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一寸血-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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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吃上一口饱饭了,可知张自忠所说的“双方都在咬牙苦撑最后五分钟”并非虚言。
战后清点,板垣师团仅在刘家湖就遗尸接近两百具。以往日军作战,想着法都得把他们的尸首带走,即使一时拖不走,仓促之间也会从死者身上弄个细零碎回去,比如一根手指,一只耳朵之类,回国后交给其亲属——也不知道这些日本人怎么想的,血淋淋的,有什么可看?
这次却是例外,由于张自忠出击极为迅速果断,日军根本没时间干这些活,剩余人马就自顾自地逃到对岸去了。
在将板垣师团驱出沂河西岸后,张自忠冒雨二渡沂河,一系列组合拳打过去,不给对手以喘息之机。
这次他不光是在后督战,而是亲自过河到了第一线。他的出现,使前线官兵士气达到沸点,即使是伤员都没一个肯下火线,非得张自忠出面劝说,伤势较重的才肯去后方医院。
张自忠侧翼进攻的得手,使板垣师团顾此失彼,庞炳勋趁势掩杀,临沂不仅成功解围,而且整个战场形势至此全面翻盘。
3月18日,距离张自忠第一次强渡沂河,刚满五天,板垣的最后五分钟已撑不下去了。
59军和庞军团在将临沂附近残敌扫荡一空后,联手将板垣师团包围在了汤头,后者连兵站都被中国军队给端掉了。
当中国统帅部的特派慰问代表来到临沂时,他看到沿途日军死伤枕藉,仅被炸毁的坦克就有六辆之多,而丢弃的战刀、军毯、罐头食品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战利品则堆积如山,俯拾皆是。
蒋介石闻讯,喜不自禁,就好像一个巴掌打在了那个盛气凌人的近卫脸上,心里这个爽。在他给五战区发来的嘉奖令中,便有“开抗日胜利之先河”一语。
美国大使馆上校武官、后来大名鼎鼎的史迪威,此时也在徐州观战。此君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是美国人中的“中国通”,平时和李宗仁吹牛聊天都不用带翻译。他开始对中国抗战的前途也是极其悲观的,甚至认为中国人是在拿筷子和日本人作战,实在看不到有丝毫取胜的可能,然而自此役起,他也有些乐观起来,认为中国抗战未必就没有一点取胜的希望。
“钢军”碰到打铁汉,尽管极不情愿,但板垣失败的命运已不可避免。
此前,无论南口战役、平型关战役,还是忻口战役,板垣的作战模式几乎都如出一辙,即两支部队作配合,一个走正面,一个出侧面。
这是板垣从迂回包抄战术中演化出来的一种特有战术,可称之为“双头蛇战术”,称得上是板垣的拿手绝活。说它绝,就绝在可以双拳出击,让你防不胜防,所谓正面、侧面皆不固定,能随战场形势移来换去,甚得进攻之妙。
应该说,不管与谁搭档,板垣始终都是“双头蛇”中的唯一主角,最耀眼的明星。若没有他来牵制大量中国军队,换任何一支日军部队,都很难从旁边偷袭得手,这也是板垣在东瀛军界能够声名鹊起的重要原因。
从战后缴获的军事文件来看,他此次南攻临沂,为的也是要像以往那样用双头蛇来咬人。
可是这一次,曾经屡试不爽的“双头蛇战术”再也玩不转了。
加上在临沂这里耽搁的时间,板垣的南下已被迟滞达一月之久,不仅无法如期和矶谷会合,连牵头吸引中方更多优势兵力的作用也没能体现出来。
通过临沂大捷,张自忠善战之名至此享誉五战区和整个国内军界。
能与板垣对阵的都不是寻常之辈。南口战役,汤恩伯把第13军的家底搬出来,还被板垣打得一退再退。到了太原会战,陈长捷则不惜以老底子死磕,并以百团大战的规模,才一度击退板垣。
应该说,这两仗虽没有完全把板垣给打垮,但是把他给打疼了,并种下了板垣师团的胎里毛病,只是在香月等人的百般掩饰之下,才没有露出其逐渐虚弱的内囊,而一般不了解内情的人,也以为板垣师团仍然是日本军界的第一流部队。
饶是如此,汤、陈之外,能与板垣在马前走上两个来回,甚至战而胜之的国内将领,仍是屈指可数。
张自忠到此时,已真正走进了抗倭名将排行榜的前列。他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之所以能屡建奇功,除确有大将之才外,与其特殊的人生经历也有很大关联。极少有人能像他那样,每至战场险恶之时,都能始终不为所动,而一动则必达目的不罢休。
随军参谋张克侠一语道破张自忠成功秘诀:“公决心之坚决,盖如铁石也”!
撼山易,撼铁石之将难。
张自忠本已将板垣师团困于汤头,形势非常有利,但这时张自忠忽然接到五战区命令:滕县失守,津浦线十分危急,需要马上增援。
现在的李宗仁,只要觉得哪里不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自忠。
张自忠一战淮北,再战临沂,无一败绩,加上又对自己唯命是从,如此战将,谁不喜欢,所以早就成了老李心头的一块宝贝疙瘩。
张自忠受命之后,留了一个旅给庞炳勋,主力随其向津浦战场开去。
可是行到半途,李宗仁忽然又来了电报,让张自忠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这份电报却是蒋介石让发的。
徐州战场虽由李宗仁直接指挥,但很多大关节处,皆由蒋介石一手调度,后者不同意将张自忠调离临沂战场。
老李急于解西战场之急,他忘记了,东西战场原本一体,若只顾一头,就会陷入当年平型关战役或太原会战那样的困境:“双头蛇”必有一头能咬住你,并将它的毒液注入你的体内。
要知道,张自忠只是暂时击退板垣师团,击退不等于击溃,板垣仍有足够实力卷土重来并拿下临沂,对于防守徐州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李宗仁接到蒋介石指令后,起先还犹豫不决,他不相信临沂战场会再陷危机,同时朝令夕改,不仅影响军事长官的威信,也必然会使所调之将感到十分为难。
一个“原地待命”,实际在观察临沂战场的动静。风平浪静,则原令不变,若有不测,再作计较。
然而蒋介石的推测不幸而言中,板垣果然又捅过来了,这次的声势比上次更大,庞炳勋被迫再次呼援。
眼见不对劲,蒋介石索性亲自给张自忠发电报,要其速返临沂。
当兵的是人,不是机器,这么来回折腾,谁也受不了。59军将士对上级的不当指挥颇有怨言,唯有张自忠,死且不避,安惧劳苦,在他的竭力动员下,59军于一天内便强行军赶到临沂。
张自忠的速度很快,可是已经迟了。
第41章 大勇之将(3)
临沂战场的情况已今非昔比,不仅防守阵地失去大半,板垣师团还再次杀到沂河西岸,使得前几日临沂大捷之功近乎化为乌有。
战场之上,没有谁是真正的天神,一旦战机逝去,纵有回天之力亦难以补救。倘若当初不被调离,或早一点回来,乘胜攻下汤头或莒县,则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李宗仁在前面下的棋基本中规中矩,没有明显漏洞,但是把张自忠调出临沂,后又动摇不定,迟迟未下决心将其调回的这一着,却实实在在是个败着。
在看清局势后,张自忠的心情十分沉重。
板垣师团是老虎,不是纸做的,只要它回过神来反噬,你要想再把它打趴在地,实在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看到大救星王者归来,庞炳勋激动得眼泪鼻涕直流,一个劲儿对张自忠说,要不是你及时回转,我就惨了,临沂肯定保不住。
这老爷子,他还真把张自忠当成了天神,以为后者一来,一切难题皆可迎刃而解。
张自忠不得不说实话。
战机没有了,所能依托的防守阵地无一在手,我的部队上次临沂大捷蒙受较大伤亡,刻下又疲惫不堪,为今之计,只能另在日军侧背重建阵地,且宜守不宜攻,等板垣把锋芒朝向我,到时临沂之围自解。
庞炳勋一听就呆住了。
这就是说,他还要靠一把老骨头继续在临沂城支撑下去,可他实在已经撑不下去了。
此时的庞军团每个团仅剩可怜巴巴的两三百人,好一点的是特务团,可也只有七百人。老庞把临沂城里所有能扛枪的动员起来,连学生队都开到前线,全部人马也不过2000出点头。
板垣师团有多少,光在正面参加攻城的,就有4000多人,整整是庞军团的两倍,再加上重炮坦克这些特种部队的配备,确实够他受的。
想到张自忠来,仍不能帮助自己摆脱危机,庞炳勋不由得老泪纵横,竭力央求张自忠采取攻势。
徐祖贻一直在临沂城陪着庞炳勋,他也很清楚,庞军团实在已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张自忠之策虽然稳妥,但风险也很大,如果板垣再使足劲往前拱上一拱,不光庞军团可能全军覆没,临沂城亦难确保。
另一方面,59军的损失,一本账也明明白白。在临沂大捷中,整支部队付出不小代价,有的团只能缩成一个或两个营,尤其是张自忠在29军时的老底子38师更是损失惨重,包括给张自忠当过卫队长的一个营长在内,相当数量老兵均当场战死。
徐祖贻虽有协调之权,然而看着眼前的这一对难兄难弟,他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好了。
决定权在张自忠手里,无论他怎样做,都是对的,无可指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自忠咬了咬牙,攻,哪怕豁出去也要攻,以解庞军团和临沂之困为要。
他的本钱仍然是黄维纲第38师,这个师是临沂大捷的功臣,转败为胜全靠它,尽管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但舍此再无适当人选。
决心已定,更不迟疑,张自忠一声令下,黄维纲师火速出击,如同挥舞铁扫帚一般,开始猛扫沂河西岸的日军,并且当晚就廓清场地,使板垣失去了借以在西岸立足的凭借。
天一亮,板垣增添兵力,大批日军又向西岸反扑过来。
第一次临沂之战的失败,让板垣更加认识到占据沂河西岸的重要性,所以这次他发了狠,即使大门牙被崩一地,也得把西岸阵地给死死咬住。
就在双方你争我夺之时,沂河东岸的庞军团主阵地忽然被对方接连攻破两处要地,庞炳勋真的是顶不住了!
在西岸仍处于胶着状态的情况下,张自忠从黄维纲师中抽出三个步兵团,亲自督师,三渡沂河,以帮助庞军团夺回主阵地。
可是守住阵地相对容易,要想再夺回来就变得异常棘手。
庞军团修筑的工事曾挡住板垣师团,现在反被其所用,给59军造成极大伤亡。
战场之上,昏天黑地,张自忠眼睁睁地看着子弟兵在自己面前纷纷倒下,陈尸郊野,一日之内,伤亡竟高达2000多人。
38师很多官兵皆为张自忠从小看到大,一手带出来的,这种情感联系,绝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所能囊括。
第一次临沂之战,官兵死伤累累,负伤后运者络绎于途,张自忠还“屹然无动志”。然而这次不同,在私下独自面对张克侠时,他已掩饰不住内心的巨大创痛,“泫然流涕,痛切于心”。
从学兵团开始,张克侠跟着张自忠东征西杀,身经百余战,但在战场上从未见张自忠神色有过任何异样,这是生平所见到的“唯一之惨泪”。
落泪只能躲于帐中,伤口也只有自己悄悄抚平。一出大帐,面对麾下官兵,张自忠又恢复了“铁石心肠”:看着多年的患难弟兄为国牺牲,我心里的难过,真比油煎还狠,但我深信,我带大家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虽死犹荣,因为军人报国,此其时也。
张自忠看着远方,忽然喃喃道: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倒下去,这是一个军人在国家危难时应尽的责任。
在三个步兵团被抽走后,黄维纲在沂河西岸更显吃力,因为板垣正不断往这里增添兵力。
板垣是“双头蛇战术”的高手,他现在实施的仿佛是“小双头蛇”:要么把沂河东岸全让给我,要么让我在沂河西岸插上一脚。
张自忠自然不能让,因此严令黄维纲必须坚持。
黄维纲把最后的师预备队都用上后,前线仍然摇摇欲坠,不得不通过电话向张自忠直接求援。
张自忠回答他的,仍然是“五分钟理论”:我们困难,敌更困难,再坚持最后五分钟,你就能得到支援。
再听下去,所谓的支援,却是张自忠正调兵向日军的另外一侧进攻。
黄维纲一听就急了。
这么说,“五分钟”过后,给我的还不是直接援兵啊,我这边已经没有一个人可抽调到正面阵地上去了。
张自忠闻言大怒:没有人吗,那是谁在给我打电话?
这话说得真叫不讲理,可是黄维纲根本就不敢反驳,放下电话赶紧跑到前线督战去了。
张自忠是一时气急,对于黄维纲那里的情况,其实心里也未尝不清楚。通完话,他立即把手里最后的预备队集中起来,亲援黄维纲。
到了黄维纲那里一看,发现情况确实不妙,已经完全被对手压住打了。
此时的临沂战场,板垣占有压倒优势,临沂城也处于日军的三面包围之中。
城内的最后一个野战兵都被调到了一线,城池交由保安队防守。59军和庞军团双双在城外苦战,但都只剩下了招架之功。
其中,庞军团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59军则累计伤亡达到万人,人马仅剩一半且士气开始低落。
徐祖贻向五战区长官部紧急求援,然而援兵到来是要有时间的,这段时间成了守军最难熬的时刻。
张自忠能用以维持前线的,仅剩下了一个独立旅,他也随之产生有了一种不祥预感,但在给李宗仁发去的电报中,他仍然表示自己只要一息尚存,一定奋战到底。
为了能够继续支持下去,他给独立旅旅长写去一封手令:援军今夜将到,再撑五小时即有转机。我估计,敌人也到了最后关头,谁能忍最后一秒钟,谁就能成功!
接到命令后,独立旅又接连两次击退日军进攻,但到第三次时已摇摇欲坠。
防线眼看即将崩溃,关键时刻,张自忠飞马赶到!
见到自己的军长,官兵的精神猛地振作起来,一齐跃出,挥刀猛砍,终保阵地不失。
“最后一秒钟”太重要了。
战神翱翔天空,却一直在冷冷地观察着地面人们的动静,它只钦佩意志最坚者,并随时转换战机。
3月29日这天下午,它看到了临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