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 作者:奶油馅-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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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笑笑,又低声安抚了几句。
外头下了雨,春雨淅淅沥沥的倒是不大。桑榆撑开桐油伞,陪虞闻穿过回廊庭院,到了门前。
怕他淋湿了,桑榆一直将伞面微微向着虞闻的那边倾泻。他似有察觉,伸手将伞拿过,一只手撑着伞,另一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护在伞下,而后一步一步往门口走。
夜色下的轿子黑漆漆的,并不显眼,轿夫打着瞌睡蹲在轿子边上,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忙站起来,从旁边迎了上去:“阿郎。”
虞闻揽着桑榆在门前檐下站定。
“在人抓到前,这几日你在家中好好的,夜里早些歇息,若是觉得不安全……就暂时住我那去。”
这话,叫旁人听见了,还以为一贯待那些妇人娘子们清冷疏远的县令是个浪荡子。可听在桑榆耳里,并非失礼。
桑榆看着他,抿了抿嘴唇,握住他仍旧揽在肩头的手:“你若是愿意被义父和义兄狠狠打几拳,兴许我就愿意去你那儿小住几日。”
雨下的男人忽地展颜一笑,笑容似乎令周身都亮了几分:“好,我明日就去同谭大夫说!”
他说罢,抓过桑榆的手,当着外头那些人的面,放在唇边吻了吻,而后转身。阿祁撑了伞过来送他上轿,又对仍旧静立在屋檐下的桑榆行了行礼,这才直起身,命轿夫起轿回县衙。
“娘子?”
阿芍在屋里左等右等,不见桑榆回来,心觉奇怪便出门去看,却见她面色微赤,慢慢从前头走回来。
“娘子,六郎这是对你做什么了,你脸红成这样?”阿芍笑着拿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桑榆的胳膊,一脸坏笑。
“乱猜什么!”桑榆瞪眼,可满脸的正色却掩盖不了方才的羞涩。阿芍笑得不行,又怕她真的恼了,忙忍着笑去打了盆水来,给她擦了把脸服侍上床。
才一躺下,那头,阿芍又揶揄道:“娘子,你还是早些嫁了六郎吧。省得六郎天天挂心你,明明都快忙坏了,还大晚上地过来跟你说说话,喝杯茶,末了,再牵个小手,心满意足地回去。”
桑榆一愣,睁开眼,咬牙吼:“睡你的觉!”
那一头,立时传来蒙在被褥中的笑声。
一捻红重开,自是又迎了一批熟客登门。
五味前头迎客,正笑盈盈地送走一位,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下。“小五味,你家娘子可在?”
又是陈记酒楼的陈琼。
五味还记得他在娘子出城的时候的无礼举动,做了个鬼脸,挡住大门:“你来做什么?娘子出门了!”
陈琼之前被抓,在牢里老老实实地蹲了几日,依照律法挨了板子,回到陈家后,被暴怒的陈老板狠狠揍了一顿,瘸了一条腿。
才不过老实了几日,等到伤一好,就又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跑去找妓女娘子们吃酒。
“这一捻红人来人往的,你家娘子若是不在,骗鬼呢!”陈琼笑,伸手捏了把五味的脸颊,回身对着后头的马车道,“下车吧。”
车帘被掀开,便见女子头戴幂篱,弯腰从车里走了出来,车旁有侍娘伸手去扶她下车。
五味想要去拦,被陈琼的人抓着肩膀轻轻一带,摆到了旁边。“使君!使君快去告诉娘子,有人硬闯!”
听到使君的禀告,桑榆微微挑了挑眉,只觉得有趣。
这陈琼受了牢狱之灾后,竟是还未学乖不成?
桑榆命阿芍,将仍在屋里看诊的几位小娘子,请到别处暂避开,自己往前,出了房门,站在台阶上,看着远远走来的陈琼及他身后的女子,微微地笑。
“娘子,要不要去通知郎君?”使君低声问道。
桑榆摇头:“不必了,你注意些那些小娘子,别让她们出来撞进陈琼的眼里,遭了莫名其妙的灾。”
她说完话,又看着陈琼走近,直至抬价下,方才开口:“陈郎君今日过来,是为了何事?”
陈记酒楼的夫人娘子们从来都是自己,或者嘱托下人过来拿胭脂香粉的,陈琼会亲自登门,且身后又带了别的人,想必是真有什么事。
陈琼大约是鲜少求人,这会儿沉默半晌,这才俯身作揖道:“谈娘子精通美颜之术,所以特地带来一人,想请娘子诊治诊治。”
桑榆抬眼,看着站在他身后,头戴幂篱的女子。女子看起来身姿绰约,一步一行都颇有风情,连带着一路行来的风,都裹挟着馨香。
再看那女子身边的少女,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略带弱柳扶风之态。
这一主一仆二人,身上带着的气味,都是平素坊间妓女娘子们所用的普通胭脂香粉味。
“这位娘子是?”
“奴家姓姜,坊间都唤奴家姜娘。”那女子摘了幂篱,朝着桑榆恭敬地福了福身。
女子缓缓抬起一张脸。
她的容貌其实很精致,眉宇间带了一股子媚惑,显然是个在坊间混迹许久的人。只是脸上有明显的时疮治愈后留下的靥痕。
“陈郎君是想为姜娘治好这脸上的靥痕?”
“是。”陈琼难得一本正经,“我走南闯北也有好多年,找回了不少方子给她,都没用。城中的大夫又大多瞧不起她们,思来想去,还是想请谈娘子看看,究竟有没有法子,去掉她脸上的这些痕迹。”
桑榆望向姜娘。她也正向这边看来。俩人四目相对良久,只听见桑榆颔首,应道:“我可以试一试,只是我这边,夫人娘子往来较多,许是多少有些避讳,还请姜娘随我去到别处诊脉,日后如有情况,可命你家侍娘上门找我。”
桑榆并非是看不起姜娘,只是一捻红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她虽不忌讳,却有旁人避讳这些。
姜娘脸上并没显露出什么不喜,大约是被人特殊对待习惯了,遂跟在桑榆身后往别处去了。陈琼不说别的,自是跟在她们身后。
时疮,乃杨梅疮的一种,因时气乖变,邪气凑袭得病。
若是再往大的说,这杨梅疮,指的其实就是梅毒。
这种病症,乃是坊间的妓女娘子们最容易得的病之一,城中的大夫们为了名声,自然也多不愿为这病出行诊治。有的人运气好,求到愿意私下诊治的大夫,也能治好杨梅疮,但不少人病好后,脸上身上都会留下靥痕。
姜娘的时疮是游医治好的,但脸上的靥痕用了很多方法,依旧不能去掉。过去红极一时的姜娘,也因此门庭冷落,成了无人问津的旧人。
陈琼念她可怜,在旁帮衬了好些年。
姜娘也曾幻想过,这个郎君是否日后会为她赎身,纳她为妾。可这几年走来,她也终究清楚地意识到,陈琼虽好,可从未生出过要纳她为妾的想法。大概,也是嫌弃她得过时疮,出身风尘吧。
“你身体无恙,想来时疮是真的好了,也并未留下其他病症。”桑榆收回号脉的手,看着姜娘道,“至于这面上的靥痕,我这有一方子许是可用,只是里头要用的东西,可能姜娘会觉得不喜。”
“谈娘子但讲无妨。”
“人精二钱,鹰屎白二钱。将这两味药研成末,然后调和均匀,往其中加入少量蜂蜜,涂在面上靥痕处。如果不出意外,两三天后就可祛掉靥痕。”桑榆如此道,又对着姜娘和陈琼解释其中的药材,“人精就是首乌,有解毒润肠之功效,可治疗毒疮等症。至于这鹰屎白。”桑榆笑,“就是带白头的鹰屎。虽听着恶心了些,不过是味好药。”
万物皆可入药。
她从前无聊的时候在家里翻书,就翻到过老爸从书店买回来的《本草纲目》。书中,李时珍就写到许许多多原本不能称之为药材的东西,譬如乱发、人血、眼泪,他都认为能入药。
所以,这鹰屎白,虽然是屎,听着不大好,可和人精一起入药后的作用倒是真的有的。
陈琼脸上划过错愕,姜娘也有一瞬间的惊诧,但很快面露笑意,颔首应了:“若是能好,再腌臜的东西,奴家也能忍了。”
桑榆点头,将方子写好交给阿芍去抓药,又仔细与姜娘嘱咐了日常的注意事项。等事了,这才让五位将他二人送出一捻红。
第92章 红窗迥(三)
三日后;姜娘脸上的靥痕果然褪去了大半;只剩下隐隐一些印子;不大明显,远远看去容貌已恢复如初。
这一回;又是陈琼陪着她一道来的一捻红。饶是桑榆之前提起过,一捻红来往的夫人娘子较多;希望姜娘避讳,可这二人依旧故我。这一回;姜娘甚至连幂篱都没戴;直接抛头露面一路走到门前。
听罢五味的传话;桑榆看了眼院中的小娘子们,无奈地行了个礼,便请她们暂时避一避,省得麻烦。
门外来来往往的百姓大多人是头一回见着姜娘。
这位昔日名动大都,甚至还曾引来过外地达官贵人的绝色佳人,如今施施然站在一捻红外,神情悠闲,不时与身旁的陈家郎君交头接耳,亲昵的说话。
其实姜娘的年纪已经不轻了。
桑榆走到门口看着她。蛾眉婉转,却遮不住满面风尘,周围纤细隐在眼角,唇边也带了岁月的纹路。桑榆不由得叹了声岁月不留人。
“姜娘的脸如今已经恢复如初,再来,可是有别的事?”
见桑榆一脸“我们就在门外说吧”的神情,姜娘倒也不计较,朝她敛衣行礼:“奴家能有今日,得亏谈娘子出手相助。奴家特地在酒楼设宴以表谢意,不知谈娘子可赏脸?”
桑榆想说不便,可陈琼在一旁搭了腔,开口道:“谈娘子一贯待人随和,姜娘你既然亲自登门来请,她一定会赏脸的。你说是么,谈娘子。”
我能说不是吗!
桑榆心底十分唾弃这个贪恋美色,没节操的男人,面上露出为难:“我眼下还有事没做完,许是不便去吃这杯酒,若是可以,不妨下回再说。再者,医者父母心,我所做的不过是分内事罢了,如何还敢厚着脸皮讨要酒水。”
话虽如此,姜娘和陈琼二人,却是配合默契,你一言我一语,非说得桑榆无可奈何点头为止,方才笑盈盈地作罢。
桑榆无奈,只得匆匆回屋,为那几位小娘子号脉配药拿香,方才得闲梳洗一番,叹着气出了门。
姜娘在陈记酒楼设宴款待桑榆,说实话,是挺令她意外的。可真到了陈记,却见陈家人依旧自顾自的做生意,丝毫不在意陈琼成日与一位年岁比自己大了不少的风尘女子作陪。
想想也只能理解为,陈家人如今对这个儿子已经没了想法。
姜娘含笑递上一只酒盏,琥珀色的酒在盏中微微晃荡,酒香浮动,闻着确实不差。
姜娘要了陈记酒楼的一间上房,一并点了十几道菜,汤汤水水不少,还有些平日里不常能见到的稀奇菜式。房内,更是点了苏合香。
桑榆看她烟视媚行,不由地抿了抿唇角,也端起酒盏:“姜娘破费。”
明明三十有余的年纪,粗粗看去,姜娘的容貌身段仍是二八少女的模样。
她伸出如雪皓腕,给桑榆添满:“谈娘子说笑了,奴家如今年岁大了,若不是谈娘子还肯帮忙,哪里还能恢复到如今的容貌,只怕到老也会满脸靥痕。”
桑榆淡笑不语。
陈琼在一旁陪着吃了杯酒,又被陈家人叫了出去,而后房内便只剩她二人。
“谈娘子不仅容貌出众,这调配胭脂香粉的手艺也是极佳。如果奴家没有看错,谈娘子身上所穿的这件飞鸟描花长裙,用的该是宫中御用的刺绣手艺。想来,谈娘子与宫里的贵人们,关系也是极好的。”
姜娘的声音十分曼妙,若是男子,必然早已酥倒在这吐字芬芳的声线之中。
桑榆抬眼。
她身上的这件莲青飞鸟描花裙上的刺绣,的确出自宫中,本就是许贵妃赏赐的锦缎,又由她拿回找了奉元城中最好的裁缝所制。没个眼见力,是看不出这条裙子上的端倪的。
“姜娘好眼光。”桑榆平静得望着她笑道,“姜娘如今容貌恢复如常,可是仍打算……”
姜娘漫不经心地掩口笑道:“自然。奴家打从十二岁梳拢起,会的只有这一行,如果离了那儿,奴家就不是姜娘了。”
桑榆淡淡地看着她:“姜娘果然是自谦了。”她放下酒盏,拍案而起,“你这往酒水里放迷药的功夫,可是厉害得很!”
姜娘“哎呀”一声,失手摔了酒盏,执起衣袖半遮住脸,委屈道:“谈娘子怎能如此冤枉奴家。”
桑榆不愿听她多言,转身就要出去。那酒里的迷药放得是不多,不然,以她的舌头怎会常不出其中的不妥。若不是头脑开始发昏,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竟是一场鸿门宴。
“谈娘子还是莫要挣扎的好。”姜娘放下衣袖,靠在桌边笑。她吃完酒,两颊就现出两处酡红来,面上的妩媚,是在风尘之地摸爬滚打多年的面具。
她唏嘘道:“谈娘子好容颜,我瞧着都心动,想必这大都之中,明里暗里喜欢你的人不少。”
桑榆往前走两步,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站稳,遂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稍稍清醒了一些:“不劳姜娘费心!”
姜娘欣然一笑,旋即从桌旁站了起来,莲步香风,几步就走到了桑榆身前,手指划过桑榆的脸颊,笑笑:“这般好容貌,奴家真是嫉妒得很。”
桑榆自问与她无仇,眼下迷药的药劲上了头,只想着尽快摆脱她,寻个安全的地方好生睡上一觉。可姜娘偏生难缠的很,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回拖。
“谈娘子何必急着走。”姜娘似乎颇有些无奈,握着桑榆手腕的手异常地有力,“谈娘子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枉费了奴家的一番好意。”
桑榆很想问她的好意究竟是什么,可药劲冲上头来,直压着她的眼皮沉沉要往下坠。
正此时,陈琼推了门进来,撞见此间情景,有些发懵。
“姜娘,你们这是?”
“陈郎。”姜娘抿唇媚笑,“奴家晓得陈郎喜欢谈娘子,这不,奴家打算帮陈郎一把。这世间的女子,即便是再怎么好强好胜的人,只要破了身子,总归是会服软的。”
桑榆无力地靠着桌子,看着陈琼的眼睛灰蒙蒙,没什么神采,完全不知陈琼在听到姜娘说话的那一瞬,瞳仁瞬间放大了……
破了身子……
陈琼吞了吞口水,看着桑榆那副颓然无力地模样,多少有些心动。毕竟是他缠着亲近了好久的小娘子,尽管名声如今已不是太好,可奈不住她那一手的好本事,城中暗暗肖想她的人仍旧不少。
“陈郎,”姜娘忽然掩面哀号,“莫不是奴家自作多情,陈郎觉得奴家做错了,要不然,为何一言不发,必然是生奴家的气了吧!”
“姜娘!”陈琼扑上前,抱着她的脑袋,低声抚慰,“我只是觉得……我要是真就这样要了谈娘子,按着谈娘子的脾气,事后……事后实在是可能会自尽。”好好的一个人,若是就这样没了,才是真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