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图-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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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钱逸群点了点头,不知道在当下这个世道如何应答和尚娶妻生子,共住寺里情形。他道:“那,我接了水就下去。你们慢慢聊。”
“哦。”定定姑娘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又看钱逸群一点点接的费劲,便道,“我早上接了两瓶,大约也有你这葫芦这么多,先灌给你吧。”
钱逸群无意中卷入少男多情少女怀chūn的故事之中,当然点头称好,将葫芦递给了柳定定。见定定拿了葫芦又原路跑回去,钱逸群压低声音道:“师兄,这些rì子打柴很舒服吧。”
大牛支支吾吾,良久才结结巴巴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就是想看她。只要一看到她,我心里就舒服极了。”
钱逸群拍了拍大牛的肩膀,道:“很正常,到了你这个年龄,是该发chūn了。”
“你也发了么?”大牛好像找打了jīng神支持,迫切地望着钱逸群。
钱逸群一愣。
若说十六七八岁男生情窦初开,这是很正常的事。钱逸群上辈子也跟班里某个女生有过拉拉小手,做做作业的浪漫故事……不过这辈子怎么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冲动么?或许是因为满大街都看不到漂亮小娘子的关系吧。
他正给自己找着理由,脑海中突然蹦出来婉约中带着笑意的歌声:“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在这突如其来的歌声中,钱逸群仿佛看到了那个喜欢穿杏黄sè衣服的女孩轻摇船桨,小舟轻摇,两旁芦苇尚青……
“师弟,你的水。”柳定定请脆脆的声音将钱逸群从奇怪的遐思中拽了出来。
“唔,谢谢……”钱逸群接过葫芦,随手一晃,差不多也有七八成满,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先下去了。师兄别误了开饭啊!”说着,他轻身一跳,快步往山下走去。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间或还夹杂着阿牛尴尬的应承。
钱逸**柴入库,签了库单,又把水给了陆小苗,重回藏经阁,见师父还在那里抄经。
这些rì子熟悉了,钱逸群渐渐放得开了,一脸贱笑上前给师父捶背。木道人只是停下笔,脸上带笑,倒似很享受一般。
“师父,”钱逸群捶了几下,想起山上的事,笑着问道,“咱们要不要戒sè啊?”
“好好好。”木道人微笑道。
钱逸群一撇嘴,又问道:“师父,咱们不用戒sè,对吧?”
“对对对。”
“师父,咱们到底要不要戒sè啊?”
“你说。”
“我说,我说……我和阿牛师兄都得三妻四妾**无数子孙满天下!”钱逸群大笑道。
“弗晓得。”木道人淡淡笑着,倒也是其乐融融。
钱逸群大笑一阵。
他从上真观道士嘴里得知师父的绰号,人称“五句道人”。所谓五句就是:“好好好”、“对对对”、“是是是”、“你说”、“弗晓得”。因为官话里“五句”的发音在苏白里就是“乌龟”意思,所以那些外地来挂单的道士就用这个谐音故意说出不正宗的苏白,取笑木道人是乌龟。
木道人听了也不恼,从来笑脸迎人,就好像耳朵聋了一样。反正来回他也就那么五句话,从来没人听他说过这十四字之外多说哪怕一个字。
阿牛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空着手,没有背柴,脸上红彤彤的。他很感念地看了钱逸群一眼,全不知道钱逸群已经背后好生笑了他一番。
钱卫送饭上来的时候,脸sè很苍白,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钱逸群本想关心一下,伸手端出饭菜的时候却脱口而出问道:“这饭菜怎么都凉了?”
钱卫面露愧sè,道:“今rì山下来了一群富家子弟外出游猎,砸了十两银子让蔡家媳妇给他们整治一桌菜出来。我看他们夫妻俩也不舍得那银子,就让他们在下面先炒好了我送上来。”
“做顿饭给十两银子,好大手笔。”钱逸群感叹一声,那可足够寻常农户五年的开支。见师父和师兄都已经端起来了吃了,钱逸群自然也不客气,挥动筷子往嘴里扒饭。他现在胃口越来越好,身体却越来越jīng瘦,好像怎么吃都觉得欠一口。
三人吃完饭,钱卫收拾了东西便下山了。
钱逸群伸了个懒腰,略一休息便另外搬了张桌子出来,铺开纸笔开始跟师父一起抄经。这工作看似简单,实际上要做到一字不差,实在不很容易,真要是抄错了只能用雌黄涂抹修正,会在纸上留下一团淡黄sè的痕迹,让监院看到了自然又是一顿辱骂。
当然,就算没做错任何事,赵监院还是会每天例行过来骂钱逸群一顿。开始还找个由头,现在就如疯狗一般冲上来狂吠一通,不知多少龌蹉肮脏的话都往钱逸群头上扣。也亏得华夏骂人文化源远流长,他骂了这小一个月还没重复过。有时候木道人、阿牛、随风都要跟着被骂,不过钱逸群总是受到主角的待遇。
钱逸群却也无所谓了:你骂你的,我抄我的。监院再贱也没有动手打人的事,无非就是借题发挥骂得更凶一点。钱逸群毫不介意,有时候听到一些生僻的粗话还会忍俊不禁,觉得有趣。
这却是无心之得。
玄门祖师之中,许多都是这么被骂出来的。
为何?求证真我耳!须知此身非真,关心则乱。因为不相干的人一顿辱骂便动心耗神,三尸暴跳,贪嗔痴毒尽数爆发出来,那还修什么真?求什么道?一直抱着这个假身当守尸鬼去罢。
钱逸群如今看似打杂跑腿,没有用功,实际上却是无功之功,不作之作,时时不懈,暗合祖师修行要道。心xìng磨砺一rì千里,远非当rì能比。故而他虽然玄术入手,却不显玄虚轻浮,正是此处修心之效。
今天赵监院来得早些,故而骂完了收工也早。钱逸群抄了两遍《清静经》,拎起竹纸两角,对着天光读了一遍,突然发现自己的字好看了许多。得意之余再仔细看看,发现并非是因为多rì抄经的缘故。
因为这些经文都是最便宜的雕版,上面印的字是“雕匠体”,若是因为多抄经的缘故,那么自己的字肯定会有这种匠气。而现在这字,却是一股钟灵毓秀,颇有王羲之的味道。钱逸群一得意,左右一看,只有一人可以显拍,而且这人肯定会说“好好好”。
钱逸群拿着纸走到师父身边,道:“师父师父,看我这字如何?”
木道人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弗晓得。”
——师父这是故意的!
钱逸群落寞回到位子上,活动手腕颈椎,拉开身上骨节嘎嘎作响。这些天,他整夜打坐,外加这里的自然环境,灵蕴提高极快,隐隐间竟然有充满的感觉。灵蕴充沛,加上适当的劳动,身体也好了许多,可谓身心舒泰,就好像自己天生该在这里修行一样,也不如之前那般迫切渴望铁杖道人早rì回来了。
“师父师父,天冷了,咱们早点回去吧。”钱逸群叫道。
“好好好。”木道人边说边继续行文,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钱逸群凑了过去,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师父抄经,又道:“师父,听说冬天大雪会封掉茅蓬坞的。”
“对对对。”
“咱们下山去避雪吧,我在山下租个农家院子,足够咱们三个住了。”钱逸群试探问道。
“弗晓得。”木道人手中笔不停,不过已经表明了自己不是很赞成的意思。
钱逸群无奈,再算算rì子,如果铁杖道长不在běijīng耽搁,那么差不多也是过年间就要回来了,留在山上等他倒也无妨。不过今年chūn节能不能回家呢?万一师父一句“弗晓得”顶回来,那怎么办?
“少爷!少爷!弗好哉!”钱卫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发髻散乱,手里的食盒竟然还提着。
“啥事体弗好哉?”钱逸群迎了出去。
“蔡家夫妇被人杀了!”钱卫喘着气,大声喊道。
第十三章下山散心
这句话就像是投入古井之中的石子,瞬间在钱逸群心中荡起一圈圈涟漪。他是杀过人的,若说对生命有多么敬畏,那纯粹是矫情。然而蔡家媳妇是他认识的人,吃了一个月她炒的菜,彼此间也开过玩笑,在这个人际交往狭隘的环境里,这个朴实的中年妇人就是他的朋友。
“你慢些说。”钱逸群镇定道。
“刚才我下山的时候正好看见蔡家男人与那些富家子起了口角,其中有个穿白sè锦衣的,随手就拔剑将他杀了。蔡家媳妇从屋里冲出来,趴在她男人尸首上大哭,又骂了那凶徒两句,那凶徒就连她一并刺死了。”钱卫有隐身的本事,见势不妙便隐藏起来偷偷上山来报信了。
钱逸群转身回到院里,朝师父打躬道:“师父,蔡家媳妇被人杀了,我去看看。”
木道人头都没抬,五句话中任何一句都没说。
钱逸群又打了一躬,径自下山往茅蓬坞跑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带西河剑了。
穹窿山高最高峰不过百丈,钱逸群发足狂奔,不一时便过了半山腰的得仙桥。钱卫紧随其后,跑得气喘吁吁,心道:少爷这些rì子在山上,身子倒是越发好了。
“蔡家在哪里?”钱逸群到了山门,才想起自己根本不认识蔡家的方位。
钱卫硬拖着身子跑过来,道:“下了山往西不到一里,院外有两株槐树的人家便是。”
“你自己小心。”钱逸群嘱咐一句,已经朝西边奔去。奔跑之中,钱逸群发现灵蕴可以加速滋润身体,帮助传送血津,故而一路从山上跑下来都不觉得累。
农村里各家各户住得松散,蔡家是最靠近穹窿山的人家,果然是黄泥矮墙围着一座三合院,外面是数畦菜地,典型的江南农家。
钱逸群到了大门口,只见地上蹄印纷杂,可见那帮人不在少数。四周没有一点动静,想来凶徒杀了人便走了。他见大门敞开,便走了进去,果然在院子里见到一大一小两桌丰盛的农家菜残羹,地上相叠躺着两个人,男的仰天而倒,眼睛犹然没有闭上。
女的正是蔡家媳妇,趴在男人胸口,背后一片血污凝成了黑sè。
“少爷。”钱卫终于赶了回来。
钱逸群数着桌上的碗筷,见许多竹筷都是新的,八成是蔡家因为人多临时削出来的。
“一共十六人。”钱逸群对钱卫道,“你去找里长来,让他报官。你可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么?”
“模模糊糊好像听到有人说文公子。”钱卫道,“人是一个都不认识。”
文公子?不会是文蕴和吧。钱逸群心中打了个突,不过转念想道:文蕴和绝对不是那种会拔剑杀人的人,他压根就不佩剑。不过文家家大业大,公子肯定不止文蕴和一个,说不定他有一帮张文晋一样的弟弟呢?这事可说不准。
钱逸群看了看天sè,心道:师父也没说过我一定不能离山,索xìng回趟家,明rì找文蕴和问问清楚。
一念及此,钱逸群也不在这里久留,出门等了会便见钱卫领着一帮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自然便是这里的里长。他是钱卫租房子时候的保人,故而认识。因为钱卫舍得银子,所以人家看钱逸群也就高看一眼,当他大家公子奉承。
钱逸群借了一匹马,也不多说什么,扬鞭往县城去了。
“少爷回来了!”来顺在门口听到马蹄声,出门一看,竟然是钱逸群,连忙高声喊道。
整座宅子都热闹起来,钱小小第一个跑到门口,正好见钱逸群翻身下马,揉着后臀。
“是不是山上呆不住,要回家了?”钱小小一副得意的模样。
“回来办点事,明rì便再回山上。”钱逸群硬挤了笑容给妹妹,又问道,“爹爹回来了么?”
“早回来了。”钱小小陪着哥哥往堂屋走去,“这些rì子爹爹都是去得晚回得早,家里还一直有人送礼。对了,爹爹冬至前还要去武进祭祖。”
钱逸群知道这是联宗续谱的事已经敲定了,放下了些心。
钱小小又开始说起家长里短的故事,好像要把钱逸群不在的rì子所发生的事都说一遍。钱逸群想着蔡家夫妇的尸体,心头沉甸甸的,只是口中敷衍。不一时见到了父母,二位大人又是一通叙说,叨念“我儿清减了”云云。
钱逸群在家吃过晚饭,本想回屋里休息,但总觉得心中不爽,索xìng悄悄出门,径直往县衙去了。他明知陈象明不可能派人去文家抓捕,但这事若不说出来总觉憋着一股气。
到了县衙,门子见是钱逸群来了,连忙递了话进去,不一时就见李师爷李弘方迎了出来,未语先笑:“钱世侄,山上可安好?”
钱逸群道了声“托福”,问道:“李师爷,现在方便见县尊老爷么?”
李师爷笑道:“你们都表字称呼了,若是再这么客套,怕县尊不喜。。”
“习惯了,”钱逸群笑道,“方便么?我有些事与他说。”
“你是来得不巧。”李师爷领着钱逸群往花厅去了,“周公子,冯先生也都在,刚用了饭,在花厅说话,我带你过去。”
“正巧正巧,我是吃了饭来的。”钱逸群笑道,又问,“哪个冯先生?”
“墨憨斋主人。”李师爷道,“周公子带来的,是个妙人。
钱逸群哦了一声,心道:周正卿终于还是把冯梦龙给拐来了。
思想间,两人已经踱步花厅。钱逸群拱手拜入,一一见礼,陈象明也请他落座。
陈象明虽然心里惊讶,脸上却没有表情,只问道:“九逸如何此时来访?”
“刚下山,在家中吃了晚饭,便过来见丽南兄。”钱逸群不知道这三人在扯什么,如果跟着他们的话题,天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去,当下道:“我在山上雇了一个农妇做饭,今rì这农妇竟然被人杀了。”
“哦!”陈象明心头一颤,穹窿山可是他的治下,发生了这等凶杀大案总是不好。
“杀人者是一群去冶游的富家子,不知为何事动了口角,其中便有人拔剑杀了这农妇与他男人。”钱逸群言简意赅,“我心中总有块垒,故而下山来找几位兄友说说话。”
陈象明见钱逸群一下山就来找自己,心中颇为快意,承诺道:“或许明rì便报进来了,本官自然会秉公断案,还那夫妇一个清白。”
“丽南兄,”钱逸群顿了顿,“我听人说,那些富家子中有一位‘文公子’……”
“文公子?”周正卿笑道,“文伯温北上京师,肯定不是他。”
“文家可还有其他公子?”钱逸群问道。
“不用问了,这种事肯定跟文光祖脱不了干系。”周正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