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一寸血-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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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肉都要到嘴边了,矶谷师团自然不肯放弃,于是在台儿庄以北构筑阵地,随时准备再次攻入。
双方开始拔河了。
池峰城虽有死战决心,可现实残酷,一个师损兵折将之后免不了就有想法,可是他再有想法,也不敢在孙连仲面前哼哼。
对孙连仲,池峰城是既敬且畏。据说在五战区,他跟李宗仁都可以有说有笑,偶尔来点小调皮什么的,唯独在孙连仲面前,无论何时都毕恭毕敬,就像课堂上学生见到老师一样。
当然也只有一个孙连仲,其他人还是可以说说的。
趁着孙连仲不在,他便在电话里对参谋长发牢骚,说你这个作战计划也不知道是怎么定的,为什么总让我打头阵,我的部队伤的伤,亡的亡,弹药也消耗一空,你这样做,太对不起朋友了。
第43章 生死台儿庄(2)
参谋长跟池峰城关系不错,可这种时候,刀架在每个人脖子上,他的日子也好过不了。一听,怎么着,你还朝我嚷上了,见你个大头鬼。
他马上对池峰城说,正因为你我是朋友,我才特意把这个核心据点安排给你守,谁知道你还不乐意。
告诉你,有人想守还轮不上,托人来向我说情哩。你反而还想下来,行,我马上报告孙总司令,把你换下来。
池峰城不过是心里闷得慌,过点嘴瘾而已,见参谋长动了气,似乎还要来真格的,赶紧换了口气,让对方千万不要向孙连仲报告。
你这个天大人情,我领了还不成吗,台儿庄继续守着就是了。
由于战事进入僵持,矶谷很快又派出两个中队进入台儿庄,而孙连仲的另外两个师也随之赶到。
池峰城师居于庄内,其他两个师则一左一右,犹如两个保镖,从外围两侧拱卫台儿庄。
可是三个师对一个半大队,竟然还是挡不住,在矶谷师团发动第二次进攻后,台儿庄再次被攻破。
接到战报,李宗仁当然很不满意。他对孙连仲下达严令,限其两日之内必须将进入庄内的日军全部肃清。
可进来了,哪是那么容易肃清的呢?
台儿庄独特之处在于,庄里庄外,千间房屋均为石头垒成,只要钻进去,你就很难把人赶走,所以每一座石房子,几乎都等同于一座小型碉堡。
在孙连仲的严厉督促下,池峰城红着眼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仍无法将对方一口咬死。
非但如此,第2大队还要反过来“肃清”他了。
台儿庄进入逐屋巷战,庄内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双方一会儿你冲过来,一会儿我冲过去,犹如潮涨潮落一般。有个兵在退却时掉了队,步枪也没了子弹,就拎了把刀躲在石房子里。过了不久,中国军队这边又打回来,一个日本兵同样脱逃不及,也进了房子。
因为屋内光线昏暗,两个人开始谁都没有看清谁,均以为对方是自己人。
等到外面的肉搏厮杀声稍止,日本兵拿着枪先走到门口,中国兵一看,原来不是自己人,于是追在后面就是一刀,把小鬼子砍翻在地,因此还夺了一支三八大盖。
随着巷战深入,形势濒危,日军一度冲到离池峰城主力团指挥所仅五六米的地方。团长打电话给池峰城,请求下令撤退,因为子弹快打光了,后方弹药一时又接济不上来。
池峰城身体强健,即使当上师长后,仍然可以翻上十几个单杠而气不稍喘,然而这时也急得一个劲咳嗽,连血都咳了出来。
有人来救他了。
台儿庄有一个青岛海军的临时军火库,里面全是子弹和手榴弹,看守仓库的海军把仓门打开,使池峰城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了补给。
当兵的有了弹药,就如同汽车重新加足油一样,油门一踩,呜的一声就冲了出去。
池峰城亲临一线督战,到了晚间,连伙夫都被动员起来,凭借大刀和手榴弹,总算没有让日军的占领区域继续扩大。
在台儿庄外,矶谷正逐步加压,第二天,他把攻城步兵增加到一个联队,所专门配属的特种部队更是让人看到眼花缭乱的程度。
除了集中本师团的特种部队以外,他的上司西尾寿造还通过寺内的关系,从第1军调来了一批坦克重炮。这样一来,日军炮兵竟然超过步兵,坦克更达30辆之多,成了名副其实的机械化部队。
孙连仲自己只有迫击炮,这种武器在重野炮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老西北军时代传下来的大刀固然勇猛,但也就是夜战或短兵相接时才能派上用场,大部分时间里它既躲不开大炮,也砍不了坦克。
大家精疲力竭,台儿庄眼看就要悬了。
唯一不变的似乎还是李宗仁。
兵凶战危之际,犹能如此气定神闲,指挥若定,真帅才也。
事实上,如今的局面并未完全出于李宗仁意料之外。
第三批援军早就到了,论数量,这批援军比张自忠和孙连仲的部队合起来还要多,属于地地道道的大军团——汤恩伯第20军团。
按照常规,李宗仁应命令汤恩伯守台儿庄,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允许后者在台儿庄以北打自由式运动战。
不让更强的汤恩伯从正面挡住矶谷师团,而是由孙连仲负责开门迎客,本来就是李宗仁“请君入瓮”的一个既定方略。
简单来说,台儿庄就是饵,要先让孙连仲在这里吸引住对方,再让汤恩伯扮演收网的角色。
显然,这是一个非常大胆且极具智慧的用兵策略。若运用得当,则矶谷攻进台儿庄这样看似占得先机的举动,其实已犯兵家之大忌,入我陷阱矣。
战争,有时也是一门艺术,凡人看来危如累卵,在高手眼中却可能是光明一片。
矶谷被李宗仁算计,也实属咎由自取。
他攻占滕县后,本可稳扎稳打,待会合板垣,或等津浦以南日军北上后再行南下,然而他贪功心切,一心想抢得头功,竟然在汤恩伯尚逡巡于周边之际,就贸然纵兵冒进,实属自寻死路加倒霉催着的大败招。
古语有云,骄兵必败,哀兵必胜,看来矶谷这回难逃一劫了。他想“先入关者为王”,结果却可能是“先入关者遭殃”。
台儿庄之战,实际上已被李宗仁策划成了一个口袋阵,其中孙连仲做袋底,汤恩伯扎袋口。
这个口袋打法,当初阎锡山在山西时也尝试过,可不是袋底破,就是扎不紧,临到后面,干脆只好把整个袋子都一股脑给扔了。
其实不是袋子不好,而是扎袋的人欠功夫。假如你水准不够,还是老老实实别玩这些虚招为好。
千万记住,敢玩虚招的人,必定要是高手才行。
另外,即使是帅才,也需有人从旁筹策补过。老李的长处是善于将将,敢作敢当,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否则的话,他也就不会在临沂战局大好之际,走出抽调张自忠这一败着了。
老李身边还需要一智囊,这是确定无疑的。
《水浒传》中描写,宋江每遇过不去的关坎,就十分忧闷,这时候身边总会闪出一人,说道:“兄长不必烦闷,只需如此如此……”而宋江也一定会大喜道:“军师之谋甚善。”
有了智多星吴用,不仅宋头领能够涉险过关,这部巨著也多出了许多智慧的光亮。
李头领的智多星谓谁?
不用说,已做了中央高官的副参谋总长白崇禧是也,广西李、白嘛,还有比这两人更般配的搭档吗。
从前夜读《三国演义》、《水浒传》,我曾经疑惑,以孔明、吴用之才,为什么不自己做主而仅能居次呢,后来逐渐明白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天就是这样搭配来着,假如错位,并非好事。
闻知矶谷师团已进入石家庄,徐州危在旦夕,蒋介石派白崇禧飞赴徐州。
在这个圈子里,要论高参,真是舍“小诸葛”再无二人。李、白合力,一个善谋,一个能断,立即产生了极佳的化学效应。
矶谷师团作为日军老牌师团,要把它装进口袋,这事想想容易,做起来太难了,而做成功简直难到了极致。
目下让汤恩伯扎口袋还为之尚早,最主要的是不让袋底破掉,以致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崇禧亲赴台儿庄视察,在看到日军拥有强大的特种部队,火力凶猛之后,他立即决定,从各个战区紧急征调特种部队来台儿庄。
到底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这种命令可不是李宗仁能下得了的。
“小诸葛”把孙连仲给救了,也把台儿庄给救了。
全国各大战区里面,最近的是程潜的一战区,而与五战区相比,一战区称得上是富矿,不仅所辖部队大多为精锐主力,而且有独立的炮兵团(独炮团)。
白崇禧以副参谋总长的身份下达命令,按照就近原则,首先将一战区的独炮团调到前线。
这支独炮团参加过长城抗战,共有10门大炮,炮的名称听听很了不得,是德国克鲁伯野炮,但其实全是“九一八”前东北兵工厂的仿制产品,每门大炮也只有数十发炮弹。
打仗的时候,炮弹的消耗是按基数算的。日军炮兵部队出发时,一般都会为山野炮准备每门至少2~3个基数的炮弹数量,一个基数是100发,这就是说有两三百发炮弹可用。
与之相比,独炮团不仅大炮的档次底,连炮弹都不敷使用,真是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但把这些炮摆在运河南岸,有总比没有好,至少这边象征性地开上两炮,那边日军炮兵部队也就不能专心致志地轰击台儿庄了,相应减轻了池峰城身上所承受的压力。
池峰城轻松一些了,却轮到独炮团难受了。
这些仿造德国炮无非用来给鬼子挠挠痒,吸引其注意力,但一旦真的给同行盯上了,哪里是其对手。
于是独炮团内部攻关,研究出了一种特殊的游击打法。
独炮团有多少力道,两炮过后日军炮兵便有数了。在炮战进行时,日军炮兵阵地的指挥官一直用望远镜进行观察,以锁定炮位。
锁定之后,日军的重炮一齐对准目标,朝南岸的中国炮兵阵地猛烈轰击。
中方炮兵阵地被轰得七零八落,在望远镜里,那些仿真的克鲁伯野炮更是粉身碎骨。
中国炮哑了。可是当日军把炮管朝向台儿庄时,南岸的炮声竟然又响了,只不过这次大炮所处位置不同罢了。
见鬼,“支那”大炮虽然差劲,数量还不少嘛。
只好继续新一轮的炮战和定位。
如果日军炮兵知道真相,没准会气到吐血。他们前面轰掉的那些“炮”,其实不过是附近村庄里收集来的木头抽水机,四台一组,远远看去,颇像野战炮架。
在炮战时,真正的野战炮放在木头炮架后面。轰完一阵后,炮兵们就会赶紧把真炮给推走,重新换一位置,所以日军重炮炸来炸去,不过炸的是留在原地的木头架子而已。
当然,这样的快速转移,要想准确命中目标,或在炮战中取胜是根本不可能的,但独炮团本来就取不了胜,只要扰得对方坐立不安,且能保存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在独炮团之后,白崇禧终于弄来了好东西:德造卜福斯山炮。
一般情况下,山炮的射程还不及野炮,但这种卜福斯山炮以射得远著称,早在淞沪会战时便被称为“浦东神炮”。等到它一上场,就不光是给鬼子挠挠痒,而是要正宗干仗了。
在“浦东神炮”的带动下,炮兵们大显威力,虽然没法胜过对手,却也让日军尝到了被炸的滋味:卜福斯山炮可以一直威胁到日军后方,矶谷师团的运输车队经常被炸得车仰马翻,锅碗瓢盆甩一地。
炮战达不到预期效果,矶谷便只能寄望于坦克战。
虽然孙连仲早在台儿庄外围挖了很多坑壕,但日军坦克兵直接选择了无视,坦克呼呼地开过来,竟然把坑壕都给碾平了。
白崇禧的预见是对的,若不从全国征调特种部队与日军对抗,光凭大刀和石头,如何能守得住台儿庄?
为了帮李宗仁打赢这一仗,“小诸葛”真的是殚精竭虑,在调集独炮部队的同时,他已在四处搜刮,满大街寻找能制服坦克的利器。
白崇禧第一个想到的,是正在湖南湘潭整训的杜聿明第200师。
第200师是当时全国唯一的装甲兵团,堪称坦克专家的集中营,只要问问他们,你们坦克兵最怕什么,不就什么都结了。
坦克最怕什么,答案是炮,不是普通的炮,而是战车防御炮,简称战防炮。
所谓战防炮,实际上就是早期的反坦克炮。与一般的曲射炮不同,它是直射炮,炮弹也很特殊,为专用穿甲弹,可以直接穿透坦克装甲。
既然要对付坦克,当然得面对面打,离得太远不行,所以这种炮与其他炮不同,得用战车拉到第一线作战,因此才被命名为战车防御炮。
毫无疑问,它是坦克的天敌。
在武侠小说中,用毒高手一般自己都得准备解药。第200师的主要作战武器是坦克,但他们也配备了反坦克的战防炮,共有四营72门,全部都接到了征调令。
西瓜要,芝麻同样不能漏。当时有些甲种德械师已初步配备有小型战防炮部队,在接到白崇禧的调令后,也都陆陆续续赶到了台儿庄。
战防炮齐集台儿庄,立刻挡住了日军坦克部队的集团式冲锋。仅仅两天时间,日军坦克竟被打掉20多辆,达到了其总数的2/3,庄内庄外随处可见坦克残骸。
除了摧毁坦克外,战防炮还帮了池峰城的大忙。
台儿庄内的石房子很坚固,日军钻在这些“小碉堡”里,中国军队也难攻得进去。
有了战防炮这一攻坚专家,就变得相对容易多了:抵近射击,先用穿甲弹击穿墙壁,再往里扔炸弹,搞定。
至此,台儿庄战役逐步演变成以特种部队对特种部队,以步炮协同对步车协同的半立体化战争。
孙连仲虽仍不能将矶谷师团完全驱出台儿庄,但起码大家半斤对八两,又形成了拉锯战。
第44章 移形换步
矶谷小里小气,从一个大队到一个联队,似乎总舍不得在台儿庄搏一把大的。其实他不是不欲为之,而是不敢或不能为之。
渡过黄河之后,矶谷师团起初在津浦线上一路高歌猛进,除了在滕县首次遇到强烈抵抗外,几乎就没有碰到过什么像样的强敌,而板垣却一直苦着个大盘脸,像一轮明月一样地被吊在临沂。
看到这幅情景,矶谷都要笑出声来了:你就是这么跟我会师台儿庄的吗?
算了,还是我来拉你一把吧。
在进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