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之风雨夺嫡路-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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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得有些大了,卷落了卷萼兜兰的花瓣,洒落在阴冷的土地上,做着最后一番挣扎,这……应该是要变天了吧?
谢皇后在来仪殿中隔着扶苏的花木,长身而立,拿着一把金剪子,一下一下绞着蕉萼白宝珠多余冗杂的枝叶,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皇后娘娘还真是有闲情逸致。”谢紫菲的前脚刚刚跨进内室中时,便看见了自家的姐姐正悠闲地对着一株蕉萼白宝珠修修剪剪,于是她便笑着对着谢皇后行了一个屈膝礼。
谢皇后将金剪子放在一个托盘之上,宫女福了福便双手捧着托盘退到了一边。
“左右不过无事,闲得发闷罢了,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来仪殿了,哪里像妹妹,秋相整日都陪在你身边。”谢皇后净了手,取过一盏茶,吹了吹,便啜了一口。
谢紫菲此刻的眼圈却是红了,手指绞着丝帕,连自己最爱喝的珠兰大方都没有看上一眼。
“怎么了,妹妹,这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子,莫不是和秋相怄气了?”谢皇后拉着嫡亲的妹妹坐在塌子上,拍了拍她的手背。
“姐姐,皇上那般宠着萧家的狐狸精,你难道心中就一点都不怨怼?”谢紫菲尖利的声音差点便割破了皇后的耳膜,而后者只是笑笑:“紫菲,身为皇后,最不能要的便是妒忌,甚至在陛下宠幸别的妃子时,还要笑着说上几句吉祥话,今日之话,本宫权当做没有听见,出了这扇门,那些再怎么不甘心的事,都要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吐出最后一个字,谢皇后忽然变得异常严肃,手紧紧地攥着谢紫菲的腕子,吓得她只能点点头。
谢皇后吐了一口气:“紫菲,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总是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有时候,本宫还真是庆幸你嫁入的是秋府,而不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姐姐,你和哥哥这般厉害便好了,”谢紫菲在谢皇后的茶盏中添了一注热水,笑盈盈地捧上,“放心吧,姐姐,我再怎么口无遮拦,总还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做的。”
谢皇后接过冒着热气的茶盏,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听皇上说秋相最近身子不适,连出使墨蛟国之事都耽搁下了?你身为他的夫人,理应好好呆在秋府照料他的身子,不要叫旁人得了话柄乱嚼舌根,无端端便生出是非来。”
谢紫菲听了这句话之后,整张脸变得灰败:“姐姐,你说,沛夐他……他身子不适?”
谢皇后点了点头:“对呀,前些日子皇上宿在来仪殿中时,还让我好好嘱咐你一番,秋相为了国事鞠躬尽瘁,你可要好好给他补上一补,免得到时去了墨蛟国,水土不服,身子出毛病。”
谢紫菲听了谢皇后的话后,手瞬时僵硬住了,就这般呆呆地搭在楠木金丝桌子上,麻木地转动着眼珠子,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原来是真的,竟是真的……”
谢皇后一看自家妹子这副魂不守舍的鬼样子,当下放了茶盏,伸出手退了左右:“紫菲,你怎么了?”
谢紫菲抬着一双惊慌不已的眼:“姐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沛夐他当真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谢皇后伸出手,抱着胞妹,轻轻地摸着她的发,蹙着眉间:“秋沛夐身为紫虬国的左相,三妻四妾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况且,他只是将那个女子安置在外头,说明,在他心中,还没有多少分量。”
谢紫菲只是慌张地摇摇头:“不是的,姐姐,他一个月中总有几天说公务缠身,回不了家,现在想来,他定是宿在了那个狐媚子家中,他不将她迎娶入秋府,按着他的性子,不过是不想叫那个女人俯首做小,受我的气罢了……姐姐,他既然能冒着欺君之罪推迟出使墨蛟国这般大的国事,便说明了那个狐媚子在他心头的分量很是不小……”
“紫菲,紫菲,紫菲……”谢皇后只是拍着她的后背,然而想要说些安慰人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紧紧地攥着拳头,任由镂空掐金珠珐琅护甲套抵着掌心,想到了萧燕燕,想到了祁帝身边形形色色的妃子,想到了有事没事总往萧皇贵妃的紫宸宫中跑的祁帝,眼中漫过了不甘。
三十六,一厢情愿的苦口婆心只会适得其反
“唉,傻妹妹啊,心是他的,他想要捧在谁的面前,便能捧在谁面前,脚是他的,他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你又有什么办法呢?身为夫人,所能做的便是乖乖呆在家里等着他,在他回来的时候端上一杯热茶便好了,你总不能拿一把刀子把那个女人给杀了吧?”
谢紫菲听了这句话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一下子收住了泪珠子,平稳了一下心绪,从衣襟中掏出丝帕,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番,心中却像是有了一番计较似的。
“紫菲,我知道你心中不甘,但是,万事得以谢家为先,不能老是这般冒冒失失的。”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谢紫菲福了福身子。
“我也很久没有见到阿珣了,什么时候把他带进宫来,让本宫做姨姨的好好疼他一番。”
“是,阿珣还在说皇后姨姨宫中的糕点很是美味,想要来捧些回去呢。”提起自己的儿子,谢紫菲倒是话匣子,一个劲儿聊着。
“那还不简单,”谢皇后扬了声,“穆嬷嬷,快些装些糕点,待会子让紫菲带回去。”
“是,奴婢省会的。”
两个姐妹聊了些家常,谢紫菲便起身告辞了。
谢皇后复又拿起金剪子,修剪起了另外一盆照殿红,一刀一刀极尽心思。倒是身边的穆嬷嬷开了口:“皇后何必要事必躬亲,这些小事不如交给花匠。”
“嬷嬷,本宫心里烦闷,做这些活计倒能让的心安静下来。”
自小便照料谢皇后起居的穆嬷嬷知道她的性子,于是也不劝解,只是叹了一口气,吩咐小厨房准备一盅杏仁佛手,好呆会让皇后喝下。
谢皇后狠狠地修剪掉了一丛茂盛的枝叶,看着脉络分明的叶子耷拉在地上,心中却是凄苦的,这便是他们错了位的一生,再怎么修理这些旁枝末叶,还是无法将主线拉回原点。谢皇后将剪子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且绝望的声响,宫女和太监呼啦啦便跪了一地,一个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还是身子要紧。”穆嬷嬷想要劝解,然而所有的话语却是哽在喉间,怎么都吐不出,她又何尝不知道皇后的苦楚?每天强颜欢笑,却在夜里对着一株株各异的山茶花垂泪到天明。
“母后,谁又惹你生气了?”太子着一身暗金色的衣袍,绣着四爪蟒,走了进来,头发用一根碧玉挽就,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近来太子迷上了修炼丹药,是以衣服上都带着淡淡的硝石味道。
“除了你,谁又敢惹母后生气?”谢皇后越发觉得这个儿子不是自己亲生,不然,怎么会懦弱到要相信鬼神这些怪力乱神?然而,却是使劲了各种手段,还是断不了他心头那点念想,倒是祁帝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些念想总归是好的,他这么一说,谢皇后也不好明着去反对些什么,于是便半是默认了太子这个奇怪的举止。心里却不是不怨恨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倘若,换成了凤水問,他是否还会这般不放在心头?又或者,他现在只是在暗暗地庆幸着,天地将来的主人竟然会干出这般荒唐的事,那么,他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儿子是不是离着皇位又近了很多?谢皇后不愿意去揣摩祁帝的心思,不然,受伤的总是自己。
太子听了之后,也不以为意,只是赔笑地更为小心。
“皇儿,凤水問回来了。”谢皇后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是,父皇还巴巴地把太医院中的御医都召去了楠陂宫中,为他的好儿子调理身子呢,”太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颇为不满,“他凤水問是什么东西,也不过是沾了萧燕燕那狐媚子的光,便自以为整个紫虬国都被收入了他囊中。”
“可是你父皇却是偏偏拿他当做一个宝贝似的捧在手上,”谢皇后讥诮地讽刺了一句,“你身为堂堂的太子,不好好打理朝堂,为陛下解忧,却在这里发牢骚,难怪朝堂中时时有人传出陛下要废了你重新立凤水問为太子。”
太子听了这番话,脸也不由得变得煞白:“母后,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若是你再这般荒唐下去,迷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本宫纵使贵为紫虬国最尊贵的女人,也帮不了什么,更何况,在那些个朝臣眼中,这凤座迟早是要归了萧燕燕那女人的,本宫不是雀占鸠巢罢了。”
“哪个没眼力的敢这么说母后?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年轻气盛的太子一向以母族为荣,虽然谢皇后不受祁帝恩宠,但是每逢初一、十五,却是雷打不动地要宿在来仪殿的,再加上朝堂中有谢侯呼风唤雨,若是自己没有太大的错处,等祁帝百年后,那黄澄澄的纯金龙椅定是自己的,然而,最近,朝堂竟然出现了偏向凤水問的言论,凤水問不过是答对了赤蟠国来使提出的略微刁钻的问题罢了,为什么大家就认为他聪慧绝顶,栋梁之才?
“皇儿啊,”谢皇后叹了一口气,“你是从母后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所以从小本宫便要求你什么都要夺取第一,这样,你父皇才会正眼看你,虽然你身上流着谢氏的血液,然而,比起他更愿意含在嘴里宠爱的萧燕燕所孕育的生命,他恐怕更想要把这座江山捧给他们母子,若你不是嫡长子,若不是本宫拼着一身的力护住这顶凤冠,若不是谢侯长袖善舞,在朝堂上打点着一切,你觉得,你还能快快活活地在丹房之中炼丹求证长生之道?”
太子是听着这番言论长大的,从小,他便被耳提命面,萧氏如何,凤水問如何,金乌大将军又是怎样,耳朵早已被磨出了茧子,祁帝再怎么疼爱凤水問,还不是只让他做一个七皇子,萧燕燕再如何得宠,还不是被母后压得死死的?年轻的太子心中无比烦闷,就像是一颗种子一直一直被石块压在底下,吐不出嫩芽,然而,等这颗种子逐渐长大,逐渐有力能够顶开压在身子之上的石块时,便肆无忌惮地散开身子,如野草般丛生肆意生长,那些慎人的言论不过是自己母后杞人忧天编排出来的罢了。
年轻的太子根本就没有锐利的鼻子,嗅到朝堂微妙的气息,只是躲在冒着白烟的丹炉房中,任由自己沉沦在虚无缥缈的臆想之中,妄想能够获得永生,享受这一世的金碧辉煌烈火烹油般的鼎盛生活。
谢皇后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儿子,原本一大推的话就这般生生地停滞在了舌头口,想要再训斥上几句,却又觉得有心无力,是什么,把曾经喜欢粘着她,柔声地唤着她“母后”的儿子变成了眼前这个连听她讲一句话都觉得是煎熬的青年人?是无情的时光吗,还是这近在眼前的权势?
三十七,梦
谢皇后仔细地端量了一番站在眼前的儿子,陷入了深深的疑虑之中,这个男人,真的是我的儿子吗?为什么他身上明明流了本宫一般的血液,却没有本宫一丝雷厉风行的样子,反而将祁帝那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做什么事情都是畏首畏尾的,一想起祁帝那双沾染桃花的眼,胸口便不住地发闷,于是便挥了挥手:“皇儿,若是没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你便跪安吧。”她佝偻着身子靠在美人塌上,眼却是向别处瞟,似是苍老了十岁。
太子等的便是这一句话,于是快快活活地行了礼,转身离去,当两只脚都彻底踏出来仪殿时,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想着今天有一味新丹药会出炉,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风刮地越来越大,隐隐有下雪的味道。
素以则一如预料中的那一般病倒了床上,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的,偶尔还发着抖,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泌出,卷曲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手指紧紧地攥住被角,整个人却是沉沉浮浮,找不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素素,我终归是站在你身后的,只要你向后转一转头,便会看见我……”
“素素,人是有贪欲的,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欲为苦本,众祸之根,败德危身,皆由此起,然而,在见到你之后,却再也阻止不了自己的贪恋,每一次都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然而,过了这一次,我却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就像是喝盐水一般,愈饮用愈增加饥渴,素素,你说,我要怎样才能不把你挂在心头呢,我怎样才能放下你?然而,我却又时常在想,倘若我真的放下了你,我便不再是我了吧?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蛰伏在我的心中,没有一刻消逝过,忘了你,便等于抛弃了我的心,那么,那时的我又是谁呢?”
“素素,我欣喜且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在乎你,所以,这一次我再也不想站在你身后,我……我想要执起你的手……素素,不要再拒绝我,让我站在你的身边,你难过的时候,我用这双手为你拭去眼泪,你开心的时候,我陪着你欢笑,你说,这样,可好?”
一个男人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梦境中,只能看见他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虽然隔着一层浓重的雾气,素以却很清楚地知道,他的袖口绣着涟水云样式的暗纹,衬得他手分外地修长而有力,素以忽地觉得心里很难过,想要好好安慰他一番,然而抬起手,却发现只能穿过他的身子,连拨开浓雾碰一碰他的脸都做不到,手指停留在白色的雾气中,与他隔着千山万水。
“素素,和我在一起可好?”那个声音围绕着她,然而那一袭玄色的衣袍却被浓雾遮掩住再也看不见,素以走了一圈还是没能发现他,急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是谁……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住地飘散在四周,而那个男人却消散了一般,不再出声,素以一急,便醒过来了,一眼望到底,是熟悉的摆设,薰笼中燃着精细的软烟,掐丝的瓷花瓶中养着一株红色的梅花,衬在五蝠捧菊的楠木窗格子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剪影,再过去一点,是一张暗红色的案几,宣纸成铺开来,只用一块镇纸压着,连软毫上沾着的墨水都是欲滴未滴的样子,一切都和自己消失的那一天一模一样,若不是挂在脖子上的避毒珠提醒着自己在百折林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