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先生(师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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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已经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了，小双，我不能再接受你更多的给予了。”
他竟然说得这样平静。他不能再接受我的给予了，可是我已经不能阻止自己想要给他更多了啊！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死了，难道他要用过去折磨自己一辈子吗，难道他一辈子都不要再结婚，再有孩子了吗？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残忍，为什么要现在就决定一切，不能再等一等吗，就不能再给我一点努力的时间吗！
可我终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终究不忍心再用“死”字去刺伤他已经背负了太多悲痛的心，可是我的眼睛一定把我心里想的话都说了出来，我知道他都能看到，我能从他不忍再开口的迟疑中感受到，他已经知道了我所想说的一切。
既然不忍再开口，那就不要说了吧！我不要听他让我离开，他已经对我太残忍了！
我跑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在冰冷的门板后面，我再一次留下了眼泪。我恨流泪的感觉，那让我觉得无能，可是除了流泪，我又无能为力。
他要赶我走，又要剥夺我爱他的权利，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顺着门板，一点点滑坐到地上，就在不断流泪的过程中，睡着了。
20取代
这一晚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一片漆黑，而我找不到出口。我不断地奔跑，试图跑出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可是不论我多么努力，黑暗都始终牢牢地笼罩着我。
我不甘地仰视着这片黑暗，愤懑、痛苦、挣扎充斥着我的内心，我想大喊出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就要被这无从发泄的感觉冲撞得快要爆炸了，最终却被彻骨的寒冷拯救了出来。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就在地上睡了一夜。
重北的冬天很冷，与昆州的湿冷不同，它的冷可以冻到人的骨头里，我一直没能完全适应这样的气候，过了十二月份，晚上都要开着电暖气才能入睡，可我昨天竟然就在地上睡着了。
真是可怜啊。我不喜欢“可怜”这个形容词，此刻却也不得不把它用在自己身上。我在地上睡了整夜，腿都坐得麻了，四肢也冷冰冰的，像是坏掉了一样。我扶着门板一点点站起来，想到床上坐一会儿，缓一缓。在我打开电暖气之后，我听到了很轻的关门声。
是家里的大门被刻意放轻的动作关上的声音。我看了一眼表，刚六点多，窗外还飘着大雪，这么早宋老师冒雪出去，是要去哪里？
我慢慢挪到窗边，寻找宋老师的身影。
外面的天很阴沉，风也很大，宋老师的大衣被刮得不断抖动，围脖也随之飞扬起来。他戴的是那条灰底的格子围脖，是他去某个特定的地方才会佩戴的那条！
我昨晚那样伤心地回到房间，他一点都不关心，反而只是想着他已经死去的妻子吗？！
梦里那种没有尽头的压抑与愤懑再度袭来，我感觉有些站不稳，但还是坚持着，走出了房间，走下楼。我想看看，宋先生他到底有多痴情！
我躲在小区的墙后，看着宋老师坐进一辆出租车，等车开出一段距离，我也打了一辆车，跟了过去。司机听我报出地名，很担忧地看着我，像是怕我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
我坐在车里，一直盯着宋老师的那辆车，直到下车时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才知道司机在担心什么。我的脸色比今天的天色还要差，阴沉而惨白，脸上都是泪痕，头发也很凌乱，这幅凄惨而阴郁的样子，大概让他以为我来这里是准备自我了结的吧。
我笑了下，抓起一把雪，将脸上的泪痕抹了下去，又将自己的头发拨得正常了些，不再理会他怎么看，向着陵园的石阶走过去。
宋老师在我尽力将自己变得正常一些时走出了很远，当我走到陵园的石阶下，他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距离。肆虐的风雪中，他沿着小径缓慢行进的身影是那么孤单，又那么坚定，让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跟过来。
我攥着拳，站在石阶下，看着他走到妻子的墓碑前，久久默立，有强烈的痛不可抑制地从心底蔓延出来。我恨他的深情，却更深地为此沦陷。直至此刻，我才终于品味到了钟同学当年预言时的苦涩，原来，他说得是这种“沦陷”。
有苦笑在我的脸上弥散开，我望着那块永远定格的墓碑，心情比今日的墓园更要悲凉。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取代你呢？宋先生的妻子。
我看着他们默立在风雪中相顾无言，忽然希望宋老师已经爱上了身边的哪个人，随便哪个人都好，只要不是他死去的妻子就好。
一份感情，生死不变，这对我来说比移情别恋更加可怕啊！
我克制着就要爆发的绝望，站在雪中看着宋老师的方向。大雪洋洋洒洒，将我们都盖成了一个雪人。不知过了多久，宋老师终于先动了，我不敢让他看到我的存在，先一步返回了家里。
这天回来以后，宋老师都没有与我交流过，一直待在房间里。我猜他又在把自己关在回忆里，一种强烈的破坏欲充斥了我的内心，我不想让他再把自己封闭在过去中了，一次也不想允许！
我将目光转移到小花身上，在我的刻意挑衅下，小花东奔西窜，终于将厨房里的锅和盆全都扫落到地上。我在宋老师出现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他在厨房里打扫“战场”的声响，知道他没法再将自己关在回忆里，终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一种方法可以阻止宋老师沉湎于过去，于是开始换用各种各样的小花招，不让他长时间待在房间里，直到开学一周后，我回到家里，发现宋老师在清理他与妻子起居室里的灰尘。
我看到他半跪在地上，轻轻擦拭着床头下层的灰尘，那么仔细与小心。我觉得自己一个假期的努力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可是我不愿意相信！我在门口思量了一会儿，也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要和他一起擦。
宋老师起先并没有在意我的存在，看到我拿着抹布要擦一旁的衣柜，立即就走了过来，要拿走我的抹布，“回房间学习吧，这里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我却不想给他，将手背在身后，幼稚而又固执地与他对峙着。偶尔我会忍不住咳嗽一下，自从我那天在地上睡了一晚，又跟着他在雪中站了很久后，就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感冒与恢复中度过，这两天，感冒又变得有些严重了。
这讨厌的咳嗽减低了我的气势，也让宋老师愈发严肃的目光又柔和下去。他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把抹布给我吧，回到房间里去。”
我戒备地攥紧手中的抹布，更加顽固地与他对视。我就是不想让他总是活在过去的记忆里，我要打扰他，我要断绝他封锁自己的途径！他应该面对当下的生活，而不是总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他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与新的感情了，他应该忘掉那个人！
宋老师看着顽固的我，眼中的柔和一点点淡下去，浮出了令我害怕的严厉。我感觉到气氛在一点点变得紧张，凝滞，在他再一次开口要我手中的抹布时，我预感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用平和的语气与我说话，但我还是没有给他。
我害怕现在的宋老师，可我更害怕把手中的抹布给他，我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如果我把抹布交给他，我就再也不能阻止他缅怀那份我无法击败的感情了！
宋老师侧过身，重重地呼吸着，胸膛起伏的程度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在我最忐忑的一刻，他终于也转了过来，眼中带着克制不住的怒火：“宋小双，你胡闹够了吗！你以为你现在这样，还有你这个假期用的全部的小把戏可以阻止什么？我与她有着二十几年的感情，我们从出生起就认识了彼此，我们从情窦初开的时候就认定了彼此，你觉得你可以拆散什么！”
我知道我也许什么都阻止不了，可是他这样不顾我的感受地说出来，还是像利刃一样，一剑就洞穿了我的心。我的眼泪在他无情的话中滚落出来，终于也说出了和他一样残忍的话：“可是她已经死了……”
“收起你恶毒的打算！”宋老师气得全身都颤抖起来，冷而愤怒地看着我，“就算她死了，也不能代表什么！你以为她不在了你就会有机会吗！宋小双，你怎么可以怀着这样的心思，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她们的意外，你会有机会遇到我？你能从那座可悲又可怕的大山里走出来？！是她们的不幸造就了你今日的幸运，你不仅不对她们感恩，反而因她们的不幸跃跃欲试，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看着宋老师，觉得自己忽然不认识他了，这样高的声音，这样愤怒的语气，这样凌厉的目光，这样锋利的言语，他真的是我认识的宋老师吗？
他不断向我靠近，我不断在他可怕的目光中后退，我不想再听他冰冷的声音，可是他却没有停下，“你得到了多少人羡慕的机会，但是你问问你自己，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配得上你得到的机会吗！整天不想着努力上进，挖空心思地琢磨男女之情，你以为自己知道多少，又经历过多少，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阅历，就能承担得起一份真正的感情吗！”
他说到后来，音量冷得几乎可以把我冻住，可是我最怕的却是他的目光，如果他的愤怒和失望可以变成水，那么此刻我大概已经被淹死了。
我的心里有彻骨的冷意开始迸发，飞速蔓延遍的四肢百骸，童年那种久违的冰冷与沉寂，再度降临在我的世界，将我的全身笼罩。我还穿着厚厚的衣服，但我的感觉，却比□地跪在牲口棚中还要冷。
我开始认识到自己近来的荒唐。宋老师说得对，我怎么可以那样放纵自己的感情呢，我从来就是个与别的孩子不同的孩子，这样幸福的生活并不是我本来就拥有的，而是因为他妻子与女儿的不幸令他对我产生了怜悯与同情，才令我得以拥有的。
他与他的妻子和孩子才是一家人，而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最多也许还能算得上一个女儿的替代品，宋老师对我的爱，不过是潜意识里对已逝女儿的补偿罢了，我竟然还真的以为自己对他很重要，还不自量力地妄想能够取代她们的位置。
宋小双啊宋小双，你真是一个不知羞耻，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啊！
我将手中的抹布递给宋老师，我知道自己真的应该搬出去了。我的品格太卑劣了，我不配与他生活在一起，我不该觊觎他的爱情，不该这样打扰他的生活，更不该让他这样生气。
是他让我感受过亲情的美好，也让我体会过爱情的甜蜜与苦涩，还让我有了这样好的学习机会，他已经给我太多了，我不该奢求更多了。
“对不起，宋老师。”我对他说。我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我就是一个异乡的孤儿，没有亲人，也不该妄想爱情。我知道了，我会永远的记得的。
我没有去看宋老师的表情，默默转身返回自己的房间。我想要收拾自己的东西，为自己的离开做好准备，可是我发现，好像我没有自己的东西，我所使用的每一样，都是宋老师给予的，都是他本应给予自己的孩子的。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偷了他的父爱，又想掠夺他的爱情。其实我什么都不配得到。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不要拿了吧。什么都没有地到来，也不带走一样地离开。
我感觉好累，连绵的感冒带来的头昏令我觉得头重脚轻，我想到床上去躺一躺，可是我意识到连那也是宋老师买给我的。
我止住了脚步，环顾四周，房间还是那么大，我却已没有容身之处。我想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角落，沉重的头昏却在我转身的一刻给了我致命的一击。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摔到了地上，接近着就地失去了意识。
21搬离
我好像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趴在宋老师的背上，轻轻环着他的脖子。他的背那么宽，又那么温暖，我趴在上面，就像住在最安全的港湾。
我听到他紧张的声音，似乎是在叫我的名字，那么轻柔，我好像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听过他这么温柔的声音了。
我太眷恋他这样温柔的对待了，以至于默默期待着自己可以永远都不再醒来，只要这个梦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知道所有我曾对自己说过的，他已经给我太多了，我不该奢求更多，我不该打扰他的生活，其实都是该死的谎言，我骗了自己，其实我根本无法舍弃他对我的好，我根本无法阻止自己渴望更多！
我不断拆穿自己的谎言，每拆穿一个，都感觉心在颤抖地疼。疼得都麻木了，我也终于听不到宋老师的声音了。我开始觉得身上很热，很多地方都很疼，那沸腾般的热度煎烤着我的痛处，让痛感变得更加锐利，让我的身上渗出一层又一层的汗。
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睁开眼睛，却只感到吃力，这样无力的感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热度在一点点退去，我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恢复，我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清醒。
忽然，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紧随而来的令人不舒服的消毒水味儿，提醒了我我正在医院里。
我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最先想起的就是宋老师利刃般的言辞，紧接着就是他冷而愤怒的目光，那种被洞穿的剧痛瞬间再度强烈地撞击上我的心脏，我紧紧地揪住了床单，手背上骤然传来的刺痛感令我彻底醒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宋老师向我的床边走来，将一条热毛巾包在了我的输液管下端，包好后就坐到另一边的空床上，静静地注视着我。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坐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我。
以前我这样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都会很温柔地和我说话，看着我的眼神都充满疼爱，可是我现在被病痛折磨得比以前都要严重，他却断绝了一切曾经看上去永远不会中断的温柔与呵护。
以前我对那些疼爱与关怀并没有什么期待，他给予我，我便觉得温暖，但从不曾在心里主动祈求，可如今他突然不再给予，我心中却对那些曾经的温暖产生了强烈的怀念，并迫切地渴望再感受一次。
我悲哀地发现，自己被宋老师改变得很彻底。从前的我很冷漠，但是却很坚强，可以承受一切折磨与伤害，现在的我，心中充满情感，可是面对病痛与伤害却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