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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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台翎被几人推搡进来,多日不见,原先只鬓边几抹花白已逐渐延伸,虽看上去没什么皮肉伤,但是他面色苍白,眼眶深陷,牢中湿冷,他又这般年纪……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眼光,朝我这边望来,初看到一身是伤的我,他目光一滞,满是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我心里不禁一阵揪紧,别过脸来,不敢再看。
脚步在身边停下,又闻一声惊堂木:“跪下!”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充斥着鄙夷。
“詹台翎,你休要放肆!”
詹台翎停住笑意:“梁博明,你一朝得势,倒真是有些忘乎所以了,本官虽说含冤蒙尘,但是直到今天依然是堂堂太尉,你又凭什么让我给你下跪?”
“哼,詹台翎,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来人!”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朝詹台翎两腿出脚,詹台翎闷哼一声,跪倒在我身边。
“爹!”我失声叫道,一把扶住他。
詹台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而后眼中突然焕发出夺目的光。
我心中黯然,关键时刻,对他多年的亲情还是占了上风。
他握住我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别担心,爹没事。”
“这就对了嘛,”得意的声音传来,“詹台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才是!”
我狠狠看向梁博明:“梁大人,天和十年,你刚到京城吏部入职,备受同侪排挤,失意之余,你流连酒馆青楼,堂堂朝廷命官还为了一名歌姬与人争执,被人打成重伤,后被弹劾,今上大怒,本欲重罚,若不是我爹怜你抱负未展,极力求情,保你一命,否则你早已成刀下枉死鬼!”
梁博明脸色一阵青白,握着惊堂木的手微微颤抖。
“后来,若不是我爹看你怀有大才,不忍你被埋没,暗中打点,多番照顾,你又怎么可能官运亨通,今日又怎能在堂上作威作福?!”我一气说完,转向詹台翎,“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您是看错了人!”
“住口!”梁博明勃然大怒,“把这口出狂言的女子给我重打五十大板!”
眼看官兵上前,我急忙仰头诘问道:“梁大人,怎么,你莫不是怕了?”转而看向听审的百姓:“大家看看,这便是我们心心念念仰仗的父母官,我爹堂堂太尉,都可如此过河拆桥,而今就因为我说了几句实话便恼羞成怒,要对我施以严刑,不知道在场的,又有多少人受过这样不公的对待!我詹台千瞳在此一问:天理何在?!”
众人听了我的话,开始交头接耳,现场骚动。
“妖言惑众,给我打!”梁博明气急败坏。
“不许打!”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
“对,不许打!”众人纷纷响应,现场顿时乱成一片,反对声此起彼伏。
“反了反了!”梁博明伸出颤抖的手,“把这帮暴民给我轰出去!”
“梁博明!”詹台翎猛然开口,气势袭人:“你身为父母官,不为民请命也便罢了,竟敢对百姓动手!成何体统!”
梁博明无视詹台翎,“把他们给我打出去!”
“梁博明!”詹台翎紧紧握了握拳,“关于江南水患贪污案,本官这里可还有些好东西没来得及呈给圣上,你若再不让你这帮人停下,别怪我临死拉你垫背!”
梁博明闻言,动作一僵,猛一拍桌子,狠狠指着詹台翎:“算你狠!”继而一拍惊堂木:“都退下!”
待局势平稳,梁博明瘫坐在椅子上,只盯着詹台翎,不发一言。
詹台翎手中握有他的把柄,他又怎么敢再审下去?
“怎么?梁大人怎么不审了?”詹台翎悠然站起身来,声音高扬,“本官劝梁大人还是回去,换个人来审吧!这件案子,大人怕是审不了了。”
“梁博明审不了,那朕呢?”冷厉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众人跪下,山呼万岁。
詹台翎低头,嘴角上扬至一个轻蔑的弧度,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继而转过身去跪下:“臣,叩见皇上!”
一双明黄色的云锦绣靴在詹台翎眼前停驻,然后径直穿过,任詹台翎俯首跪着。
我没有转过身去向天子行礼,而是一动不动静静地跪着,余光看到天子坐在了上首。
镜司羽、镜司澈、陆玄等一干人皆在其侧,却不见詹台玦衡,碍于人多眼杂我也不敢抬头招惹众人眼神,徒惹是非。
茶杯碰撞的的声音,良久,天子开口:“除了堂上跪的,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
“詹台翎,还不转过身来?!”
詹台翎闻言一震,缓缓转过来。
皇上的目光在我二人身上逡巡,突然冷哼一声,语气说不清是怨怒还是欣赏:“你们两个,还真是一样的狂傲,一个都成阶下囚了还摆太尉架子,一个连居然朕都不放在眼里,见朕竟然都不磕头问安!”
我不着痕迹地撇撇嘴,俯身磕头:“臣女詹台千瞳,叩见吾皇万岁!”
皇上对我毫不理睬,轻哼一声:“詹台翎,刚刚你说,梁博明审不了你的案子,那你看,朕可审得了?”
詹台翎抱拳:“唯圣上能还臣清白!”
“哦?这么说,你是被冤枉的喽?”皇上拨弄着茶杯,若无其事地问。
“皇上英明!”
皇上从袖中拿出一本奏章,甩在詹台翎眼前:“自己看看吧!”
詹台翎捡起奏折,越看脸色越沉。
☆、第八十三章 证据 (3049字)
“良允之!”杯盖轻叩,皇上开口。
良允之,大理寺卿,先皇敬谒三十五年进士。
一人上前:“臣在!”
“这折子是你的手笔,你就好好跟詹台大人说说吧!”
“是!”那人走到我二人眼前:“詹台大人,折子的内容你也看到了,证据确凿,我劝大人还是早早认罪,求圣上开恩才是。”
詹台翎阖上折子,看向良允之,眼中满是不屑:“一派胡言!”
“哦?”良允之并不恼,他转身行礼:“皇上,可否传证人上堂?”
皇上示意傅义坤。
“传证人!”
两人被带上堂来跪下,詹台翎在看到他二人是目光一滞,然而却很快将自己的惊异之色掩饰起来,换上一脸不解:“这是何意?”
“詹台大人真是健忘啊,十四年前,他二人可是你府中的人啊,当年尊夫人产下死胎,詹台大人你移花接木,事后却要斩草除根,不想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本官找到了当年在尊夫人接生房伺候的丫鬟和当时洒扫的老妈子。”良允之边说边看向跪着的二人,“你们可看清楚了,这可是你家大人 ?'…'”
那两人一脸污泞,对上詹台翎胁迫的目光,顿时缩了回去,“奴婢,奴婢……”
良允之目光滑过詹台翎,“不用害怕,实话实说便是!”
那俩人面面相觑,像是下了决心:“是!”
良允之满意地点点头:“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那两人四目相对,须臾,年轻一些的低头开口:“奴婢名唤小桃,当年……夫人生产的时候,奴婢被派到房中伺候,夫人难产,大人带了杜太医回府,杜太医替夫人把脉的时候面色已是凝重,之后又在房外与大人说了些什么,后来,就见大人端了碗药进来,将我们遣了出去,奴婢隐隐听到夫人的哭声,待到哭声淡去,就看到大人抱着一个襁褓出来。而后管家在大人耳边说了几句,大人便交代奴婢照顾好夫人,匆匆忙忙就走了,奴婢照顾夫人的时候,隐隐听到客厢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也就是后来的小姐,可是后来奴婢细细想来,才发现诸多不对……”
“有何不对?”皇上面色冷冷地问。
“按说婴孩刚刚出生的时候都是要哭的,可是夫人的孩子生下来,却未曾发出过一点声音,却在客厢哭了出来,这让奴婢想到……客厢住着的那位夫人……”
客厢住着的夫人!我的心狠狠抖了一下,余光看向詹台翎,只见他面色依旧如常,可是却有心痛的神色一闪而过。
“客厢住着什么人 ?'…'”良允之问。
“这个……奴婢未曾去过,是以不知,李妈负责洒扫,想来更清楚。”
“说!”天子狠狠挤出一个字。
那个被叫做李妈的连连磕头:“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那客厢住着的夫人是老爷带回来的,来的时候便已怀有身孕,大人当时只将她安排在客厢住下,不让奴才们对外多嘴,那位夫人也不爱说话,只是时常对着窗子发呆,喜欢写字画画,后来,后来夫人难产那天,这位夫人偏也生产,最后这位夫人生下了孩子后便去了,奇怪的是孩子也没了踪影……”
“詹台大人,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位客厢的‘夫人’是谁?”良允之走进,弯腰问道,眼神中满是挑衅。
詹台翎撇过头:“良大人不知在哪里随便找了几个人便编出了这么个故事,也真是为难你了,不知道依大人来看,这故事还能怎么编下去呢?”
良允之目光瞬间变冷,转向李妈:“你说过,那夫人喜爱写字画画,那她都写些什么,画些什么?!”
“这……奴婢不识几个字,那夫人写的什么倒真不懂,只是每张字稿右下角都有一个‘竹’字,至于最爱画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竹子。”
此言一出,全场噤然。大家惊异之余,纷纷偷眼看向座上天子,只见皇上面色深沉不语,目光死死盯着詹台翎,似乎要穿过他皮肉,放在桌上的右手却握紧茶杯,青筋暴起。
“一派胡言!”爹指向李妈怒吼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害我!”
“大人!当年我与小桃伺候您与夫人,虽说并非毫无差错,但也是仔仔细细,为何当初您要让晋管家对我们下杀手,如今又装作不认识呢?”
“皇上!”良允之插话,“以才情闻名,习惯在字稿留名,喜爱画竹的女子,若臣没有记错的话,这天下间仅有一人……”
“詹台翎!”皇上咬牙切齿,一把将茶杯向詹台翎甩过来。
“千瞳!”伴随几人呼声,只听“膨”一声闷响,茶汤溅湿了一地,茶杯在地上划了个圈,慢慢停下,碰撞的声音愈发显得堂上吵闹之后的一片寂静。
刚刚那一刻,我本能地挡在了詹台翎身前,承受了这重重一击。
忍着额上的疼痛,我倒吸口凉气,对上面的人磕头:“皇上息怒,真相还待查实,请皇上不要冤枉了爹爹!”
上面人沉默,而后说:“去,把杜子声还有那管家给朕宣到这堂上来!”
不多时,杜太医与晋叔被带上堂来。
“臣(老奴)参见皇上!”
“你们两个,”皇上指着那两位仆妇,“把你们刚才说的,再说一遍给他二人听听!”
公堂一派肃静,只有那二人声音传来,杜太医与晋叔静静听着,不置一言。
待到语毕,皇上先看向晋叔:“你就是詹台府的管家?!”
晋叔俯首:“是。”
“她二人所说可属实?”
“回皇上,”晋叔开口,语气平静如水,“老奴在詹台家伺候了二十余年,詹台府中上下奴仆名字样貌老奴一清二楚,却从未见过她二人,至于她二人所说,更是无稽之谈,小姐的的确确是大人的亲生骨肉!”
“詹台晋!”晋叔话音未落,李妈便急急吼道:“詹台府上共有三门四院三十二宅,另有花园临池,若我没有在府上伺候过,又怎会知道这些?!”
“太尉府并非禁地,想知道这些又有何难!”晋叔斜睨李妈一眼,冷冷说道。
“詹台晋,当年是你选了我们进府,后来又是你奉命取我们性命,你可还记得当时我反抗之时用匕首刺伤了你?”李妈反唇相讥。
晋叔面色倏然下沉,下意识将右手隐在身后。
“若不是那一刀,我跟小桃也不会侥幸活下来,若我没记错,”李妈望了望晋叔身后,“那伤,就在右手臂上!”
“把他右臂的袖子给朕掀起来!”皇上说着,却不阴不阳地看向詹台翎。
卒役上前拉高晋叔的袖子,果然,一道伤疤展现在众人眼前。
“那妇人熟知府中布局,你又有刀伤在此,还有什么解释的?”皇上再问。
晋叔叩头:“这伤……并非那妇人所说而来啊,老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
“哼!天下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皇上摆明不愿相信。
我心里微叹口气,晋叔这条路已断。
“杜卿,天和五年詹台夫人生产之日,朕记得你回禀朕的,是母女平安?”皇上转向杜子声。
“回皇上,正是。”杜子声答道。
“那刚刚那两名仆妇的话,你又作何解释?”
“回皇上,微臣奉命,只负责保詹台夫人平安生产,至于太尉大人府中的事,微臣实在不知。”
“这么说,你也坚持詹台夫人当年的确产下一女,也就是如今堂下跪的女子么?”
看向杜子声,只见他瞬间一僵,而后飞快地俯身:“是!”
“砰”一声巨响,皇上拍案而起:“杜子声,你放肆!朕接到弹劾奏章之时就着人查了那日你的用药记录,发现从詹台府一来一回,你手中少了几味药材,”皇上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张纸,递给傅义坤,“拿给杜爱卿好好看看!”
杜子声看着傅义坤奉上的药单,深吸口气,缓缓接过,打开。
☆、第八十四章 绝路 (3339字)
“麝香、牛膝、红花。。。。。。只怕杜爱卿需要的不止是这几味药吧,只是麝香、牛膝、红花只有宫中的才是顶级,所以杜爱卿便只好偷梁换柱,用普通的来掉包,却还是不慎留下了破绽,既然詹台夫人母女平安,那么不知这副堕胎药,爱卿是要给谁啊?”皇上居高临下看着杜子声,扬声问道。
杜子声双手无力垂下,俯首磕头:“皇上恕罪!”
“皇上!”良允之开口,带着三分胜利姿态,“詹台晋与杜子声皆不能自圆其说,这么多证据都证明,当年詹台翎收留的女子就是罪臣夜随尘之妻温宛竹,当年詹台夫人诞下死胎,正巧温宛竹在同一晚生下一女,詹台翎便将错就错,既保了今后的荣华富贵,又名正言顺窝藏了叛臣的后人,所以詹台翎不但罪犯欺君,更有谋逆大罪啊!”
良允之的话句句皆是直击皇帝要害,座上人越听面色越是阴沉,待到良允之说罢,他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詹台翎:“你还有什么话说?!”
詹台翎却毫无惧意,迎着皇上的目光:“臣之一片丹心,苍天可表,岂是某些心存不轨的小人可随意诬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