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一寸血-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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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高旅长再发火也没用,只得重回指挥所。
9月24日这一天,平型关之战已进入残酷阶段。
见无法从正面攻克平型关,板垣师团便转向附近晋军据守的一块高地,一打,高地就被打下来了。
在这之前,高地其实已被晋军丢过一次,是由高建白收复过来的,没想交到晋军手里后又丢了。
这个高地还不能不在乎,它直接影响到平型关能否固守。
此时大雨如注,高建白组织敢死队,前仆后继,冒雨从板垣师团手里再次夺回了高地。
50多人的敢死队,幸存下来的只有11人。
到底什么时候,援兵才能到呢?
会到的,只不过因雨要推迟,等雨稍停后,晚上8点方能出击。
高建白都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我们这么多天来在雨中鏖战,你们晋军遇到雨难道还不会走道了,究竟要什么样风和日丽的天气,才肯屈尊出来溜一圈呢?
没有例外,到了晚上8点还是看不到人。
说是时间又改了,由于“预备队行军疲劳”,改为9月25日凌晨4点。
大家悲愤到了极点,算起来,这已是第五次更改出击时间了。“疲劳”、“疲劳”,这预备队前面就没怎么打过仗,何“疲”之有?
不仅是旅长高建白,作为军长的高桂滋同样急得要跳楼。
第17军的预备队已全部顶了上去,到实在无法可想的时候,连数十个骑兵也被他搜罗出来,骑兵当步兵用,送到前线去顶缺,至此,手中再也无兵可派。
求援电报雪片似的发,在最后一封电报中,高桂滋甚至说出了“最后哀鸣,伏维矜鉴”这样的话,差不多就是以军长身份,趴在地上痛哭着求情了:求求你们,派点援军过来吧。
可是指挥部的回电还是那句重复的废话:已饬预备队出击。
高桂滋坐不住了。
当天他亲自来到前线督战,随同的还有第二战区的两名高级参谋以及《大公报》记者。
高桂滋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是高参还是记者,你们都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我真的没撒谎,前线确实已到了不堪境地。
记者一来就被吓一跳,他看到守军所谓的战壕,其实只是一些在石山上挖的临时掩体,日军一发炮弹过来,这边的官兵就算不被炮弹击中,也会被石头砸倒。
蒋介石同样很早就拨经费让阎锡山修建国防工事。与华北宋哲元根本没修不同,老阎是修了,只不过他的算盘珠子打得实在太精,属于“鸳鸶腿上割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明明一万元经费,他非要压缩一大半,那样修出来的工事是什么模样,就可想而知了。前面“大同会战”之所以会弄得惨兮兮,跟工事不堪使用也有很大关联。
面对此情此景,两个高参亦觉无颜以对,答应马上催要援兵。
听高参回去一讲,原先认为客军是在“打一板子叫十声”的指挥部大佬们总算意识到,这回高桂滋可能是真的顶不住了。
如果不指望预备队,当然还可以从别的地方调援兵,可是战端一开,在平型关的晋军就全线大叫,都说自己跟鬼子粘上了,抽不出多余力量来增援。
给人的印象,倒好像是全线都快顶不住了。
傅作义此时已应阎锡山电召来到平型关,听着也不由得眉头皱成了一堆。
在到山西之前,傅作义就清楚,一旦自己离开,绥远极难守住,但作为一个有全局战略眼光的将军,他更清楚,山西不保,绥远岂能独存,因此没有犹豫就来了。
来了以后,阎锡山却又对他不放心,生怕后者名声太响,把自己尚能掌握的晋军都控制过去,所以竟然让他与杨爱源联合指挥平型关战役。
杨爱源跟李服膺、孙楚等人皆为一类材料,岂能与傅大将军并列?于是,联合联合,最后就联成了一团稀泥。
傅作义主张抓住战机,赶快从平型关方向出击,可是杨爱源听“孙神经”的话,始终不愿抽出兵力出击或援救高桂滋。
杨爱源不肯出人,自己的绥军又不在身边,傅作义不是神仙,能指盼的也唯有预备队。
可是预备队如海市蜃楼,永远看得见,摸不着。
老阎真的把战场当成了生意场,手中捏着一把钱始终不肯投进去,只是瞪大着眼珠,看屏幕上曲线不断来回升降。
他认为,高桂滋还能耗,再耗一会儿,把板垣拖得没力了,出击才能更有把握。
由8点改到第二天凌晨,让傅作义都觉得难以启齿,因为在此之前,他已通知八路军总指挥朱德,要求林彪在那个时段同时发起攻击。
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再电朱德,要求推迟一天出击。
朱德那边收到电报后联络林彪,可是115师的报务员已经关掉电台要出发了,八路军总部赶紧派通信员飞奔前去,口头通知。
战场不是儿戏。林彪自然也对这种糟糕透顶的指挥颇有怨言,在事后的总结中,他说晋军这种打法和配合,不是差,而是太差了。
明明自己制订的出击计划,自己却不能遵守。你打,他旁观,时常吹牛说要决战,但决而不战,就算打,也极不坚决。
久经战阵的林彪可谓一针见血,道出了晋军老大阎锡山的弊病所在。
这天晚上,瓢泼大雨袭来,板垣师团乘势再度发动猛攻。
白天,高桂滋讨不到一点救兵,临走时给高建白留了一“策”:死守抵抗,打完为止,打完了就算完成任务。
可怜的旅长已差不多陷于绝望之中了。
此时他忽然眼前一亮,联络官原先答应,犹如送人情一般的两个连来了!
虽然姗姗来迟,但这种时候,别说两个连,就是两个排也是好的呀。
高建白赶紧上前,请他们进入阵地协防。
可是一请二请三请,这两个连始终都不动弹,全部袖手旁观,且呆若木鸡,仿佛他们不是来打仗,倒像是以观察员身份集体来视察的。
高建白这才想起,联络官曾说过,这是两个新兵连,只是来给他“壮士气”的。
这里是战场,不是阅兵场,一群泥塑木偶,能壮个什么士气,结果士气没壮成,倒反而影响了大家的情绪。
要是在平时,高建白也许理都不会理这帮“熊兵”,但前线实在太缺人了,有总聊胜于无,便出面去找那位联络官,让后者帮忙把这两个连“请”上去。
上是上去了,然而战场的激烈程度却把这些新兵吓得哇哇大叫,没放几枪便一哄着撤了下来,躲到山沟沟里去了。
日军正好从此处形成突破。
气急败坏的高建白赶紧派人上去封堵,缺口是堵住了,却遭到了很大损失。
高建白至此彻底死了待援之心。
再也没有人能来挽救他们了,能战之士或死或伤,17军的战斗力耗损殆尽。
9月25日凌晨4点,说好的第六次出击时间。
第40章 朝令夕改(2)
结果都是一样,仍然没有看到出击的晋军部队,不过高建白已经麻木了,他再也不会去找那个联络官,也不想发什么电报,就准备按照军长高桂滋所说的那样,人在阵地在,打完为止。
8点,预备队总算出动了,但老阎并没有一家伙全拿出来,而是一个团一个团紧紧巴巴地从袋子里“抠”,而每个“抠”出来的团又前后至少相隔十来里路。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些团出动之后,连出击的方向都搞不清楚,竟然糊里糊涂地钻到“一条狭长的山沟”里面去了。
进了山沟之后,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枪炮声,他们不敢出来,又没有电台,所以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一无所知,直到天黑,才走出来绕路退回。
高建白打破脑袋也想象不到,那些曾经朝思暮想的援军预备队,会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像兔子似的抱着脑袋钻在山沟里不动弹。
他只知道,他已经把最后的力气都用尽了。平型关战役才刚刚开始,高桂滋第17军已经伤亡接近3000,精锐部分十不存一。
上午10点,终于有几个阵地的人全打光了,于是板垣师团潮水般涌入。
不过占领者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自己的后方联络线被切断了!
那些天,平型关这里又刮风又下雨,日军虽称“鬼子”,却也是肉体凡胎,所以需要运送大量的御寒服装。这活当然得交给辎重部队。
悲哀的是,辎重部队却被林彪给盯上了。
9月25日凌晨,在林彪的指挥下,八路军115师打出了历史上著名的平型关伏击战,一举消灭南北两股日军辎重队。
115师在八路军中属第一主力,参加伏击战的官兵几乎清一色为从长征中走过来的老红军,尤其在改编过程中,由于缩小了编制,营长变连长,连长变班长,班长变战士,导致部队中干部比例非常之高。
但为了打赢这场仗,八路军仍付出了很大代价,伤亡人员中多数为老红军和老干部,一营之内,就牺牲百人之多,总计伤亡约在千人以上。据说,毛泽东在陕北得到内部战报后,亦曾为之心疼不已。
亲自指挥此役的林彪在事后感慨,说从北伐到苏维埃战争(指国共十年内战),还不曾碰过这样强的敌人。
有代价就有报偿。由于打的是辎重部队,八路军犹如捕杀了一只大肥羊,缴获到的军大衣,足够115师将士每人穿一件。
平型关伏击战的成功,本来可以使整个战场态势发生重大变化。
这里,我想起了一种民间技艺,叫做“舞龙灯”。
江南的舞龙灯,不知传于何时,但在我看来,其漂亮和精彩程度完全可以与广东闽南的舞狮子媲美。
尤其我家乡的龙灯队,曾经像电影中的黄飞鸿一样,多次上京表演,更可以说是此中精华。
一般常见的“软皮龙”,就剩一只脑袋在前面晃悠,后面仅跟一层软绵绵的皮,那不好看,我家乡的这种,是用竹子一节一节编了骨架的,舞起来饱满充实,恍惚之间,犹如真龙在云中盘旋飞舞,煞是夺人眼球。
在我的印象当中,一条竹龙,大概要七八个精壮小伙子才能舞得起来,这七八个人中,跑动最频繁,也可以说是最累的,不是“龙头”,而是“龙尾”。
为什么是“龙尾”,少年时还不太懂,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
那是因为龙的每一次行动,都需要有尾部来支持和协调,也可以这样说,龙头最威风,但最重要的是龙尾。
一旦龙尾失灵,整条龙就都动不起来了。
对于平型关战场上的板垣师团来说,假如前方作战部队是龙头,后方辎重部队就是龙尾,龙尾被一刀斩断,龙头也就面临着被包而围之的困境。
死一些辎重兵尚是小事,整条“龙”都可能动不起来却是大事,板垣纵使再有胆,也不敢对之熟视无睹,只能赶紧调整兵力部署。
换言之,他的既定军事计划被打乱了。
倘若晋军出击的时间不一拖再拖,又倘若当天早上的第六次出击准时而有效,现在的局面就是两样了,不仅平型关不会遭到突破,板垣的先头部队还有可能第一个被包围乃至遭到歼灭。
直到平型关伏击战结束,那些起个大早,却连晚集都没赶上的“山沟突击队”才又重新钻了出来。
绕路退回后,得知平型关已被突破,由于害怕受到军纪处罚,率队指挥官连师部驻地都不敢回。
想来想去,只能把责任都推给高桂滋,说正是由于后者擅自撤退,才导致平型关先期被占领,而他们在出击时,意外遭到高桂滋阵地的日军射击,结果出击受阻。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呢?
答曰:前线战况危急,没法撤回来,请示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老阎也不知道。
虽然他顺水推舟地把板子都打在了高桂滋身上,私底下说对方“放弃平型关”,比刘汝明放弃张家口,还更为可杀,其实心底里未必不明白,那个最该打屁股的恰恰是他自己。
在平型关担任前敌指挥的,表面上是杨爱源,后来又加上一个傅作义,但其实老阎都在背后遥控着呢,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别想调动晋军。
他人虽说也在前方,却是在雁门关,对平型关战场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根本不了解,却还要瞎指挥,几乎把老天赐给晋军的所有好机会都给白白浪费了。
从放入关内扎口袋,到坚守平型关,再到平型关外决战,作战思路和策略变了又变,出击时间调了又调,弄得一地鸡毛,结果却等于什么也没有改变。
平型关的预备队本有两支,那个“六个团”的预备队此前并无与日军作战经验,出击出到了钻山沟的程度,也并不显得特别突兀,倒是由陈长捷指挥的另一支预备队具备较强的实战能力。
然而老阎又听信了孙楚的话,后面这个“神经”向他献计,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得把陈长捷藏着掖着,以便机动使用。于是,在南口战役中有上佳表现,也可以说是当时晋军将帅中最擅长打仗的陈长捷便被闲置在了一边。
平型关之战中,老阎始终抱着侥幸心理,以为高桂滋还能再顶一下,顶到最后却真的把人家给顶折了。
本来说是要到关外去决战的,还没“决”成,平型关就被突破了,这意味着“坚守平型关”也成了一件悬案。
要不,索性把板垣放入关内,再退回起点,玩口袋阵?
老阎一时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幸好这时他收到了一个情报。
从中原大战开始,老阎就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在“听风”、“看风”方面颇有心得,他在日军后方设有秘密军事电台,每天收听特工人员从那里传来的情报。
情报证实,当天林彪115师在平型关东北方向打了一次伏击,此战对日军震动不小,一度有板垣也被击毙的传言,而日军统帅部获悉后,也连续急电华北方面军司令部,要求火速查明,阵亡的军官究竟是谁,是不是板垣本人。
阎锡山生性多疑,对自家的前线军事报告,他都要掂来掂去,打上100个问号,唯独从日本人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他才认为肯定准确,没有水分。
至此,终于弄清楚了,原来平型关才是主战场,而雁门关只是次战场,八路军也早就抄到日军后面去了。
要是早上出去的那支预备队争点气就好了,要不,如今可不就决战于长城之外了吗?
这时他才想到了那个被其“雪藏”的陈长捷。
快点拿出来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
所谓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