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一寸血-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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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占山——同意了!
对此,板垣本人也大为吃惊,以马占山在江桥的态度,他原本预料谈判将会非常艰难,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他没想到马占山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甚至起码的讨价还价都不需要。
早知马占山如此想法,江桥之战前这样谈一下不就好了吗,关东军何至于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马占山,其实连我们也看不清、弄不懂你了。
只能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不能单纯地用一个好或者坏来形容。
按照马占山事后的说法,他这次接受日本人的条件,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诈降。
但如果我们不为尊者讳,通过史料分析就可以看出来,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那段时间,驻齐齐哈尔的日军一直未主动对马占山部发动进攻。
究其原因,马占山和参谋长谢珂有了一段对话。
谢珂认为,海伦占有地形之利,且抵抗力量不断壮大,日军恐蹈江桥覆辙,所以不敢贸然发动攻击。
马占山对此却另有一番解释,他说这事与小皇帝溥仪有关系。
十多年前,我曾到天津叩见过溥仪。溥仪还送给我一张古画,并从此知道了我的名字。这次日军之所以不穷追猛打,就是因为溥仪以“马占山是我的人”为由向日本求了情。
这个理由很有点无厘头,溥仪几斤几两,日本人要听他的?
但是谢珂还是从“溥仪求情”中嗅出了另外一番味道,他劝马占山不要对日军存有任何妄想。
马占山却自顾自地又说出了下面这番话:
“如果我们有了力量,什么时候抗日都不晚。现在锦州不保,张学良看来是永远回不了东北了,我们也应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以谢珂的想法,就是同日本人血战到底,不还我河山,誓不罢休。
可他改变不了马占山。
无奈之下,他只能交出兵权,转投他方。
不料途中身份暴露,遭到日军扣留。日本人在知道他曾是江桥抗战的黑龙江守军二把手后,便想利用他,问他愿不愿意去坚持抗战的苏炳文那里说降。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当着日本人的面,谢珂满口同意。
到了苏炳文的地面,谢珂不仅没尽说客的义务,还鼓励苏炳文继续抗日到底,而他自己也留下来担任了后者的参谋长。
无论身处何种逆境,谢珂始终不愧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热血军人。
如果是假降,何至于连同甘共苦的参谋长都蒙在鼓里,且最终撕破脸皮,分道扬镳?
有人揣测,马占山可能是见形势险恶,想隐藏实力,趁机再图将来。
但这是一个足以令他后悔不已的决定,一世英名差点就毁在这上面了。
不久之后,哈尔滨失陷,黑龙江的大城市至此无一完者。马占山在震惊之余,终于下定决心,同日本人正式“合作”。
谢珂等人一走,他就独自离开海伦,前往沈阳。
此时离轰轰烈烈的江桥抗战仅三个多月。
日本人对待别人的态度与众不同。如果你是一个弱者,即使你对他三拜九叩,他也不会拿正眼多瞧你一下,还会在心里计算着,怎样在你身上再多占点便宜,但如果你是真正的强者,并打痛过他,他反而会对你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在日本人心目中,马占山是一个强者。
作为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出门,那是连“满洲国执政”溥仪都要亲自去车站迎接的。这可不是你高兴不高兴的事情,人家摆的就是这谱,谁让你是他的傀儡呢,须知,再大的傀儡也还是傀儡。
马占山坐飞机到沈阳,到机场迎接他的,是架子比谁都大的本庄繁。
所谓的东北伪政权“四巨头”:张景惠、马占山、臧式毅、熙洽,马占山打日本人最狠,排名却仅在与张作霖一同出道的张景惠之后,那个摇着尾巴的张海鹏忙了半天,连椅子边都没摸到。
这么高的礼遇,要放在一般汉奸身上,非得做梦笑醒不可,但马占山不一样。
从本质上来说,这个人并不是做汉奸的材料,即使进了伪政权,仍然本色不改。
一样是“对日合作”,他和另外三个“头”的想法和目的就有显著差异。那三个是标准的“狗头”,就只会冲着日本人摇尾乞怜,本庄繁和板垣说什么,他们答应什么,此外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有根骨头啃啃便知足矣。
作为和张作霖性格才能极为相似的枭雄类人物,马占山想要的,“狗头”们可能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是至少要统治一方,实行黑龙江省完全自治。
试想一下,如果实力允许,他是完全会像张作霖那样,把日本人从东北统统赶走,然后自称“东北王”的。
但他大大低估了日本人的欲望、野心和无信。
前两点比较明显和直白,一个“九一八”事变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最后一点极具隐蔽性,可以说欺骗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后来在珍珠港事件中吃了大亏的美国人。
当时不要说一般中国人,就连资深外交官都普遍不愿与日本政府打交道,原因就在于日本人说话做事心口不一,对他有利的他认,对他不利的,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会矢口否认,缺乏最起码的诚信守诺精神。
土肥原曾亲口答应溥仪,让他做皇帝,结果呢,把人家骗来后就什么都不管了,说过的话跟放屁一样。板垣也一样,他对马占山承诺黑龙江省自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目的是先把你忽悠进来再说。
黑龙江省自治?怎么可能呢。
照本庄繁、板垣们的想法,那样的话,我们关东军不是白忙乎了,帝国军人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被授以伪黑龙江省主席的马占山有几个想不到。
一是想不到会建立“满洲国”。
马占山本来是想拉张景惠等三人一道宣布“联省自治”的,没想到日本要搞“满洲国”,并要求四人在“建立满洲国计划”上签字认可。那三个自然乖乖照办。
“满洲国”与黑龙江省自治相去甚远,马占山大失所望,但人家拿枪指着,你敢不签?
马占山没说他不签,他说自己病了。
关东军当然没这么好骗,马上让日本医生过来看。马占山又是头痛,又是呕吐,可医生愣是没查出什么毛病,只好诊断为劳累所致,需要休息,没什么大病。
没大病,当然还得来签字。
马占山就是不签。
签字笔都快塞到手上了,马占山说,不相信我是不是,我以人格保证,绝对认可。
“人格”都拿出来说事了,没人能硬逼他了。
其实马占山心里亮堂,白纸黑字这么一弄,以后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这字怎么能签。
人格?那得看和谁在一起。这里除了强盗一样的日本人,就是一群点头哈腰的本地软蛋,还跟我讲什么人格。
转身就跑齐齐哈尔去了。
二是想不到黑龙江省自治犹如画饼。
马占山的如意算盘是至少先在黑龙江省称王,待机再起。这是他的生存智慧,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占山后来声称他搞的其实是“假投降”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到齐齐哈尔一看,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在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他能说得了话,做得了主,当得了家的了。
本庄繁给他派了一个顾问,但凡黑龙江省军政事务,不论大小,都得通过这个顾问,马占山并不能擅自做主。更让他郁闷的是,这日本人个个都是地道的工作狂,八小时以内上班,八小时以后还上班,而且不管不顾别人是否需要私人空间,一有空就往马占山的家里钻,来了以后也不走,问这问那,把马占山弄得不胜其烦。
没有拍板的权力,黑龙江省自治就等于空谈,马占山感觉自己被日本人结结实实地耍了一把。
不久之后的一个任命,又差点把老马逼向绝境。
1932年3月10日,伪满洲国任命马占山为军政部部长。
事实上,这个任命事前并未征得马占山的同意。
军政部部长相当于伪满的国防部部长,听起来是个有实权的官。可日本人在后面操纵着,连“执政”都是摆设,一个国防部部长又顶什么用。在马占山看来,这个任命最具威胁之处还在于必须去伪满“首都”长春上班。
马占山不想去。在齐齐哈尔,毕竟天高皇帝远,自己的亲兵就在眼前,如果单枪匹马去了长春,更成笼中之鸟。
果然,没多久关东军就下发命令,动起了“编遣”马占山部队的心思。
其实这问题对张景惠等三个“狗头”来说,就不成为问题了,因为那三位本来就唯唯诺诺,不思作为,只要有高官厚禄就可以什么都不管。马占山何等样人,是根本不可能甘心给日本人当木偶差来使去的。
怎么办?
只有装傻充愣了。
好在装傻这件事,对马占山来说,是先天有禀赋,后天很努力,早成精了。
他把参谋长推出来,安排他担任军政部次长,并以次长身份到长春代行部长一职,这样他本人短时期内就不用离开齐市了。
这一关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但马占山已经意识到,关东军需要的是一只听话的狗,如果自己不是或不肯就范,他们迟早会对你动刀子的。
三是想不到自己的处境会如此尴尬。
马占山离开海伦降敌,这消息对枕戈待旦的三军将士来说,犹如一声晴天霹雳。
那年月,当汉奸的多了,今天一撮,明天一撮,大家司空见惯,都不当回事了,反正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退一步说,要是他们不当汉奸都奇了怪了。
不管怎样,我们还有一杆大旗,那就是马占山,他是永远不会倒的。
江桥抗战,名动天下。马占山初到海伦,其声誉曾如日中天。不仅周围各路武装皆以能听其指挥为荣,就连黑龙江省的蒙古王公都愿意受他调遣:您老人家指哪儿,我们就打哪儿,您让我们上哪儿,我们就上哪儿。
部队要招兵买马,第一天贴出章程,第二天全国各地要来投军的学生、义勇军(当时称为“援马团”)就挤破了街,把个小小的海伦城弄得热闹非凡。
要人有人,要粮饷有粮饷(捐助),然而众人始料不及的事还是发生了:主帅一声招呼不打,就去降敌了。
谁降也轮不到马老爷子这样的盖世英雄啊。
众人惊诧莫名,面面相觑。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实在是太快。
第31章 再战江湖(2)
长久以来一直支撑大家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所部顿时分崩离析。
谢珂黯然离去,徐宝珍不辞而别,谋臣勇将一时星散。
老马的卫队其时正驻守黑河,激怒之下,竟然把马占山的老家都给抄了,此即“黑河兵变”。
人心散易聚难,自此以后,那个曾在江桥令日军闻风丧胆的英雄集体再未能真正恢复昔日元气和风采。
这是最让人痛心的事。
海内外舆论为之大哗。“马占山牌”香烟再也没人抽了,好好的牌子一下子就臭到了家。捐钱捐物的则个个痛心疾首,义愤填膺:俺们省吃俭用,捐出来的那些血汗钱都是给你抗日用的,你现在这样做不是拿我们当猴耍着玩吗。更有那不依不饶的,甚至在报上发表声明,要求老马把他们捐的钱物一个不少全吐出来,还给他们!
遭人白眼闲话多了,连家属也受不了。马占山的儿子从上海寄了封信过来,开头还说得很是温馨,说老爸您在前线打仗给家里扬了名,沾您的光,那些日子,儿子我在街上走路都是飘着的,然后话锋一转——可是听说您最近投降了日本人,真的假的,不会吧?
要是真的,咱啥话也别说了,一刀两断:你没资格做我老爸,我也不想再做你的儿子。
对马占山这样的“老派人”来说,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能再宝贝,要不然也不会想到要送到大上海来给养着了。现在儿子说不要他这个老爸了,可想而知,这个打击有多大。
老马接到信,当时就哭了。
众叛亲离,名誉扫地,还让日本人给钳制着,里外不是人,心里这个苦啊。
其实,怪不得别人,都自找的。
大家以前烧香上供,那是因为你抗日,现在你不抗日了,有什么理由再宠着你?
大兄弟,还是听听这句话吧: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及早悔悟,还来得及。
幸运的是,马占山听进去了,在名誉地位权力都即将付诸东流之际,他决定“反正”,重执抗日义旗。
这时,他得到一个消息,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即将赴东北调查。精明的马占山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要是能在调查团到来之前完成“反正”,一方面可以利用国际舆论对日伪造成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扩大影响,洗刷自己的汉奸罪名。
可身处敌营,“反正”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别的不说,光在齐市驻守的关东军铃木旅团就不是好对付的。这个旅团实际上就担负着对马占山监视和军事威慑的双重作用。与之相比,马占山带进齐市的只有步骑卫队各一个营。再狠,你能干得过关东军一个旅团?别说占领齐市了,想跑出去都难如登天。
可再难也得出去。
中国版的“越狱”开始上演了。需要指出的是,这部大片的制片炫、监制、策划、剧本、导演、主演都是老马一个人。
强人就是不一样啊。
“越狱”是个很复杂的技术活,包括事前准备、方式、路线等多项环节,疏忽其中任何一项,都不可能取得成功。
说起准备工作,当然很多,但我以为,最重要的还是得想一想,出“狱”后怎么办。
有的人跑是跑出去了,结果一文不名,连吃个饭都没钱,那你老人家还不如继续在牢里乖乖待着了——这里起码还有人管饭。
所以,钱是重要的,相当重要。
按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理,身为“黑龙江省主席”的马占山理所当然地铆上了日本人的口袋。
没错,他准备搞“贪污”了。
马占山一向是大手笔,这回他发扬要么不“贪”,要“贪”就“大贪”的精神,做省主席没几天,一下就“贪”了800万。
记得华仔曾在港片中出演了一个“五亿探长雷诺”,那人是真正的大贪,小钞票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要贪起来都一扎一扎,一箱一箱的。
老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