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一寸血-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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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慢慢商量”就好,萧振瀛收回了枪。
接下来他的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又把土肥原给彻底雷倒了。
萧振瀛哭了,而且还是大哭。
搂住土肥原,眼泪鼻涕擦了他一身。
土兄,你怎知道萧某之苦楚哦。
“商量”条件,变成了萧振瀛漫无边际,滔滔不绝的“诉苦会”。
此后,只要土肥原一提到他的那些条件,萧振瀛二话不说,就是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鬼愁神悲,哭得对面的土肥原呆若木鸡。
当时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萧振瀛在这里套用的是《三国演义》中刘皇叔曾经用过的那一招。
大家看三国,可能觉得刘备很窝囊,什么都不会,文不能提笔,武不能上阵,就会哭。
可你知道吗,人家那江山就是哭出来的。不会哭或不肯哭的能人多了,最后却都心甘情愿,排着队跟他干,而且一个比一个忠心,你还能再小看这一哭吗。
正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想做强人就得去多流眼泪。
作为“中国通”,土肥原哪能不知道这点典故,可知道又能如何,你还能当着面指责这位悲从中来的“老朋友”是假哭不成?
土肥原呆了半晌,也哭了:萧先生,你总得让我对政府有个说法呀。
萧振瀛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站起来拍拍土肥原小朋友的肩膀:别哭别哭,我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
土肥原没有办法,只好放萧振瀛先回去。
经过这一回合的较量,连土肥原也不禁发出感慨:萧振瀛真是“胆大如斗”。
这是在我的地盘,他竟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掏枪就掏枪,这样的人,太难搞了。
私下不行,就到正式谈判上去给你好看。
机关部的那一幕,对于萧振瀛来说,就是演场事先没有经过排练的戏。但是这场戏演得着实有些惊心动魄,而土肥原那种狗急跳墙,蛮不讲理的样子,也让萧振瀛直到回家后,仍气得脸色煞白。
他看得出,土肥原已经有些急了,今天的样子分明是图穷匕首见的表示。
马上要进行正式谈判,而这是萧振瀛的弱项。
第9章 纵横四海(2)
萧振瀛不是黄郛,他本人对谈判准则、程序内容这些形而上的东西确实不太精通。
怎么办,必须拉郎配。
萧振瀛找到的搭档是同为29军军师的秦德纯,不过秦德纯在以前的谈判中曾失过手,现在仍有心理阴影,非常害怕上谈判桌。
萧振瀛说,你别怕,我给你撑着,保险没事。
正式谈判开始,一方代表是土肥原,另一方代表是秦德纯,萧振瀛只是旁听。
谈着谈着,果然谈不下去了,或是土肥原强迫秦德纯接受他的要求,或是秦德纯一时找不到什么好词进行回绝,这时候就轮到萧振瀛上了。
他一上来,不说别的,就是对“老朋友”土肥原的响应——没错,讲得好,十分好。
究竟好在哪儿?
谁知道呢!
可我就是爱听,而且“拥护”。
萧振瀛的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反正我又不是正式的谈判代表,怎么胡说都行,就当消遣消遣你吧。
等他废话完了,秦德纯也休息够了,想好句子接茬再上,给土肥原打疲劳战。
此即以口号对口号。实际上就是秦萧二人唱双簧,一硬一软,把土肥原弄得云里雾里,搞不清对方的真实状况和态度,而萧振瀛也就达到了敷衍拖拉的目的。
这种谈判多了,原来胖墩墩的土肥原就真的有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的危险了。
由于土肥原的“华北工作”难以取得进展,军部十分不满,只好把土肥原调回国。
萧振瀛送君千里,还特地给土肥原办了个告别宴会。
土肥原刚走,板垣来访。
如今的板垣早已今非昔比。当年这哥们儿由于在天津搞“地下工作”没有成绩,结果挂了一个虚衔,跑到国外去转了两圈。未曾想重回关东军司令部后却否极泰来,竟然无功受禄,接替回国的冈村宁次,当上了关东军副参谋长。
看来“九一八”的光环还真能受用一辈子啊。
自己的老伙伴土肥原在华北遇到坎过不去,他为此着急起来。
要不,还是我亲自来试试。
连关东军副参谋长都出动了,宋哲元免不了有些紧张,赶紧向身边的军师讨计。
萧振瀛很镇定。
不用慌,板垣这家伙估计还是来探路的,他屁股后面绝不会真的跟来一大群鬼子兵。
他的对策是,先让宋哲元亲自跟板垣接触,摸清对方的路数再说。
板垣来了。
先请他吃饭。吃完饭,按照事先的约定,萧振瀛一抹嘴,撤了场。
屋里就剩下了宋哲元和板垣两个人。
板垣君,有什么心里话,你就照直对我说吧,反正也没外人,所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板垣一路上想了很多歪点子,翻来覆去考虑怎么把“那话儿”表达出来,想得脑袋都疼了。他根本没想到宋哲元会如此爽快,这么痛痛快快地急着要跟自己“交心”了。
那我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当下,板垣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要华北完全独立,以及举兵反蒋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哲元。
宋哲元听完后却未做任何表示。
天太晚了,早点将息吧。我们明天再聊。
毫无疑问,板垣做了一晚的好梦。
第二天,萧振瀛来了,也请板垣吃饭。
呵呵,这好事,那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嘴巴都没有闲着的时候。
板垣所不知道的是,他马上就要开始做噩梦了。
“厚黑教主”李宗吾在“偏锋诡道”中言,厚黑之法,当以厚在前,黑则继之,如此可尽收全功。萧振瀛若在川中,真可继教主之衣钵矣。
他给宋哲元安排的角色就是“厚”,厚着脸皮把对方的心里话都掏出来,然后厚着脸皮装聋作哑,就当没听见一样。
现在板垣的所思所想,都已看得清清楚楚,接下来萧振瀛就要自己扮演“黑”,给板垣拍拍惊堂木,看他会如何反应。
酒席宴前,照中国人的规矩,萧振瀛请对方首先来说道说道。板垣这个“中国通”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假意推辞一番。
好,你既然假客气,那客随主便,我就先说吧。
萧振瀛话一出口,板垣就呆住了。
他说的是:日本长久不了。
要是在公开场合,板垣没准就得跳起来:你敢如此冒犯我们大日本帝国,疯了不成。
可这是在人家家里,他是客人,板垣就是再有气,也只能放在肚子里,还得装作很认真很谦虚的样子继续听对方编排下去。
萧振瀛胸有成竹: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中日两国,要是真正平等合作,双雄出击,全世界都不在话下。
可是你们日本想不到这么远,真是太可惜了。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就是想打中国的主意,然而这是“舍远图而近私利”。试问,中国就这么好弄吗?非也。
说到这里的时候,萧振瀛的眼睛逼视着板垣的眼睛,那意思,精彩地方就要到了,快鼓掌啊。
板垣很无奈,只好强装笑脸,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萧振瀛继续发挥,开始下猛药了。
“贵国”嘴上说得是好听,今天亲善,明天合作,可事实如何呢?
今日掠一城,明日削一地!
告诉你板垣君,这样做很危险啊。
你还千万别听错了,我说的不是我们危险,而是你们危险。
我们中国泱泱大国,有四万万人,地方又这么大,进可攻,退可守,岂容轻侮。所以我们一点都不危险,还安全得很。
萧振瀛瞥了一眼板垣,这兄弟仍在强作镇定,但脸上的某几根筋已经一跳一跳的了。
我还没说完呢。
不仅如此,苏联还在边上虎视眈眈。我们争来夺去,他必收渔人之利,到时候,啧啧,你们日本真可怜啊。
我相信,现在有一句话足可以概括板垣的心情,那就是:出离愤怒。
敢情我们日本就这么软蛋,给你和苏联老毛子两个如此扯吧扯吧当点心是吧?
没等板垣发作,萧振瀛却话锋一转,又描绘起了另外一个“远景”:中日如果能“真正”合作会怎么样。
按照山人的估计,欧洲战场肯定要打起来,而且我告诉你,很快,不出三年。那些洋鬼子们一打,苏联能不参战吗?
那时节就热闹了,等他们疲惫不堪之时,我们就来个合作。往北边,你打西伯利亚,我打贝加尔湖,然后会师乌拉山,把个苏联像蛋糕一样分分掉。往南边,你打菲律宾,我打缅甸,解放亚洲被殖民的土地。
你看,这样多好,你可以继续做你称霸全球的美梦,执世界牛耳,而我也可以在这一过程中帮你的忙,岂不爽哉。
一番海阔天空,无远弗届的老牛吹下来,把个板垣吹得一愣一愣的,都晕了。
其实萧振瀛不过是再次复制了《三国演义》中“煮酒论英雄”的片断: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曹耳!
那所谓天下,不过是我们两个操持操持的。
板垣当然不会上当,在他眼里,中国包括华北,仅仅是他砧板上的一块肉,怎么可能跟你一道来“煮酒”呢。
但是表面上,他还得作出“亲善”的样子,不能当着面就说出“一块肉”之类的话。
板垣能做的,就是言不由衷地称赞:萧先生立论精辟。
坐了半天,板垣一无所得,只能在下面乖乖地当学生,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该他讲了。
本来是想说“华北独立”的,但被萧振瀛在前面一堵,不得不硬生生地从喉咙里倒咽回去。
那就说说反蒋的那些事吧。
可是看萧振瀛那架势,还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板垣只得换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口气,反过来问萧振瀛:你们的“蒋委员长”在中国的地位如何?
萧振瀛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他是领袖,是核心!
板垣再也无话可说了。
他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对方压住,纵使吃了败仗,也还得向对方敬酒,说上两句“萧先生气壮山河”的话。
“萧先生气壮山河”的结果,就是把“板先生”给气跑了。
领导总是更有水平,大家一向都这么认为,可是实际情况却往往相反。
板垣还不如土肥原呢。
虽然都是靠嘴吃饭,但板垣和土肥原这师兄弟都不是萧振瀛的对手,从他身上也讨不着半点便宜,这使恨不得华北一朝变天的日本政府更加浮躁起来。
第10章 反间计
1936年3月7日,松室孝良接替土肥原,任华北特务机关机关长。
松室是一个以华治华论者。他到达华北后,吸取土肥原的教训,开始采用“反间计”。
随着他的到来,“华北自治”高潮席卷而至。它的核心就是:离间蒋宋,使中国出现新的南北分治。
在萧振瀛的坚持下,宋哲元在“反蒋”这个问题上一直还是把持得住的,特别是从板垣那里,他也了解到这其实是日方为了使“华北独立”所制定的一个分化策略。但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很快,他就和南京政府产生了矛盾。
在探知这一情况之后,松室立刻高兴起来:中国人又要内斗了,快去添把火。
华北“驻屯军”司令官多田骏找到宋哲元,说要帮第29军编机械化师,还要派日本教官和顾问,协助训练军队。
所有武器和钱都不要你掏腰包,全部由我们来。
宋哲元眼睛都瞪圆了,天上掉馅饼了,还有这种好事。
转念一想,赶紧收敛心神:唉,我要这么多人枪干什么呢,又不打仗。
多田骏截住他的话头:为什么不打,给你武器就是让你打啊。我早就看出来了,“宋委员长”(政委会委员长)有天子之资,所以你绝不能浪费,应该去武力统一中国。
如果你准备这么去做,我们日本不仅提供武器和教练,还会直接派“皇军”进行配合作战。
宋哲元心动了。
自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做华北的老大哪有做全国的老大威风?
多田骏的这番话只不过是松室抛出的一个饵,试探宋哲元的动静,在发现对方意有所动后,他便亲自出马了。
双方连着密谈三天。
在谈话中,他提到了一个过往的风云人物——张作霖。
松室说,以前的张大帅你知道吧,他那时候在东北的情况就跟你如今在华北的样子差不多。
张大帅是靠什么发达的呢?不用说,就是和我们日本合作。
后来怎么样,你也清楚,他打到北京,统一中国了。
现在让我们帮你一把,也给你圆这样一个梦,好不好?
话说到这里,宋哲元内心的激烈斗争可想而知。
虽然表面上转了型,究其实质,宋哲元不过还是一个没有多少政治智慧和远见的武人。渐渐地,他的心眼儿就活转开了。
可是光他自己动心还不行,必须“聚义亭”的兄弟都赞成才好,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如今实际的二把手、军师萧振瀛。
萧振瀛坚决反对。
现在天下大势不比从前,是做民族英雄的时代,再在自己家里称王称霸是不得人心的。这不过是日本人用的奸计而已。
宋哲元颇不以为然:你是东北人,先前张作霖不也跟日本人合作,才入主中原的吗。
萧振瀛一听急了。
此言大谬矣。依萧某看来,张作霖何曾真心跟日本人搞过合作?
日本人企图不打招呼地搞突然行动,他就派兵把日本领事馆给包围了起来;逼着他答应修铁路,他就自己加班加点筑铁路,有好几条还与日本计划修筑的线路呈平行线。
就这样,日本人还拿他没办法,这才是英雄之举啊。
现在日本“所谓助我”,不过是要我们做石敬瑭、吴三桂。如果我们真的听信他们的话,其下场必与石、吴无异。
说到这里的时候,萧振瀛已经把事情摆到相当严重的地步了,那意思,如果你宋哲元执意如此,那你就是民国版的石敬瑭、吴三桂。
宋哲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些都是他们自愿给的,我又没求着他们。
这是想方设法地要把双方的话题从“汉奸”这个方面往外引。
萧振瀛却异常执著:那你说,这些教官和顾问,还有日军从旁协助,算怎么回事,到时候我们29军又算什么?日军的附庸?炮灰?
最后他不惜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如果你硬要如此,不仅全国会反对,29军将士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