接着是睡莲的哭声!
“呜呜,三姐姐,妹妹若是做错了什么,你直说便是,为何要砸我东西?!”睡莲掩面而泣,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三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如市井泼妇般大闹听涛阁,岂是我们颜府千金小姐所为?!”
只闻门帘外柳氏一声大喝,刘妈妈和采菱高高打起夹板门帘,七夫人柳氏在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推门而入,紧跟其后的居然是兴奋得面目扭曲的九夫人沈氏!
品莲顿时目瞪口呆:这两位婶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来的这么巧?还有,我的丫鬟去那里了?她们怎么没过来提醒我?
“拜见七婶娘、九婶娘。”品莲回过神来,忙给柳氏和沈氏敛衽行礼。
柳氏只是轻轻点点头,然后沉着脸坐在罗汉床上低声安慰睡莲,懒得再看品莲一眼,还掏了自己的帕子给睡莲擦泪。
沈氏侧过身去,没有受品莲的礼,冷冷一笑:“三小姐好大的火气,明知你九妹妹身体不适,还来这里吵闹——我们颜府可没有这种欺负弱小的家学渊源。”
自打年夜饭那晚宝贝女儿琪莲被品莲公然训斥没教养,沈氏心里便种下了耿介——一个旁支的半吊子嫡女,有什么资格训斥颜府正经嫡出的小姐?
于是当柳氏教训品莲时,沈氏乘机跟着说了几句风凉话,“颜府可没有欺负弱小的家学渊源”,更是话里藏刀暗指品莲生母曾经不堪的身份了!
一个歌姬的女儿,还敢骑到我的女儿头上来!
“你——你们欺人太甚!”品莲又羞又怒,一张秀丽的瓜子脸涨得通红!
“哎哟,都说恶人先告状,我今日可是见识到了。”沈氏丝毫不留任何情面,说:“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说话的?与长辈居然‘你我‘相称?’,哼,说起来我家琪莲刚学说话时,就知道叫声‘婶娘’了!”
柳氏也冷冷的说:“三姑娘说话造次了,还不赶紧向九夫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