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春-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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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纪家老祖带着纪家大爷匆匆地去了,约好了明日会再为纪燮诊脉。然而纪家二爷与黄氏在这头,却招呼下面人道:“来人,帮小七爷收拾衣物与铺盖,再叫大车来。夫人,莫要担心了,一会儿我们便带小七回家。”纪家二爷温柔款款地对黄氏夫人说话。
傅春儿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黄夫人一直是这么一副性子。
然而她刚刚阻得住纪家老祖对纪燮腿伤动刀,眼下却阻不了纪家人带纪小七一起回家,全家团聚。
她这时候只能是一位看客。
余嬷嬷听了“回家”这话,便开始指挥手底下的人去纪燮卧房里,厅堂里搬物事。一边还阴阳怪气地说:“小心着点,看清楚了,只要将小七爷随身的东西就好,其他阿猫阿狗的东西,都不用理会。”
傅春儿皱皱眉,没有说话。纪家二爷与黄夫人两个,似乎没有听见余嬷嬷那句话似的,无动于衷。只有周大夫有点不忿,挪过来靠近傅春儿,低声道:“瞧这话说的,这也是他纪家的产业啊,哪里便是阿猫阿狗了呢?”
傅春儿还不及答话,突然听见纪燮卧房里“砰”的一声。跟着余嬷嬷的声音响起来,“哎呀小七爷,您怎么摔了!”
纪燮不说话,只能听见他哼了两声。
这边厢纪家二爷与黄氏夫人,都一时拥到纪燮的卧房里去看。
纪燮低声与他们说了什么,但是片刻之后,他开始大声呼痛。
“小七爷看来不想搬走啊!”周大夫在旁对傅春儿说。他这几日是看着纪燮过来的,自然晓得纪燮有多能忍,再大的痛苦之下。也不曾见纪燮示过一声弱,呼过一声痛。眼下这般,定然是做作了。
傅春儿皱皱眉,道:“只怕只拦得住一时。而且也阻不住纪家二爷与夫人。往咱们这里派下人啊!人多了事儿就多,也挺烦的。”
周大夫想想也是,小声说:“别人怕都还好,就怕那位余嬷嬷……”
这时候,刚巧余嬷嬷从纪燮房中出来,周大夫说得虽然小声,可还是叫她听见了。
余嬷嬷正朝这边看过来,而傅春儿正担心之际,周大夫的声音却稍稍放大了一些,说:“余嬷嬷。这气色,这身子骨呀,若不好好调养……啧啧啧!”
傅春儿一下子就想起以前周大夫几个戏弄余嬷嬷的事情来,一时心中大恨,心想你再要戏弄此人。为何要把我拉下水。她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配合周大夫把这戏演下去,“何以见得呢?”“哦哦哦,原来是这样,是挺严重的。”
两个人说得含含糊糊,一时余嬷嬷疑心大起,手底下招呼人干活。也没有那么勤快了。
卧房里头闹哄哄了好久,最后纪家二爷出来,径直走到周大夫跟前,道:“小七那里,实在是不好移动,老周。只怕还是要在大德生堂将养一阵子,要麻烦你了。”
周大夫正要谦,黄氏握着帕子也跟了出来,将眼下抹抹,道:“我们会多留几个下人在这儿。平日里不会麻烦铺子里的大夫与伙计,只是万一有什么,还请老周多关照下,另外也请及时给我们那头送信。”
傅春儿在旁听了,突然觉得,这黄氏有时候还是挺会说话的。
一时余嬷嬷便领了命,带了几个下人打算清理打扫院子。傅春儿心里叹道:果然,纪小七虽然能阻住自己被搬回纪家,却阻不住父母往自己身边塞人。看来这架势,余嬷嬷必是要管着这处院子无疑了。
周大夫一时告了个罪,到前头去忙。
傅春儿叹了一口气,到厨下去忙。日头高高地起来,此时已经是晌午了。
纪家的仆下这时候跑到街上的食肆里叫了一桌席面过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堂屋里,请纪家二爷与黄氏夫人两个坐了。黄氏夫人皱了皱眉头,道:“油腻腻的,看着就没胃口。”纪家二爷连忙哄道:“也就今儿个中午,在这里将就将就,晚上回去自然有你喜欢的吃食。下人们也最多按他们自己的口味选选,你能指望他们分得出来菜好菜坏?”
他哄完老婆,突然想起儿子,道:“也不晓得他们给小七中午吃什么!”
黄氏立刻将筷子一放,道:“是呀,我们赶紧过去那头去看看去。”
到了纪燮的屋子里,傅春儿早就将纪燮扶坐了起来,用一卷棉被垫在纪小七身后,而将亲手做的几样清爽小菜放在了榻前的小几上。纪燮心情正好,手中捧了一碗糙米饭,吃得正香。他还不断地问傅春儿吃过没有。
黄氏与纪家二爷进来,黄氏一见,满心好奇,便扯着傅春儿的衣袖问这些玲珑的小菜都是什么,怎么做的。纪家父子两个,互视了一眼,晓得这就是黄氏的脾气。而傅春儿丝毫不以为忤,不止将材料做法,给黄氏讲了一番,更将每道菜的功效,都一一给提了提。
最后她说道纪燮手中捧着吃的糙米饭,道:“就是这糙米饭,也是因为祛湿补气,有些功效,才给小七爷日日做来吃的。”
这会儿余嬷嬷刚刚凑着趣儿进了纪小七的屋子,没听清别的,只听说“糙米”两个字,故作惊讶,只说:“哎呀,糙米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竟然还捧给我们小七爷吃。”
三百二十九章 私售贡粉
余嬷嬷这话说得颇为无礼,偏生又说得很响,一屋子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纪燮手一松,筷子便落在了地上。他有些艰难地探手出去拾那对竹箸,却被傅春儿轻轻地拦住了。
“你这老嬷嬷,怎地一点礼数也无,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么?”纪家二爷陡然怒道。黄氏有点惊疑地看看丈夫,她晓得丈夫这么多年来,无论在家还是对外,面儿上都是和和气气的。这样发作余嬷嬷,只怕真是嫌弃余嬷嬷在外人面前,有失了纪家的体面。
黄氏这么想着,便使了个眼色,叫余嬷嬷下去。
余嬷嬷凭空得罪了纪家大爷,神色恹恹地,正往下退的时候,黄氏突然叫了起来,“别忘了了再叫人送一对筷子上来啊!”她突然也觉得这余嬷嬷是真老了,没有以前那样贴心,眼里也没活儿了。
“不用麻烦嬷嬷,”傅春儿说着从食盒旁边又抽了一对干净的筷子出来,道,“这原是专为小七爷备下的,便落了筷子,也不打紧。小七爷赶紧吃吧,莫要饭菜都凉了。”
她这话其实是说给纪小七的父母大人听的。纪燮刚刚只失手落了竹箸,便叫自己父母发落了没有眼力劲儿的嬷嬷,傅春儿心里给纪小七点了好几个赞。
纪家二爷看一眼妻子,道:“小七这里没事,咱们还是回堂屋去吧!”
黄氏点点头,与纪家二爷一起起身出门,就听见纪燮在身后轻声地问傅春儿,“你可曾吃过了?”
傅春儿答了一句什么。黄氏微微驻足想听,被纪家二爷一把拉上,道:“走吧!”
两人回了堂屋,黄氏登时便觉得一桌子外头叫的大菜更加油腻了。纪家二爷却安慰她:“咱们两个能吃多少,还不是都便宜了下头人去。你就挑些过得去的,吃两口。回到家里做什么不成?”
夫妇两个匆匆吃了几口午饭,便开始商量着留谁下来。“我本想留余嬷嬷下来,可是又觉得余嬷嬷年岁大了。”黄氏偷瞄了一眼丈夫的神色,便觉得自己猜对了。
“余嬷嬷是你的乳娘了。我看,要不往后让她颐养天年吧!”纪家二爷发了话。以往要这么对黄氏说,黄氏定然不乐意的,然而近日,黄氏的心便有些动摇。
“这里我们还是留一些粗使的婆子,要是还有什么,大德生堂的伙计也可以帮手。回头给下人们打声招呼,要她们都听那傅姑娘吩咐便是。”纪家二爷道。
“二爷,你这是觉着,傅家那姑娘与我们小七……”黄氏有点吃惊。满脸不愿相信的样子。她自己当然熟知纪小七的心思,然而她自己却已经犹豫了很久很久。以往见到傅春儿的时候,总觉得这女娃娃不错,但是一旦傅春儿离开,余嬷嬷在自己耳边说说。她便又觉得寻出傅春儿的千般不是出来。她自己纠结反复了许久,没想到丈夫却已经一锤定音了?
“我着人暗中打听傅家已经很久了。他家去年中了皇商,家声也不错。听说那姑娘从小识文断字,也很是识得礼数。既然小一辈们相投,不如就成全他们吧!”
黄氏见丈夫这样就已经对纪燮的婚事点头,吃惊之余,忍不住道:“我们小七可是广陵府的解元。娶一介商家女,不叫人笑掉大牙了?”
纪家二爷苦笑道:“咱们与儿子斗了这么多年,犟了这么多年,这回更是回了广陵城,病成这样都不愿意回家。你几时觉得咱们小七真将自己当解元公了?商家女,嗯?”
黄氏登时便有点气结。又有点脸红。她出身黄家,本就是满身铜臭的盐商之家,何尝又不是商家之女了。本来嫁过来之前,也曾经担心过纪家杏林世家,家中清高一些。岂料嫁过来之后。纪家二爷为了安她的心,同样直承自己是商家之子,两人之间,本无差别。
纪家二爷见到老妻一时想起年少情事的娇态,忍不住在她手上拍了拍。
一时纪家夫妇两个议定了,到院中做了安排。余嬷嬷一听这差事竟然不是她的,一时便双膝一软,先是想向黄氏认错,可是后来想想,自己又何错之有。她见只是纪家二爷发话,心中便有了计较,打算等到黄氏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使上水磨工夫。
余嬷嬷对傅春儿的戒心,只怕并不比傅春儿对余嬷嬷的来得少。黄氏是她一手奶大的。余嬷嬷年纪愈大,便愈是担心自己在黄氏身边再也说不上话了,见了傅春儿这么个伶俐的,自然不愿意黄氏与她亲近。再者如果傅春儿比黄氏在内宅的事情上更要来得精明,自己好些财路只怕就要断了。
这么想着,余嬷嬷便觉得,还是跟着黄氏回到纪宅去比较好一些。只是她还惦着要向周大夫请教事情,脚步便往外头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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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儿忙完了纪燮这边的事情,心里总算有了一点尘埃落定的感觉。她临走之前安排了人在纪燮屋里值夜,傅康这才终于不用继续在大德生堂这里夜夜守着了。
她回了瓦匠营这边,杨氏一时听说纪家老祖等人都来看过,心怀大慰,说:“这下小七爷的腿伤一定无虞了!”跟着便念了几声佛。傅春儿心里难过,但还是选择了三缄其口,没有将在大德生堂发生的事情告诉杨氏。
一时傅阳回来,微微拭了拭额上的汗,道:“这天气怎么这样,还不曾到端午,就这么热了!”
傅春儿仰头看看,道:“还好吧!”这时刚巧天上飘过来一朵浮云,吹着一点点凉风。傅阳兀自在一旁嚷着热,傅春儿瞪了哥哥一样,觉得他有些心浮气躁的样子。傅阳便与妹妹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进了书房。傅阳往门外张了张,这才掩上了他书房的房门,坐下来对妹妹说:“戴家……戴家出奇的很。”
“戴家?”傅春儿奇道,戴家又出什么事了呢?这不距离戴存栋纳妾的事情才过了没有多久么?
“我听说戴家打着贡粉的旗号,在往外偷偷摸摸地卖香粉呢!”傅阳面色沉重地说。
“啥?卖贡粉?是自家卖还是卖给行商?”傅春儿问。
“都卖!”傅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时怔了半晌,才跟着说下去,“我遣伙计去看过。在钞关和埂子街上两间’戴凤春’铺子里,伙计都直说是贡粉。另外我也打听到至少有两家行商进了戴家的粉,是高价以贡粉的名义进的。”
“怎么会这样?”傅春儿惊道,明目张胆地打着皇家贡粉的旗号,这罪名可大可小。万一被官府晓得了……傅春儿不敢想下去。“戴老爷子怎么会允许自家铺子里出这种事?”
傅阳补充道:“坏就坏在眼下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戴老爷子的主意。若只是戴三叔的想法,便想个法子,告诉戴老爷子,已经销出去的那点,想办法补救,也就是了。但是,如果这根本就是戴老爷子的意思……”
傅春儿明白哥哥的意思,如果真是戴老爷子,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以戴家的贡粉来挽救戴家的生意,那便是铤而走险了。
“哥哥,我想,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咱家都要摆出个立场出来,无论是不是戴老爷子的意思,咱家都需要把立场表达给戴家知道。”
傅阳听了,点点头,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向妹妹问计:“春儿觉得,这件事情要不要通过你嫂子?”
“要!”傅春儿重重地点头。
“嫂嫂是戴家的出嫁女,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叫嫂嫂知道,怕是嫂嫂将来心中会有疙瘩——”傅春儿说到最后几个字,故意加重了语气。
“可是——”傅阳听了这话,依旧迟疑着。
“哥哥,我晓得你重视嫂嫂,希望嫂嫂能少些烦恼。可是,嫂嫂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你越是瞒着她,她越是担心。”傅春儿这么解释着,突然张着口怔住了。她这时候才觉着,原来纪燮当初生生瞒下他在川中所遇到的事情,多半是抱了与傅阳一样的想法。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这些男人们啊!
“我晓得了!”傅阳看着妹妹,面上似笑非笑的。傅春儿心中一动,晓得又有什么被傅阳看破了。
“既是这样,我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悦儿,姨姐那头,我也会陪着悦儿一起过去拜望一次。”傅阳一旦想通,面上的神情便放松下来,站起身来。
傅春儿点点头,“叫戴家大姐姐知道也一下也好。我估摸着戴家还欠宝通不少头寸没有换上。如果这次戴家能够通过卖贡粉拢回银钱,只怕徐家的钱是很快能换上的。但是如果卖贡粉被人发现了,那可能会是破家的大祸。”
傅阳听到“破家”两个字,突然站了起来,面上神情有些激动,“春儿,你想,这会不会是个坑,是别家挖了,想引戴家老爷子往里跳的呢?”
三百三十章 蜂针(上)
傅春儿当然知道哥哥口中的“别家”,指的是谁。
“哥哥,这些都是猜测,真说了出去,戴家未必肯信。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给戴家提个醒儿。至于是不是别家设的圈套,总要戴家人自己查了出来,戴家人才得相信。”傅春儿点了点傅阳。
傅阳点点头,表示他自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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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傅春儿一早起来,照旧赶去大德生堂。岂料有人比她还早——纪家老祖精神矍铄地立在院中,见了她,声如洪钟地说:“小姑娘,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