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一寸血-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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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东北军在同江之战中也并非完全没有胜算,哪怕是打成平局也有可能。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个好的带兵之将的话。
然而没有。上苍仿佛不再眷顾东北军,天空将星暗淡,郭松龄走了,杨宇霆完了,最善统兵的大将一个不剩。
于是,前方督战并协调全局的便成了我们熟悉的老实人:东北军副司令张作相。
张作相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但他绝不是一个能人,更不是一个在危难局面下可以独撑大局的将帅之才。
威势可禁暴,德厚不足以治乱也。
——《韩非子》
也罢,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只能如此了。先打起来再说。
一开始双方互有攻守,有赢有输,东北军并不总是吃亏,红军也不老是占便宜。
在一些局部战场,中方还组织了俄式伪军,把那些逃到东北来的白俄部队重新武装起来,鼓动他们披挂上阵。
你们不是要打回家乡去吗,现在给你们机会,上吧。
虽然是俄国人打苏联人,但东北“还乡团”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出于“阶级仇恨”,打起对面的同胞兄弟来毫不手软,把苏联红军气得嗷嗷乱叫。
战场形势一僵住,中苏就谈判,谈判了仗还在打,就这样边谈边打,边打边谈。
东北军的前方似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线胜利的曙光。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在前方冲突不断加剧的紧张时刻,一个走路姿态极其古怪、左右摇摆的苏联将军被从乌克兰军区紧急调往远东。
这个人之所以行走姿势古怪,是因为只有这样,才没有人能看出他其实是一个残疾人士。
当年从军打仗时,他的腿部曾受过枪伤,手术治疗后,变成了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传统武侠小说中一般称这样的人为“怪侠”,武功属于莫测高深的那一种。
远在莫斯科的斯大林发出一项指令:布留赫尔(中国名加伦),调任特别远东集团军司令。
如果你对这个名字还比较陌生,可参考另一个名字——苏联卫国战争第一名将朱可夫。此君擅长于大兵团作战,指挥过的战役可列出长长一串:莫斯科保卫战、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库尔斯克战役、第聂伯会战、柏林战役……
加伦是朱可夫的老师。
除了军事是其特长外,我们还要把一个很多外国人都获得过的终生荣誉授予他。那就是:中国通。
北伐时,他曾任广州革命政府首席军事顾问,并参与创建国民革命军,北伐军中的党代表制度、政治工作制度就是这位老兄作为新理念首次引进中国的。
虽然现在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但说句公道话,当初人家为了中国革命确实也没少出力。
那时,为了避嫌,苏联被派到中国来帮助革命的顾问都自称是“退役失业者”,然后被广州政府以个人身份聘用(以后千万不能相信顾问是失业者返聘这样的鬼话)。加伦老师也是如此,在国内,远东红军都是他一手创建的,一个声名赫赫的军区司令不远万里跑到中国来当个小小的参谋,不要名,不计利,无论如何还是需要点国际主义献身精神的。
作为黄埔军校的老同事,加伦和蒋介石曾经关系不错。虽然出身苏维埃,但加伦身上职业军人的味道很浓,这也是蒋介石最欣赏他的地方。
国共分裂后,苏联顾问全被解雇了。蒋介石对苏联政治顾问鲍罗廷一肚子不满,甚至加以通缉,对加伦却很念旧情,表示一定要给加伦搞个欢送仪式。
人家加伦好歹也是布尔什维克,虽然不是十分热衷于政治,但“敌人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敌人”这句话还是拎得清的。哪里还敢再跟蒋校长套什么近乎,赶快化装成外轮水手,秘密潜回苏联。
回国后加伦就闲了下来,基本处于长期养病的状态,直到这次奉命参战。
听说被称为“远东军魂”的老祖师爷爷到位,远东红军顿时精神大振。
作为朱可夫的老师,加伦深谙作战之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这个“一指”指的是驻在松花江的东北海军。
如果说东北陆军还占有数量优势的话,海军则连这个优势也不存在。
东北江防舰队对外号称拥有八艘炮舰,但实际只有三艘是原装货。
最大的旗舰“江亨”号是日本产品,其他两艘(“利捷”、“利绥”)是德国造,而且来历颇具传奇色彩,竟然还是一战时北洋政府对德宣战后缴获的战利品(以此证明中国在一战时是卖了点力气的,对协约国胜利也是有贡献的)。如果说“江亨”还算上得了台面,另外那两个兄弟就纯属凑合型,实际火力很差,平时的主要任务也就是吓吓海盗。
除了这三个宝贝之外,其他乱七八糟的所谓“舰”都是商船改装的水货,真打起仗来只能做做别人的活动靶子。
但就这样的烂部队,竟然可以在全国排到第二位(第一位是闽系为主的中央海军)。
民国时的中国海军质量就是如此。比之于上榜的,没上榜的更让人长见识,比如说四川,虽说是个纯内陆省份,竟然也有一支“海军”编制。
该“海军”的“军舰”只有一艘——一艘民用小轮船。
按照传说中对海军的认识,创建者为这艘小轮船做了一番精心装修:焊上铁板做铁甲,装上小炮做武器。
唯一的缺憾就是打炮时有些麻烦。由于吨位小,马力弱,打完一炮,船就要往后退一截,打完两炮退两截,三炮过后估计就要撞江岸,翻船了!
忽视海军,这是国防上一个不容原谅的错误,但又是当时军阀混战,国家分裂下的必然产物——打内战时,毕竟海军派得上用场的情况少,连空军的作用都比海军大。
海军是东北军的弱项,却是苏方的强项。
与“全国第二大地方海军”比起来,对手苏联黑龙江舰队简直就是霸王龙。该舰队最强的称为“暴风级”浅水重炮舰就有四艘,战斗力比东北海军的旗舰“江亨”号还高一个档次。
以己之长击人所短,驻防同江城的东北海军便成了加伦要打击的首要目标。
在三江口前线(同江城位于黑龙江、松花江与乌苏里江的汇合处,故又名三江口),苏联黑龙江舰队紧紧盯着对手,但并未立即发起进攻。
受到东北军援助的白俄“还乡团”、“游击队”,不断对苏联的军事目标进行袭扰。得到报告后,苏军参谋们都主张尽快让海军发动攻击,以便占领东北军据守的同江城,将防守部队和“俄奸”们一网打尽。
加伦仍然不为所动。
他只是命令舰队用炮火隔岸轰击这些白俄武装,但也只是点到为止,把他们赶出苏联境内算数。
对距离很近的东北江防舰队,他什么命令和动作都没有,似乎当它们不存在。
不是不打,而是等待,等待那个出击的最佳时机。
三国名将陆逊面对蜀军的谩骂,坚忍数月拒不出战,结果以逸待劳,一出手就火烧对方八百里连营。
高手与菜鸟的区别之一,就是高手往往只需要一招,就能完成菜鸟无数招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两个多月的冷静对峙,终于使起先紧张万分、严阵以待的江防舰队开始出现松动。
东北海军代总司令沈鸿烈本来也是个精明人,素有“能将”之称。但在加伦有意无意布置的迷魂阵面前,同样出现了错误判断。
他认为,白俄部队的游击战术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苏联人现在被游击战搞得昏头涨脑,在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之前抽不出力量对东北海军发动大规模进攻。
基于这个判断,在苏联黑龙江舰队仍然环伺三江口的情况下,他竟然带着舰队长临时离开同江前线到哈尔滨开会去了。
领导不但走了,还留下昏招:命令将海军陆战队削减为一个大队,那个最能打的“江亨”号离队休整,德国造的破舰之一“利捷”号代为旗舰。
布防全乱了。
这就是加伦需要的那个时机。
此时,整个西伯利亚已集结苏联陆海空军八万多人,后勤方面也做好充足准备,特别是解决了最重要的防寒问题,官兵都穿上了防寒服,作战时部队还配有面包车和烧水车,可对前线供应热食。
与此同时,中苏政治谈判完全破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加伦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完成致命一击。
1929年10月12日,作为中苏之战关键战役的三江口海战揭幕,甲午海战后中外首次水上大型作战开始了。
是役,苏联黑龙江舰队只投入了三艘浅水重炮舰参战,在自己损失不大的前提下,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宣布game over了。
江防舰队中唯一发挥了一点作用,因此也特别值得说一说的,是一艘堪称水货中的水货(又称水货极品)的战船——“东乙”号。
战前,沈鸿烈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两门大口径海军炮,但因为已有军舰吨位不够,炮装不上去。本着勤俭节约、不能浪费每一门大炮的思想,沈司令四处打听,竟然给他找到了一艘报废的商用驳船,一量尺寸,正好合适,就把炮装了上去,并取名“东乙”号。
装了两门大炮的“东乙”号果然威风凛凛,让人看了好生欢喜。不过这艘“军舰”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缺陷:没有动力!
和残疾人没两样,你不扶或不拉上一把,它就一点都不能动弹。
第17章 大败局(2)
也不能怪人家。本来就退休了,硬被你生拉死拽拖过来,还转了行,现在又要它每天跟你跑一千米,神仙也没这本事。
要说沈司令这“能将”之名真不是盖的。他又去找了一个在舰队中纯属凑凑份子的水货战舰“江安”号出来,免了它胡乱放炮的义务,另赋一项特殊使命:做小保姆,负责带“东乙”号玩儿。
平时其他舰在江面上掠敌布阵。“东乙”号就作为流动水炮台,由“江安”号拖带着,悄悄地躲在江口附近的沼泽区内。
“东乙”号别的不行,要它一动不动倒是没问题。苏联飞机每天飞过江面侦察,愣是从来没发现过这里还藏着一小个子杀手。
水战刚刚开始。树大招风的代旗舰“利捷”就挨了当头一棒,受伤后无法实施有效还击。随后,“利绥”号也失去了还手之力,只能匆匆撤离。剩下的小喽啰们更是乱成一团,没有半点招架之功。
这时候,“东乙”号勇敢地站了出来,当然是被“江安”号拉出来的。
苏联战舰正打得起劲,猛不丁地发现身边突然冒出了一艘块头不大的敌舰,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从它后面又变戏法一样跑出来一艘更小的,变成了两艘。更奇怪的是,两艘舰竟然还连在一起,哥哥带弟弟,颇像幼稚园里玩家家的样子。搞什么名堂!
大家原来只注意前面那个哥哥,提防着它开炮攻击,没想到首先开炮的不是它,而是后面那个小弟弟。
你还别看不起人。小归小,战斗机。
猝不及防之下,好几只苏舰都遭了“东乙”的暗算,赶紧四处躲避。
“东乙”号已经在角落里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苏联黑龙江舰队里最嚣张的就是旗舰“斯维尔德洛夫”号,马上紧盯着狠“咬”了起来。
大块头的老毛子旗舰急了,也赶紧起身还击。
但是大的打不到小的,小的却能轻而易举打到大的。
“东乙”号原来就不是专用的军用舰,船体又矮又小。那时带GPS功能的定向导弹还没发明,炮弹不会拐弯,重炮舰发出的炮弹就跟打苍蝇、蚊子一样,找不到目标,都直直地飞到江里去了。
相反,“斯维尔德洛夫”就比较好找了,只要不被它先打着,闭着眼睛都能对准靶子,一打一个准。
沈司令临时弄来的那两门大口径海军炮关键时候也真争气,抓住机会朝着苏联的重炮舰一个劲儿猛轰,由始至终都没出什么故障。苏联舰打不着对手,只好强装“苏坚强”,抱着脑袋硬挨。幸亏它皮坚甲厚,虽然上下左右都挨了一通打,但是关键部位都还能挺住,没有致残后沉到江底去。
但是船上的水兵就没这么幸运了。炮弹落在甲板上,往往非死即伤,有一个炮塔的炮手差不多被炸光,就剩下了一个光杆的军士长。
旗舰都如此狼狈,其他舰只就不得不重视这个从天而降的小个子了。于是,所有重炮舰都围过来,集中对付“东乙”。
没想到“东乙”号泥鳅一样,这边一蹿,那边一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耍的是一套正宗的中国迷踪拳,一群老毛子的西洋组合拳硬是奈何它不得。
不过很快,“东乙”的破绽还是被团团包围的苏联军舰找到了。
那就是“东乙”自己没有动力,得靠“江安”拖带。
凌厉的炮火立刻集中在“江安”上。可怜的“江安”当即被炸成两截。
失去“江安”,“东乙”无法动弹,也就无法独存。在船体被炸坏、火炮被击毁的情况下,只好自沉。
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甲午战争中,邓世昌的致远舰也是勉力支撑,血战到底。
一样的英勇无畏,一样的义无反顾,一样的壮烈千秋!
同江一战,驻防三江口的东北海军舰队几乎全军覆没。
几乎的意思是,休整的“江亨”、逃出的“利绥”总算活了下来。
但是也没能安生多久。在后来的富锦水战中,两艘幸存舰又先后被苏联黑龙江舰队击成重伤,被迫自沉。
终于,没有几乎了。
东北海军全军覆没,遭受了与当初北洋海军一样的命运。
35年前(甲午战争),海上的月亮应该也是昏黄而伤感的吧。
失败已经不可避免。
海战惨败,陆战也没好多少。
前线作战不力,战场指挥官向张作相告急,要求紧急派兵增援。作为三军统帅,张作相此时却还在要不要与苏联决一死战的问题上摇摆不定,不敢放手一搏,因此迟迟不能调兵北上。
担负黑龙江守备任务的两个主力旅孤军奋战,命运惨烈:韩光第的第17旅整建制被消灭,梁忠甲第15旅则被包围,几次突围未成,被迫投降。守军被俘者,达上万人之多。
作为胜利者的加伦这回做了一件与他的身份极不匹配的缺德事,公然违背日内瓦公约关于战争俘虏的规定,将这上万名俘虏都送往条件极其恶劣的矿山做苦工,直到年底才遣返。
两国交战,互有胜败本是常事,但作为一代名将,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