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 作者:奶油馅-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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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尽管宋凝脂的名气在奉元城中愈发大了,那些世家郎君和官宦子弟对她也生出兴趣,却仍旧没能出嫁——看上眼的,人家瞧不起宋家;人家看上了宋凝脂登门求娶的,宋家却瞧不上。
最初和虞闻的婚事,说来还是宋凝脂提起的,许贵妃同宋家多少有些沾亲带故,见她姿容绝艳,为人也不差,便同皇帝提了提。
而后,就有了赐婚的事。
虞闻一直和宋凝脂保持的距离。他太清楚宋家的那点目的,因此才不能冷眼看着十二郎深陷其中。只是没想到,十二郎对宋凝脂情深意重到如此地步,即便伯父多次阻拦,都没能将他挡下,闹出密会的传闻来。
皇帝的那道圣旨,虽说是令宋凝脂入府给十二郎做妾,可关上门来,只要不闹出人命案子来,家务事又有谁管。裴家那位十七娘不是个省事的主,碰上得了十二郎宠爱的宋凝脂,这两年更是闹得家宅不宁。
如此,他被贬离奉元城,反倒是落了个清静。
至于孙宰相牵线搭桥的那一位小娘子。
虞闻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除了那双眼睛,别的却记得不大清楚了。
那位小娘子名声不及宋凝脂,养在深宅,也不识城中多少夫人娘子,倒是十分乖巧。
虞闻因事曾远远看过她一眼,旁的接触全然没有。只因为是孙宰相牵线搭桥,想想也并非不可,便应了这门婚事。
等到贬官的事一出,那家人过来退亲,他虽有遗憾,可也怕拖累人家。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曾听说那位小娘子自己的意思,兴许从一开始就并不乐意吧。
要不然,又怎么会连一次正经的见面都不肯答应。
虞闻这么说的时候,桑榆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那些世家娘子,多的是像这一位这样,没多大名气,老老实实养在深宅,也鲜少抛头露面。
要说成天在外跑的,当时在奉元城,只怕自己和宋七娘是唯二的两个人了。
“好端端怎么呛到了?”虞闻有些吃惊,伸手顺了顺她的背。
桑榆捂着嘴摆手,好半晌重新躺回榻上,笑道:“六哥,你这接二连三地退了两门婚事,叔母就不着急么?”
虞闻笑,避开这个话题。
廖氏自然是着急的,一度还想要给阿瑶开脸,几次都被他避开。后来无奈,只得向她保证,三十岁之前一定会领着媳妇儿回去给她过目。
他看了看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桑榆,忽然觉得,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这一场酒究竟喝了多久,桑榆已经记不清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月亮高高挂着,夜风有点冷,从水榭看出去,依稀还能看到雪花落下。
身侧的胡榻上,虞闻还在一口一口喝着酒,一边喝,一边仰着头望天。
桑榆酒量一般,睡了一觉,酒劲退了不少,见红泥小炉上还热着酒,伸手给自己斟了一盏。
“醒了?”
虞闻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桑榆在那倒酒,遂问道。
“一个人喝酒这么寂寞,干嘛不干脆叫醒我?”五味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桑榆拿过裘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盖在他身上。
“叫醒你做什么,再喝两杯,然后看你撒酒疯不成?”
他反问得略有些不客气,搁下酒杯,笑道。
桑榆哼哼两声,小小的啜了一口。她酒量是不怎么好,不过酒品却还是可以的,还没到那种喝醉了会发酒疯的地步,六哥这么说,分明就是在捉弄她。
二人又对饮了几杯,最终,皆不胜酒力地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月亮高高挂着,依稀有小雪纷飞,五味在旁边睡得轻轻打起鼾来。空气中还有酒香,红泥火炉里的火渐渐熄了,虞闻侧头,看着因为说法方便,而撤了小几离得很近的两张胡榻。桑榆在那头蜷着身子熟睡,眉头却下意识蹙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虞闻仰面躺着,静静地看着外面的月亮,心里难得平静。
自皇位之争起,他就没有一天是睡得踏实的,尤其担心十二郎太过自负,丝毫不知自己已将虞家同太子党绑在了一起。
他心里明白,尽管圣上如今是在坐山观虎斗,却心里早有了答案,太子终究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除非他杀光了所有的皇子。
一旦太子未能登基,虞家……
皇帝赐婚的时候,已经厌烦太子,故而为何会答应虞裴两家结亲的事后,又将宋凝脂赐给十二郎做妾,究竟揣着的是怎样的态度,虞闻想了很久,始终猜不透。
然而,还是孙宰相点拨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
虞家没背景,裴家嫁女儿注意打到裴家,实则是想当墙头草,而圣上又想看看十二郎究竟能否得用,故而,这一妻一妾也算是圣上对他的一番考验。
只是如今看来,十二郎却是不得用的。
虞闻想着,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他现在远离奉元城,朝廷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能第一时间得知,若是虞家……他不知还能不能救回来。
“嗯……”旁边榻上的人动了动,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
虞闻回过神来侧头看她,人已经睡到了榻边上,再动一动,就能滚到地上。
他哭笑不得地伸手把人扶起,想往榻中挪一挪。
然而,睡糊涂了的桑榆头一歪,顺势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还蹭了蹭,像是找着一个满意的位置,继续沉沉睡去。
虞闻失笑,只好任她靠着,伸手拉过她踏上的毯子,披到人身上,将人裹紧。
怀里的人有些畏冷地蜷缩着,紧紧贴在他胸前。沉睡中,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
虞闻望着怀中睡去的女孩,只觉得心头忽然快跳了几拍,而后心虚地扭过头,继续望着雪中的月亮。
周围寂静地有些空旷,明明在下雪,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心口的暖意,熏着四肢血脉。
第73章 怜薄命(八)
章婆子和叶家的一大早准备好早膳和热水;打算伺候主子洗漱。却见阿芍面有异色地站在后院门口;有些尴尬。她俩往前走两步,从阿芍的肩头看去;正好能瞧见后院水榭中,那拥着谈娘子熟睡的阿郎。
“这……这是怎么回事?”叶家的差点叫了出来,声音突然拔高;正要喊出来,被章婆子一把捂住了嘴。
“叫什么?想把周围的邻居也都叫过来看?”章婆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阿芍。
刚才那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叫五味的小药童也在那里睡着,如此说来,也算不上是孤男寡女。再想阿郎的性子,也知这一晚除了睡在一处,想来也没做什么事。章婆子微微放下心来,却还是觉得有些不悦。
“阿芍,既然看见了,怎么不过去把人叫醒……”像这样还睡着,算个什么样子。
“娘子好久没睡踏实过了……”阿芍到底是桑榆身边的侍娘,自然心疼她,“难得睡得安稳,我就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而且我在这守着,也不会有别的人闯进去不是。”
这宅子里平时并没多少人,只昨日章婆子带着叶家的和几个下人过来做冬至小宴,这才多了别的人气。阿芍要防也是防这些他们。
“小娘子是睡得踏实了,我家阿郎的手臂该僵了!”章婆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放心,“回头县衙里处理公务,这手不能动,你让人背后怎么说。”
几人站在院门外说话的时候,水榭里去传来惊呼,一回头,就见着桑榆因为吃惊下意识往后一躲,不想却跌坐在地上。
而后,是虞闻僵着一只胳膊,躺在胡榻上大笑。
“六哥!”
还没彻底清醒的人,从睡了一夜的温暖怀抱中猛地脱离开,不想却狼狈落地,一下子就痛得清醒了。
“你自己起来……”虞闻笑得不行,“我胳膊被你压了一晚上,僵了,使不了力……”
桑榆坐在地上,毯子被她方才下意识地动作一并拉了下来,整张脸涨得通红:“六哥你别笑了……”
“行……我不笑了……”
说是不笑了,可哪里是这么容易可以停得下来的。虞闻捂着脸,仰头躺在胡榻上,强忍着笑,胸膛起伏。
桑榆羞得不行,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裙,抱着毯子放回榻上。回头,她咳嗽两声道:“五味,把东西收一收。”
五味被他俩给闹醒了,正坐在边上树眼惺忪,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喊话,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声,结果起身走路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踉跄。
桑榆清了清嗓子,往一边的胡榻坐下,伸手:“六哥,胳膊伸过来,我给你揉揉,好得快一些。”
虞闻听话地伸出还有些僵硬的胳膊。被她压着睡了一夜,胳膊难免有些僵硬,方才也是因为僵得动不了,才一时不小心让她从胡榻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桑榆伸手,给他揉着胳膊。
女孩儿的手,自学了那些方子后,调理得当,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茧子,也没有因为常年浸染草药而泛黄,反倒是显得白净修长。揉捏胳膊的动作有轻有重,的确是跟着人学过一些活络筋骨的技巧的。
那一边,见两位主子都醒了,章婆子和阿芍一前一后就往水榭去了。
该回房的回房,该洗漱的洗漱。
阿芍服侍桑榆更衣的时候,忍不住在那偷笑。桑榆扭头瞪她,伸手掐住她的脸:“笑什么?嘴巴都合不拢了!”
阿芍憋笑,伸手递上新制的鹤氅:“娘子,你方才那样实在是太逗了……”
“好哇!你一直在旁边看着是不是?也不知道过来叫醒我,害我在六哥面前出丑!回头文虎哥回来,我就把你平时丢脸的事都跟他说!”
“别啊娘子!”阿芍又笑又怕,抱着鹤氅急道,“我不就是看你难得睡得踏实么,想说让你多睡一会儿好了,所以就……”
桑榆气笑了。阿芍的好意她心里明白,可自己是睡踏实了,苦了六哥一晚上保持一个动作护着她,不然早就滚到地上,磕了个满头包。
“行了,去药房找下活血化瘀的药油给六哥送去,别让人家苦了一晚上,回县衙的时候还抬不起胳膊来。”
阿芍笑着应了声是,转身往药房去。
她是有段日子没好好睡过了——自从街上开始传出那些话来,她面上是风平浪静,可夜里躺在床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憋屈。
再不在意这些议论,总归还是讨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如此一来,心头便压着事情,想要好好睡上一觉,渐渐的,竟成了件难事。
又怕阿芍和五味担心,因而那些安神汤自然是不会煮的,只往熏香里添了一味安神的材料。
而昨夜,却真当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上。
桑榆拿着鹤氅,站在铜镜前微微出神。
冬至这日的雪,一连下了七天,忽大忽小,夜里也有停过,却还来不及化掉地上的积雪,很快又密密实实地下了一层。
这几日,因为天冷,街上施粥的铺子又多开了几家。吃饱的问题不用愁了,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突然降温而冻死的。
县衙虽然开仓赈灾,也找了寺庙安置灾民,却并非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有时候天还蒙蒙亮,就有人在街角巷弄里发现一具冻得都已经僵硬的尸体。
桑榆关了一捻红,带着阿芍和五味在灾民中来往,看到有人咳嗽就会主动上前帮人诊治。
这个年代,还没有流感这一说。可桑榆心里明白,人群聚集的地方,无论是什么病,只要有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的征兆,就容易出事。
再者,风寒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也是能死人的疾病。
那些大的病症,她不敢接手,风寒却还是能的。
自出了容氏的事后,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人心难测,她能做的不过是顾好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旁的事再不愿多插手。
可即便如此,看到那些被冻得手掌冰冷,不住咳嗽的灾民,桑榆还是有些担心他们。
给灾民治病的草药,全都是桑榆自掏腰包。城里的医馆大多药价上抬,那些大户人家还好说,可平民百姓和灾民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桑榆一家一家的上门,同那些医馆里的大夫和馆主几番沟通,终于求得他们的点头。此后那些药材价格终于回落,几大医馆更是联合在一起,为城中灾民义诊。
如此一来,终究方便了那些灾民。
一日,阿芍去买药材的时候,顺路带回来一个妇人。
瞧模样,不过四十来岁,一双大手看着就是做过活的。
妇人姓李,木子李,家里是种地的。老家闹天灾,地旱了,水井也枯了,跟着男人带着娃就逃难出来,结果路上遇到抢匪,男人死了,娃也丢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来到大都,无依无靠。
桑榆知道,阿芍这是同情心犯了。这几日在给灾民义诊的时候,她就发觉阿芍看着那些人的眼神有些动容,心里也做好准备,想着看她什么时候开口,不料竟然直接就带了人回来。
桑榆没法,仔细问过李氏情况后,到底还是答应让她留下。一捻红这几年下来,一直只有她们主仆三人,说起来也的确寂寞了些。
又一日,五味上街给娘子买点心的时候,拖着两条小尾巴回来。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略高一些,一直紧紧握着女孩的手,两张小脸全都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也不见得还能穿多久。年纪倒是和五味一般大。
桑榆瞥了眼知道低头不吭声的五味,问俩孩子姓名年纪,又问家住哪里,是离家出走,还是举家逃难和家里人走散了。
女孩有些胆小,躲在男孩的背后不敢说话。桑榆又看那男孩。他绷着小脸,半晌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两个孩子是表兄妹。不是离家出走,也是跟着家里人逃难,后来实在是生活不下去了,想到要将女孩卖了换钱。男孩不肯,半路拉着女孩逃了,正好遇上往大都逃难的灾民群,就一块进了大都。
两个孩子之所以会跟着五味,全然是因为他买点心的时候,看兄妹俩躲在包子铺边上看起来可怜,顺带买了一袋包子递给他俩。
桑榆再问名字,男孩只说娘子若是可怜他们愿意留下为奴为婢,名字由着娘子取。
阿芍和五味如今的名字,也并非是本名。阿芍的名字在虞家的时候就已经被改了,五味的名字是被牙婆送进一捻红的时候,桑榆随意取的。而今,又收了这两个孩子,必然还得再取名。
桑榆想了想,指着女孩道:“从此往后,你叫棠梨。”又看着男孩,微微笑道,“你叫使君。”
与五味一样,三人名字,皆出自于《本草纲目》。
看着五味欢欢喜喜地领着两个孩子下去洗澡更衣,桑榆放下手里的茶碗,长长叹了口气。
这世道太乱,天灾与*,又有哪一样是能得到预知从而彻头彻尾躲掉的。
她如今,守着这个家,守着家里人,必然就要将他们牢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