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春-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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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送他一份节礼。算算老曹说的日子,应该在九九重阳之前。
傅春儿当下便做主应了与仇小胡子见面,回去忙不迭地就告诉了父兄。
傅阳与傅老实听了傅春儿的主意,也都各自有些疑虑。傅阳说:“咱家鸭蛋粉和桂花油是肯定可以试着往外送的,可是也要看送的多少。咱们如果应承人家应承得太多,估计爹就要忙不过来了。”
傅春儿想了想,道:“是了,回头也可以跟小爷叔提一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给咱家荐一两个人手过来。我想着,咱家以后是时候把作坊和铺子分开。管作坊的传管作坊,管铺子的专管铺子。当然了,”她看见傅阳的眼光瞥过来,“哥哥要是想琢磨香品的做法,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要将作坊的活儿忙完了才行哦。”
傅家人听了都嘻嘻地笑,知道傅春儿是给自家人做了个分工,此后傅老实自然是对内管作坊的,而傅阳则是要管起铺子里和往其余各处的销路。而傅春儿自己么,傅春儿当然会把账目紧紧抓在手里,而且还要随时管好各项货品的库存,免得哪里出现什么短缺,再加上平时还要花时间管教傅正,其实她的任务也还是蛮重的。
一时说到这儿,大家都无异议,话题就又说回今日纪小七高中回乡。傅老实与杨氏也是极为纪燮高兴的,杨氏几乎要合不拢嘴,道:“这个孩子,当年在大德生堂之时。就看得出,他必有今日的。日后再中两元,夺个状元郎回来。那可就为纪家光宗耀祖了。”当日说来纪燮也算是傅家的大恩人,杨氏说起他来。总是心存十二分感激。
傅春儿往嘴里灌了一口茶,心想,纪燮这次可不仅仅是中举这么简单,他可是成了解元了的人,能像他原来自己筹划的那样,止步科场,不参加春闱。就算他自己发愿。他的业师允许吗,他的父母家人允许吗?这个纪小七,能抗住这些压力么?
她垂下眼帘,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这跟自己个儿有什么关系?
“娘,听说纪家和黄家都出了银子,在城中摆了两处戏台,明儿要唱整整一天戏,恭贺小七爷得了解元。”傅阳说。
“这个是自然。”杨氏面上还挂着笑,道:“咱们广陵府这么多年才出一个解元,纪家和黄家都是城中大户,两台戏,只唱上一天。实在过谦了些。要我看来,实在应该连唱三日的。”
看来这位娘,实在也是为这位纪小七高中的事情,高兴得几乎有点过头了。也难怪,纪小七在自家人缘儿这么好,不止自己娘,全家人怕是都向着他。
第二日,傅春儿照旧按时去了傅家铺子。傅阳在铺子之中,空闲之时,仍然拿了傅春儿整理的那本《香品》笔记,看了又看。他见傅春儿过来,笑道:“你怎地不去洒金桥那里的戏台看看,我早间过来的时候就见已经开唱了,热闹得紧呢。”
洒金桥离埂子街不远,对面是砚池。在砚池之中,有个小岛,有桥与岸相连。纪家的戏台选择摆在砚池旁边,以砚池中那座“砚池染翰”的牌匾为背景,十分地应景。戏台前面,热闹非凡,挤了好多人,都说是要沾沾解元公的喜气。
台上唱的戏是广陵清曲,只唱男腔,台上一个小生正在伴着花鼓,正唱着《花信风》的调子,唱得字正腔圆,行腔娓娓。一段唱完,台下哄然叫好之声不断。台上穿着戏服的小生就朝众人一躬,接着咿咿呀呀地用广陵土话说了几句,大致就是恭贺广陵府出了这么一个解元。
傅春儿听得却有些无趣,迈步想走。
“傅姑娘,”有个人在背后招呼,却是侍墨的声音。
傅春儿回头,只见纪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斜纹棉袍,与侍墨一起立在她身后。
“小七爷,您怎么来了?”傅春儿又惊又喜,接着朝他躬身行礼,要亲口道贺。
“快别如此,”纪燮连连冲她使眼色,低声说,“若教旁人知道,我自己个儿来听贺自己中举的大戏,岂不是出丑出大了。”他虽然如此说,但是看着傅春儿,双眼弯弯,眼中也带着笑意,可见是真的得意了。
这时候,刚巧有刚来凑热闹的妇人在傅春儿身边一挤,傅春儿趔趄一步,旁边一人伸手扶了一把,但是她却收不住势头,往那人脚上就踩了下去。她自己先就吓了一跳叫了出来。旁边那妇人动了动庞大的身躯,白了傅春儿一眼。
傅春儿见踩到的不是旁人,正是纪燮,一时涨红了脸,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纪燮看着她,笑道:“没关系——”
旁人议论的声音立时就传了过来,道:“这位纪家的小公子,咱们广陵府的解元公,本省科场头一个得意的人儿,我昨日在从码头到广陵府,见着他人了,堪堪是一表人才啊!又听说是个还没娶妻的,想来是说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吧!”
“可不是么?自从前两日消息传来,咱们广陵府的媒婆,就挨着个儿去上纪家的门。不知道这位小公子,这等人才,会瞧中哪家姑娘。”
纪燮听到这里,面上神色不变,倒像是听人在议论一个旁人一般。傅春儿朝他面上看看,倒是觉得有点好笑。
“吓,那些媒婆子哪里能成啊?听说那位纪小公子的母亲,是广陵黄家出来的小姐,眼光不晓得有多挑剔了,若不是大家的闺女,哪里入得了纪夫人的眼。”
听到这里,纪燮就忍不住面上有些微微变色。傅春儿知他听不得这些编排,干脆就说:“小七爷,这里憋闷的紧,我先不看这大戏了,想出去走走。”
纪燮点点头,说:“傅姑娘,我送送你——”
傅春儿点点头,信步沿着运河,往广陵府北门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刚才人多,还不及亲口向小七爷恭贺高中,小七爷勿怪!”
纪燮叹道:“你昨日那件贺礼我收到了,你的心意,我岂有不知之理?”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傅春儿便道:“不知小七爷此番高中以后,日后是否还像以前一样打算。”
“怎么?”纪燮突然停下了脚步。傅春儿这才注意到,侍墨此刻不知道跟去了哪里。她见纪燮一双深沉如水的眸子,此刻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面孔,心中忽然一动,道:“难道,小七爷,还是打定主意不想参加明年春闱?您的业师父母,都是准了的?”
“自然不准——”纪燮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次在金陵府,我业师给我取了表字。”纪燮淡淡地说。古来男子,往往都是在及冠之时,才会有字,然而君父业师特别器重的,会在及冠之前,就早早地赠与表字,以表达对此人的期许。
“哦,小七爷得了表字?是哪几个字?”傅春儿始终改不了八卦好奇的脾性。
“又炎——”
纪又炎,傅春儿在心里想了片刻,总算会过意来,道:“是由小七爷的名字化来的吧!”纪燮的名字之中有两个火字。
“嗯,是的。另外,本省上一位连中三元的进士,后来进了内阁的一位,也是广陵人士,表字里也有一个炎字,是我业师父祖的业师。”纪燮淡淡地将这些都说与傅春儿听,话音之中,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这样啊!”傅春儿想了想,“小七爷,你不若听业师之言,再遵从父母之命,仕途之上再进一步。你这次既已得了解元,下次春闱再得高中呢?”
“怎么连你也这样想?”纪燮好似吃了一惊的样子,微微蹙着眉,转脸看过来。
“世人不都这样想么?”傅春儿反问一句,世人,甚至还包括了自家娘亲杨氏,也殷切期盼着纪小七能够在仕途上出人头地。再者,纪燮既然乡试能够高中,院试、殿试虽然不能说是稳的,但总是希望很大。既已有这样好的基础,白白放弃了,岂不可惜。
“那日我在富春茶社与你说过的,还有那日在别院与你说的,都是一个意思,离开广陵,离开……都非我所愿。我惟愿此生奔走劳碌,能令天下人不再缺医少药,令母亲不再失子,令幼儿不再失怙。即便这些,我都无法亲手做到,我却愿相信,在一众努力之下,终有人可以做到。”
“这个心愿,我在别院里曾经说与你听,当时你曾经劝我,科举之途,或许对我此生的心愿实现有所裨益。我也深以为然——”纪燮背着手,沿着河岸,往前走了几步,傅春儿在后面慢慢跟着,一面倾听。“只是,我在金陵逗留的时间愈久,就愈觉得科场仕途,竟似一个大染缸。我怕……”
他说到这里,突地转过身来,双目带了忧色,看着傅春儿。
一百四十一章 口角
“在那里头,我怕我终有一日控制不了自己,失了初心。”纪小七苦笑一声,道:“我是否令你失望了。”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小七爷若是担心官场仕途,那我只能说,其实商场之中,就算是医馆药铺,利来利往,也没有什么干净的。只不过在商言商,凡事大多放在明面上,没有官场上那么多道道便是了。”傅春儿几乎想要翻白眼,拜托,这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失望呀!
“你说得也是——”纪小七大约是觉得有些郁闷,低头望着河水,沉思起来。
傅春儿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也不好走开,正觉得无趣,却看见侍墨站在远远的一株柳树之下,冲着她做手势,指指纪燮的背影,然后又做了手势,接着是一个鬼脸。她更是觉得气闷,这一主一仆的,一个发呆,一个打哑谜,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其实,世间的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决定。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顺意,总会有得有失,小七爷做什么决定都好,只要无愧于心便可。”
傅春儿说完,见侍墨远远地冲她伸出拇指,心想,小样的侍墨,我说的话你能听见不,胡乱赞个什么劲儿。她也不知自己说的是对是错,看着眼前独自静静望着河水的纪燮,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竟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傅姑娘,”纪燮忽忽回过头来,眼神之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嘴角含笑,站在傅春儿对面,道:“谢谢你好言相劝,这件事情本是我自己的私事。说与姑娘,倒是为姑娘增添纷扰了,是纪某的不是。”
傅春儿见面前这名少年。似乎此刻已经彻底想明白,眉宇间全是清朗与坦荡。倒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小人,于是说:“小七爷坚持初心,本是好事,只是……”她这时候才觉得口中发涩,疙疙瘩瘩的,怎么也说不下去,“只是。阻力颇大,小七爷要有准备才好……”
“这是自然,我会有分寸的。”纪燮话说得从容,可见他已是下定决心了。
“谢谢傅姑娘相劝。才使我能下定决心——”
呃呃呃,怎么就是她相劝的了呢?分明就是这小子一意孤行,说什么都会往他自己想定的事情上去靠。傅春儿听了这话,不禁睁大了双眼,望着纪燮。不过。难道她自己,就没有私心盼望着纪燮真的能够遂了自己的心愿,留在广陵,做他想做的事情么?她刚才所说的,难道不就是因为已经明白了纪燮的决定。才特为提点他的么?若真的是如此,此人岂不是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心思,也给看出来了?
咳咳咳,总之,这事儿,纪燮绝不能随意赖在自己头上。想到这里,傅春儿又觉得有点冒火,忍不住又向纪燮瞪了一眼。
纪燮心中微动,脱口而出,“春儿……”想想不妥,在后头又加了“姑娘”两个字,变成了“春儿姑娘”。但这也足以犯傅春儿的忌讳,当下她就拉了脸,说:“小七爷请自重,我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女子,在这里冲小七爷发了两句牢骚,已经是失礼,我先告退了——”
纪燮愕然,只不过面上不露,也不出言挽留。傅春儿也不客气,只转过身,登登登地就往砚池那个方向走回去。砚池那里的戏台,还是那么热闹。她在台前站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小生唱的戏文,一个字都不曾入耳,偏那鼓乐之声,却又十分嘈杂,将她吵了个头昏脑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离了砚池,傅春儿才觉得好些。这里有一大片水域,原来此处曾有一座园子,据称园子里有一组太湖石叠成的石峰,是宋代花石纲的遗物。因此虽然此园荒废,可是广陵府一直有人在此清扫修缮,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所在。
傅春儿在湖边悄立良久,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没来由地发火。这会儿她心底好似真的有两个小人,一个在啾啾地说:小七爷此人不错,我瞅他对春儿也好啊;另一个则反驳道:不成不成,纪家与自家家境门第,差得太远,此时希望愈大,届时失望愈大。一个在说:为何不确认一下,若是小七爷对春儿真的不错,没准日后成就一段佳话;另一个则说:你白痴么,这个时空里的男子,莫不是三妻四妾左右拥抱的,就算是有真心又怎么样,真心能当饭吃么?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在气自己,气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纪燮的缘故而把持不定。她一早就打定主意在这个世代,不可将真心付给任何一人的。她只觉得痴心一付,便彻底成为一个人的附庸。她不是日后不打算嫁人,即使是嫁人,她也不打算真地“爱”上自己的夫君,相敬如宾就好,万一遇上渣男,就抱着嫁妆一脚踢开,不那么渣的,也许就能凑合着过一辈子——这就是她的打算。
如果是纪小七,这个不用想,两人之间绝无可能,他出身广陵世家,眼下又中了举,炙手可热的,而自家,自家生意刚刚起步,眼下也就混个温饱,连小康之家都算不上。既然不用想,眼下为了此人而徒增烦恼,那可真应了古人的一句话,叫做自作多情了。
砚池旁边的水面上,一大片残荷铺在水面上,平白多了几分萧索的气氛。傅春儿突然有点后悔,刚才两人之间明明无私,自己只因一个称谓,一本正经地跟人掰翻,将这番谈话弄得好像有私,纪燮会怎么想她?
不过反正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傅春儿既然想明白了,自觉坦然了,就转身回自家的铺子去。
刚走到下铺街口,傅春儿停住了脚步。她分明见到侍墨笑嘻嘻地立在自家铺子跟前,再走上两步,则见到纪小七与傅阳两个人,立在傅家铺子里聊得正欢。傅阳见到妹妹,高兴地招呼,说:“春儿快来,小七爷特为过来谢咱家的贺礼,你要是看热闹看得再久,就怕是要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