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聊发少年狂-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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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弓楼”原本叫“倚画楼”,老国公嫌这个名字脂粉气太浓,就给改成了“雕弓楼”。这楼前打开窗户就是一片荷塘,光线敞亮,写累了看看远方,还可以休息休息眼睛,最适合看书习字。
雕弓楼里也有藏书,是老国公当年留下的,多是一些兵书和史书之类。老国公从龙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尉官,连媳妇都娶不上,到二十多岁时才娶了邱氏。他能一步步走到高处,和他的勤勉好学是分不开的。
顾卿翻了翻老国公留下的书,里面夹着一些书签一样的纸条,多是一些“蠢如猪狗”或者“非人哉”之类的话,倒引得她笑了几笑。看来这老国公也是个有趣的人。
再想想老太太记忆里的老国公,浑然就是一个有点学问的老兵痞,粗而不糙,待人直率,善于用人。老国公从年轻到年老都称不上英俊,却也是个魁梧的好汉子,也颇有人格魅力。
想一想李茂那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顾卿大概知道李茂像谁了。
花嬷嬷看着邱老太君先是笑了一会儿,后来又拿着老国公的书发呆,使劲咳了咳。待她回过神来,才轻声地劝解道:
“太夫人,哀思过度有伤身体,您还是来看看准备的字帖和笔墨纸砚合不合适吧。”
“我这不是悲伤,只是有些感慨罢了。”顾卿从善如流的把书放回书橱里,跟着花嬷嬷去了临湖的那间临时书房。
书房里放着一张鸡翅木的书桌,雪白的宣纸被裁好放在一旁,用镇纸压着。旁边还置了一张紫檀案几,案上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除了书桌上的笔架以外,案几笔筒里的笔也插得似树林一般。
顾卿一看到那笔筒就笑了。
“怎么弄这么多只支笔?”这到底是教她一人习字呢,还是教整个持云院里的人写字啊?从最小号的毛笔到手腕那么粗的毛笔,居然都有。她不过是想学写字而已啊!
“老婆子想着多准备点好,有备无患嘛!”负责整理临时书房的孙嬷嬷笑着接话。
她心里也是叫苦连天。老太太要跟孙子学写字,她们都当是老太太无聊,找点乐子,但她们谁也不知道老太太会用哪支笔写字。
照理说初学写字的,一般都写的都是正楷,从羊毫用起就行。羊毫容易濡墨,写出字来圆润丰满,适宜初学者锻炼功力。等练熟练了,再改用狼毫或者兼毫。
但这个,得锐少爷知道如何教人写字才行。
孙嬷嬷以前是跟着大少爷李蒙的,后来蒙少爷变成了蒙老爷,她也在二十八岁的时候被配给前院管车马的李方。成完婚,她就来了老太太院里当差。孙嬷嬷嫁人之前是在书房里伺候的,粗通文墨,所以顾卿问过之后,就让她来准备文房四宝等物。
但她毕竟是奴才,不能越俎代庖的一一提点邱老太君先用什么笔,后用什么笔这样的事,不该她一个奴婢来说。她只能把那几支的羊毫放在最顺手最显眼的位置,又把其他类型的笔各拿几只,放远一点。
若是太夫人觉得字写不好是笔的原因,这么多种笔,也够她换的了。
孙嬷嬷觉得太夫人学个写字,自己操碎了心。
李锐这一早上的课上的都是魂不守舍的。
老太太说要跟他学写字,就一定不是玩笑。昨夜叔父也送了一方上好的松烟墨来,嘱咐他在北园里要好好习字,不要淘气。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被人抱在怀里夸过字写得有灵气,是谁呢?是父亲,还是祖父?他也记不清了。
父亲在时,他的开蒙先生是父亲身在翰林的好友周伯伯。后来周伯伯调去外地为官,父亲又过了身,叔父怕他的功课落下,特地请了几个大儒教他读书。
那些大儒起先听说是他是“李葛生”的儿子,各个都答应了下来。可是他们教的东西,他大部分都听不懂。那时他才四五岁,连训蒙骈句都没有读完,哪里听得懂他们的那些“之乎者也”?
没过多久,先生都纷纷请辞了,他在外面也留下了个“资质驽钝”的名声。
后来,他的先生就像流水一样的换,明明都是一些博学的先生,却没有几个能教满三个月的。他一本《小学》读了三年,还是生疏的很,每换一个先生就要从头教起,他听得烦了,索性上课就睡觉。
再到后来,连叔父看见他的功课都摇头叹气。
他也觉得很内疚,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像铭堂弟,先生只是翰林院里一个编修,可是学问却很扎实。
好在叔父和婶母都没有怨他,还一直安慰他:“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一定非要走科举这条路,你学问稀疏点没关系,接人待物上周全些,以后叔父给你疏通疏通,在朝里觅个差事还是没问题的。退一步说,就算文不成,还可以学武。”
可惜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天天的臃肿了起来。这下,连武艺也是学不成了。
他能不在意叔父和婶母的看法,也可以不在意下人们的议论,却不能让祖母失望。祖母被他顶撞到晕厥过去,还愿意原谅他。为了他,还苦心的弄出“教学相长”的法子来顾全他的颜面,怎么也不能让她失望。
外面都在传他是要去持云院,在老太太的督促下学写字的,只有他知道他是要教会老太太认字。想想自己那篇错字连篇的《迢迢牵牛星》,他准备下课就回去把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给翻出来。
雕弓楼里,一老一少站在书桌前看着孙嬷嬷在一旁磨墨。
李锐从书袋里拿出一本《三字经》放在书桌上,一本正经地说:“祖母,咱们今天先从三字经学起。您老认得从一到十的数字,也识得百、千、万,我就不教您数字了。我们先从简单的学起。”
来了!古代启蒙必备《三字经》!
顾卿囧囧有神的看着李锐用小胖手艰难的剥开《三字经》的第一页。书上不知道是沾了水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书页都连在了一起。
“我先教您拿笔。”李锐顺手拿起了搁笔上的一只羊毫,递给邱老太君。
毛笔嘛,虽然没写过,怎么拿还是知道的。顾卿熟练的用大拇指按住笔身,然后中指紧挨着食指勾住笔杆,摆出一副“我很熟练”的样子。
李锐叹了口气。
就知道自己任务艰巨。
他走上前,伸手帮老太太把小指抵住无名指的内下侧,教她怎么用劲。大概过了几分钟,顾卿就已经可以像模像样的拿着笔了。
一个下午,李锐都在教老太太如何执笔,如何运笔。然后开始教她写“人”、“之”之类的字。李锐在府里府外名声都不好,都说他是“虎父犬子”,结交的也都是各府的纨绔子弟,个性又骄奢傲慢,不成大器。但他在持云院里教邱老太君写字却是耐心的很,对如何执笔,如何拆分结构之类的也是说的头头是道,这倒是让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和几个嬷嬷大吃了一惊。
殊不知,李锐心里也是吃惊的很。
他发现自己的祖母聪明的紧。无论他教她写什么字,一遍就会,而且还能准确的说出这个字的意思。虽然字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字这种东西,只要肯苦练就能写好。可是记忆力和悟性这种东西可是天生的!
‘祖母生错了人家,如果要是投生在官宦家庭里,说不定也是一代才女。想不到我父亲的天赋不是来自于祖父,而是祖母。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祖母是粗鄙女子的那些狗眼看人低之人,真应该让他们看看祖母的本事。’
想到这里,小胖子李锐决定一定要教会祖母识字,让那些人大吃一惊。
顾卿却是有些后悔。
她是觉得穿到古代不学会点什么东西有点可惜,一个老太太抚琴弄萧的有点奇怪,下棋这种东西又不能一个人来,所以就想学学写字。可是若是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那得学到什么时候?真的要把所有时间都耗在学那些她原本就认识的字上面?
她还想自杀回去呢!难道就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顾卿随口问了问李锐,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谁料李锐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若说速成,怕是不成的。不过您可以先从常用字学起。祖母你……”
“喊我奶奶。”呜呜呜呜,能不能喊她姐姐啊,再不济,阿姨也成啊!
“是,奶奶你学字极快,要是从常用字开始,确实可以缩短识字的时间。”李锐笑着说,“孙儿晚上回去就给您选一些常用字出来,我们先捡着这些学。等这些你学会了,我们再学别的。”
“真是乖孙子。”顾卿越看这个小胖子越顺眼,笑眯眯的夸奖道。“不过不用那么辛苦,你明天下午在这边选就是,小孩子不要熬夜,觉睡不够,不长个子的。”
“孙儿谨记。”李锐感激的躬了躬身,眼眶都热了。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性格还是很软的嘛,怎么能让那对夫妻给养残了呢?
顾卿准备找花嬷嬷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好消息是今天双更(昨天承诺过的)。坏消息是接下来一个星期全部是隔日更了。
(我要赶龙裔那边的榜单,下礼拜可能双更龙裔那边)
、一笑俱空
顾卿从邱老太君的记忆里知道了花嬷嬷的身份。这位名字非常诗意的嬷嬷曾经是后宫里一位看惯了各种宫斗的女官。信国公府这点小宅斗子在她的眼里,恐怕只是毛毛雨。
这样的心腹,若是其他主子,即使不肯信任,也不会这样晾一辈子的。
而邱老太君不喜欢她的原因很简单——她一直以为老国公和她有染。
当年老国公随老皇帝占领了皇城,军队里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糟蹋了不少宫女。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要想让兵将们拼命,就得让他们看到拼命后能得到的希望。乱世里军费是没有多少的,最多能吃饱肚子。长期战斗的压抑和急行军后的疲累让他们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宫廷里那些无辜的女人就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好在老皇帝还算是个仁君,在他的命令下,被糟蹋的宫女除去一些自尽了的,都被嫁给了那些士兵为妻。这世道,好男不当兵,这些人能娶到老婆就很感恩戴德了,听到大元帅下的命令,一个个都去自己的将军那登记,宫里曾经为他们开了内库,办了一场集体的大婚礼。
那些宫女们也许不愿意吧,但再怎么不愿意,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只能认命。
顾卿觉得这种事很恶心,所以看完那段记忆就不想再看了。
花朝的出现,是那场宫乱的几天后。老国公带回了这个叫做“花朝”的美貌宫女,而且又对她悉心照顾,这很难让人不想歪。
老国公对邱老太君的尊重,当年军中众多女眷都非常羡慕,所以这个花朝的出现,让邱老太君度过了非常难熬的一段日子。各种流言蜚语让她守着自己的儿子哪儿也不去。就连李蒙,似乎也是在那些日子里突然长大的。
连邱老太君自己,都不相信李硕的深情。随着楚军势如破竹的攻破旧朝的防线,她已经无数次发现了自己枕边的男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这样普通又蠢笨的自己,真的能和他相守到老吗?
再后来,这个宫女被赐给了邱老太君做侍女,而不是给老国公当妾,让许多人大吃了一惊。对于“邱老太君手段厉害”的猜测也甚嚣尘上。
邱老太君虽然很快摆出了相信自己丈夫的态度,但猜疑的种子早就在那段时间里埋下了。她并没有选择折磨花朝,而是磋磨她的岁月,无视她的期待,将她生生从“花娘子”熬成了“花嬷嬷”。
顾卿觉得邱老太君在对待花朝这件事上,已经有点疯魔了。
看着面前坐在小绣墩上低着眉眼的花嬷嬷,顾卿心中有一丝怜悯。从花嬷嬷如今的面貌,无论是谁都会承认她是个非常端庄美丽的妇人,这样说的话,她年轻时候应该更漂亮吧?
一直没有嫁人,花嬷嬷的心里可有怨愤呢?
顾卿问出了口。
顾卿问出口后,就发觉了不对。这句话并不是她说的。她觉得邱老太君应该还在她的身体里,才让她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
她的性格一向内敛,并不是那种会刺探别人隐私的人。
花嬷嬷一怔,抬起了头。她仔细的看着邱老太君,确定她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问一问,这才恭敬地回答:“我原本就没有想嫁人。宫里呆的久了,越发觉得那些东西都虚妄的很。在国公府里当您的嬷嬷,比外面当管家娘子过的还好些,何况我又不需要看人的眼色。我只希望老了以后,府里能允我过继个无父无母的小孩,死后能给我摔盆捧灵就行了。”
她并不是府里的家生子,而是老皇帝赐下来的人。信老国公是把她当成妻子的客卿来对待的,所以花朝并没有卖身契这样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在持云院里,除了她,没有哪个下人会在府里的几位主人面前自称“我”。吃穿用度和平日里的赏赐,和国公的那些老家将是同等的。
她的每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花嬷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心里也有些轻松。
当年在宫里时,她就没有奢想过被皇帝临幸;后来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冷宫,她拎个包袱就去了。当年楚军攻城时,若不是冷宫里有些妃子受不得刺激,怕闹出人命来,她大概会躲在冷宫那个密室里,一直呆到大局将定吧。
也许是自己相貌太过出色,让邱老太君不喜欢;也许邱老太君并不喜欢和她这样的人相处;也许是自己宫女的身份让曾经的邱氏,现在的邱老太君不喜欢,所以她一直只能和自己相敬如宾。但她确实是对老国公、对邱氏以及信国公府充满感激的。
如不是他们,她早就被那些畜生糟蹋,变成一抔黄土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邱老太君可以和她这样平静的说话了吗?
“当年……你和老太爷……”顾卿觉得那张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邱老太君?你还在吗?还在的话你就赶紧回魂吧!我不想要你的身体啊!问出这样尴尬的话来,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和花嬷嬷相处啊?
花嬷嬷先是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片刻后,身子突然一颤,心里冰凉凉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花嬷嬷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干净了。
她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捏着拳头走到了顾卿的面前。
‘怎么办?她听懂了!她明白了邱老太君的冷落是为什么了?现在,她愤怒的要打她了吗?冤有头债有主哇!
呜呜呜,不是我问的!真不是我问的!’
花嬷嬷伸出一只胳膊,凑到了顾卿的面前。顾卿很想在花嬷嬷的拳头落下前闭上眼睛,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