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劫-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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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一个激灵蹦起来,立刻上前,对进门两人躬了躬身:“哦,客官,楼上请,楼上请。”
说着,他便灵巧地一转,欠着身将二人往楼上引。边走还边不时回头,冲二人堆上满脸笑意。看那二人打扮,就知道是非富即贵,伺候好了,说不定能多得些打赏呢。小二心里盘算着,不妨同走在稍后的那位客人打了个正面。那人一身银灰雪袍,宽厚的风帽将脸遮去了大半,但仍看得出轮廓明锐,肌肤胜雪。那人似乎感到了小二的视线,猛得一抬眼,就惊得店小二险些一个趔趄从楼梯上滑下来。“客,客官,这是雅间”“好,你先去打点吧。要两壶热酒,几份招牌素点,做得仔细点。”走在稍前一些的少年嘱咐着,顺手压了一角碎银在小二掌心。“好咧,客官稍等,这就来。”小二接过银子,头也不敢再抬地急匆匆出了雅间,并小心地把身后的门闭好。
负责打点的少年仔细地将房中的盆炉点燃,又将靠窗的位子重新擦拭后,方道:“大人,这里坐。炉子刚点,热得慢,袍子先穿着吧。”
他身后的人点点头,只是将风帽褪去,拍了拍肩上的残雪,坐到了透着隐隐寒意的窗边。“子轩,大约还有多久?”“禀大人,待船行到夕月河岸,约摸还有半个时辰。”“是啊,”柳彦澈点点头,微微闭上双眼:“你也坐吧。在此,不必拘礼。”“……谢大人。”
柳子轩在一侧坐下,双目直直地盯着对面的柳彦澈。仿佛是感到那有些凌厉的注视,柳彦澈的长睫微抖了抖,双眼却始终未睁开。
今天,是凝霜出嫁的日子,迎亲的船队将驶过这条夕月河,而她口口声声念着的程哥哥,将会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入那所曾经名为柳府的院落。
自今日起,她的过去将被改写。她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女,有一个叫做小陌的弟弟,由她膝下无儿无女的叔父,朔州的一名豪商收留。三年前,随叔父到芩州视察生意,遇见了程家长子,两人一见倾心,随即许下了婚约。
今日,便是她过门之日,念姐弟情深,她的幼弟也将一同跟随。
他们都将只有这一种过去,然后迈入寻常的幸福。
这么想着,柳彦澈就不由地笑了,欢欣地把眼睛闭得更紧些,因为眼底还残留着凝霜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傻丫头,哭什么,瞧着丑的,当心吓倒你程璇哥哥。”
“……”凝霜被一个连一个的哽咽顶得连嘴也回不了,只能抽搭着,使劲地瞪着一脸坏笑的柳彦澈。
“怎么,舍不得你这么英俊的少爷我啊?”柳彦澈扯过条帕子,擦着凝霜那张花脸:“舍不得,可是要赶紧说的哦!要是舍不得,我现在就去找程璇,让他把老婆让给我。”
看着嬉皮笑脸的柳彦澈,凝霜闭了闭眼,伸手按了按抖个不停的太阳穴。好半天,才将抽噎平复下来,一字一句道:“那少爷,你就去跟他讲,我凝霜要跟着我家少爷,我不嫁。”听言,柳彦澈的眼睛猛得一瞪,慌忙往后躲:“喂,你个臭丫头,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我可是跟程璇讲了好半天,他才肯娶你的!要是没有他,你非砸我手里不可!”“砸,砸就砸!我就跟着你了!我就跟着你!”凝霜也不示弱,一把扯住柳彦澈吼道。柳彦澈嘴角一撇,刚要反驳,却被凝霜再度涌上来的眼泪灭了戏谑之心。他慢慢把衣袖从凝霜的手里抽出来,然后倾过身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兄长似地用下颚抵着凝霜的额头,温温热热的泪一滴滴将凝霜的脸颊再度湮湿。“少爷,凝霜舍不得,舍不得你啊……”“我也舍不得你。”柳彦澈用袖子轻柔地擦拭着凝霜的脸颊,侧脸向屋外望去。外面堆满的是为凝霜准备的嫁妆,暗色的绸布将那些漆着明红漆的木箱裹了个严实,一点点喜气都不让流出。那些美丽的金钿银钗将同凝霜的过去一起被锁进,除了主人,将没有人可以探询。“可是,女大当嫁,我们的虎姑婆,终于也得嫁了。”“少爷,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柳彦澈的手松开了,他神情怔忡地看了看凝霜,半晌退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
凝霜却仿佛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她一步上前,握住柳彦澈的手:“少爷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就是为了报仇吗?现在仇已经报了,少爷你也就不用再,不用再……”话说到这里,停住的却是凝霜。其实她从来不知道柳彦澈在做什么,或者做过什么。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柳彦澈拥有着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上面一刀刀记录着无数冤魂的名姓。“不若归去,何不归去……”听着柳彦澈的低叹,凝霜死死地盯着他波澜不惊的眼底。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点点放开了手,垂下头。“凝霜……”柳彦澈担忧地唤了声。“嗯,少爷,”凝霜猛得抬头回应着,哭肿的眼睛使劲弯做两牙新月,指着对面镜台中的自己道:“你看看,我竟把自己哭成这个丑样子,要是程哥哥见到,非要,非要……”欢欣的声音还是断了,青葱的手指把手里的帕子拧了又拧,咬牙顶住一下一下向上翻涌的抽噎:“少爷,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小陌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会……”“傻丫头,转眼便要走了,还跟我装什么,想哭就哭吧。”“我哭什么?我才不哭!”凝霜扬眉怒视着柳彦澈,可是肩头仍耸得厉害:“要哭,你才该哭!你个傻子!傻子!”“。……”“你留下,不就是想见他吗?你留下,不就是觉得,或许你帮得到他吗?可是,少爷,见到了又能怎么样?他若胜,你能如何?他若败,他……”“他不会败的。”柳彦澈绝然打断了凝霜:“至少在我死之前,我不会让他败的。”“你……”凝霜被噎得哭也止了,咬牙切齿地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柳彦澈伸手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头:“瞧这一番折腾的,我去叫厨房备点甜汤,你润润喉,再吼我成不成?”扑哧一声,凝霜苦涩地破涕为笑,半晌,起身道:“这甜汤,还是由我去备吧,少爷你去叫小陌一起来喝。”“好啊,还有记得多配些京城的特色小点,说不定你们去了芩州还会想呢!”“嗯,我知道了。”目送着柳彦澈离开的身影,凝霜深深地弯腰一拜。接着起身,双手合十,闭目静立。绫晓,对不起,我不能一直跟着少爷到最后了。要是你在天有灵,就请保佑少爷吧,保佑他心愿得成。
下卷 第二十四章
夕阳渐沉,霞光顺着扑撒的云朵,流进夕月河中。因为还不到夕月节的日子,河水只是泛着柔柔的金红,若一匹锦缎画绢,在飞雪茫茫中展开。几艘迎亲的船,从画卷的一头,缓缓驶入画卷之中。
柳子轩望见了,忙道:“大人……”
柳彦澈却似乎睡着了,斜斜地歪在椅子里,不应声。柳子轩盯着他,好半天,从袖口里摸出了一把匕首。他瞧了瞧逐渐靠近的船只,又回头打量着柳彦澈。柳彦澈合着双目,气息平缓,双手交叠在胸口,睡得毫无防备。柳子轩长眉一紧,整个人从椅子上跃起,匕首直插向柳彦澈的胸口。
可没想,在最后一刻,匕首竟被柳彦澈单手捏住了,接刀刃一折两段。
“子轩,我告诫过你的,偷袭时,太重的杀气反而会帮到你的敌人。”柳彦澈打了哈气,睁开眼睛:“本还在做着好梦,硬生生被你的杀气逼醒了。不过你这次时机抓的不错,很有进步,再接再厉啊。”
“多谢大人教导。”柳子轩恭敬地抱了抱拳,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般,安然地重新做好。
柳彦澈把玩着手里的半截刀刃,看着上面的自己。只有那么一小截,所以约莫有半只眼睛和一点点脸颊映在上面,稍稍一转,那些影像就扭曲在一起了。
鬼。
很多人是这么喊他的。包括自己的弟弟。将他的哥哥逼死,母亲逼死,将他的家抄清,然后转了几道手,赠与了他人。
这样的人,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只是,还有那么一点不想,不想子轩和自己一起变成鬼。因为在自己眼里,他和当年那个拉着自己,喊叫着彦澈哥哥的孩子,毫无二致。
怎么办?
我的仇不能不报,那你的仇,要怎么报?
“子轩,你母亲哥哥害死了我的至亲,所以我逼死他们,有理。不过,也是我亲手害死了你的至亲,所以你杀我,也有理。今日起,你可以一直跟在我身边,何时动手都由你。不过,我不会让你的。在我还不能够死之前,要杀我,全都要靠你自己。”
这话,是自己说的。子轩除了听从,大约也别无他路了吧。
柳彦澈丢开刀刃,嫌冷似的起身跺了跺脚,走到了窗子跟前。那几艘喜船正随着河水行过眼前。
“子轩,你凝霜姐姐的船到了。我们送她一程吧,以后,她就只会是程夫人了。”
“是。”子轩上前,跟他并排站着。
“少爷!少爷!”
忽然,中间最华丽的那艘船中,传来女子的呼声。只见一身喜服的凝霜,竟扯了盖头,从船舱中跑出来,呼喊着朝这边挥着手。一个年幼的孩子,正抓着她的衣裙,边挥手边哭得凄惨。
“傻瓜!”
随着冷冷的一句骂声,窗子啪得被柳彦澈甩上,接着又弹开,吱呀着来回呼扇。子轩伸手把窗户闭好,侧目望着已经退到房间另一角的柳彦澈。
“要是被人看到,岂不功亏一篑?”柳彦澈怒骂着坐进圈椅中:“真是受够这些傻瓜了!”
“凝霜姐,是情不自禁。况且现在天色已晚,就是江对面有人,也瞧不清我们的。”
“我知道。”
柳彦澈虽低头这么答着,可扣在扶手上的手依旧青筋暴突,还是动了气的样子。
“大人……”子轩不温不火地唤了一声,还要再劝。
“子轩,就今日,可不可别叫我大人?”
柳子轩站在原地,没有回答。柳彦澈猛得抬起头,一双美目在渐沉的天光中,竟宛如两盏瑰色佳酿,惊得子轩心头一跳。
“就今天,你还叫我彦澈哥哥,可以吗?”
“好的,”子轩沉吟片刻,开口道:“彦澈哥哥。”
柳彦澈蹙着眉头,微微一笑。走到子轩身边,大哥哥般一把抱住了子轩的肩头:“好。今日是你凝霜姐姐大喜,我们怎能不庆祝一番?街尾那家羊肉汤,我想了好久了,一起去尝尝!”
子轩脸色略略尴尬地定了定,但还是点了头,一抹久违的笑意浮上眼角:“是啊,当年还是韩……”
话就这么断开了。肩上的手明显失了力道,子轩有些无措地看向柳彦澈,那人却还是笑得开怀,只是眉头再也展不开了。
关于韩易之和彦澈哥哥,柳子轩从来没有细想过其中的关联。因为根本无需去想,他们似乎本来就是一体的。逞强倔强的柳彦澈身后,总站着笑的云淡风轻的韩易之;沉吟独坐的韩易之身侧,总坐着抚琴而歌的柳彦澈。他们之间根本用不着思索,因为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缝隙。
就算是今天,韩易之已成了叛军的首领,而柳彦澈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还是总觉得,在柳彦澈的身后总是站着那个温文和煦的易之哥哥。
“今天听你叫我一声彦澈哥哥,我才发现,原来我什么也没有了。”
柳彦澈长叹一声,松开了柳子轩的肩膀,大步出了房间。柳子轩连忙疾步跟下去。一路追到酒店大堂,看到柳彦澈定定站在店门口。
凝霜的喜船此时,已经行到了画卷的另一头,隔着呼啸的风雪,看也看不清了。但柳彦澈还是朝着那个方向眺望,如画的眉眼染着清浅的怅然。
柳子轩跟掌柜的结了帐,走到柳彦澈跟前。踌躇了片刻,忽然猛得抓住了柳彦澈的手,拖着他沿着河岸长街一路狂奔,朝船行驶的那个方向。
两人在风雪中奔跑着,虽然雪大得前路都有些看不清了,但是他们都不会迷路。在这条街上都不知走过多少年了,更何况方向是那个曾经的家。
终于,在距离曾经的柳府不远的地方,跑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走到一处拐角,遥遥望着。新娘在柳府一侧的渡口下船入轿,然后被抬到正门口。喧天的锣鼓响起,迎亲人点燃了长串的挂鞭。久候了的新郎踢开轿门,一手就将新嫁娘抱入怀里,大步走进了府邸。那大门上正中挂着偌大的匾额,劲书二字“程府”。
“彦澈哥哥,凝霜姐会很幸福的,你放心吧。”柳子轩郑重道。
“我知道。”
柳彦澈呆呆地盯着那程府的大门,直到它们最后在震天的炮声中慢慢合上。
珍重,凝霜,珍重。
“彦澈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喝羊肉汤吧。这么大喜的日子,一定要庆祝。”
柳彦澈有些吃惊地看着子轩。柳子轩的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包子脸的小孩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
“好,我们走。”
值此一日,将它过成当时寻常之日,又有何妨?
终于,韩易之,我已经了无牵挂了。我身边的人都已经如数走尽了。我只欠你一个约定,欠子轩一条命。子轩的,我还得起,而跟你的约定,我只打算做到一半。
你要好好活着,而我,只要保住你好好活着。
你大约是会生气的吧?可谁让你那么笨,本少爷如此聪明呢?还有,我们今日要去吃你最爱的羊肉汤,配上一壶烈极的烧刀子。可惜你不能来了,我就替你多吃些了。
“叩见。”
忽然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闪过,站在了柳彦澈跟前。柳彦澈冷冷地盯着来人:“何事?”
“芩州颇有收获,请示如何处置。”
柳彦澈的长睫颤了颤,思索半晌,沉声道:“除掉七成。”
“是。”来人一抱拳,顷刻就不见了。
“你向来不是赶尽杀绝的吗?”
柳彦澈回头看发问的子轩,那孩子已经一扫和煦的神情,审问仇敌似的看着他。柳彦澈被那目光戳得心口一紧,却反而油滑地笑了。
“这就是生意了。狡兔死,走狗烹。全赶尽杀绝了,朝廷还留着我这条狗做什么呢?”
“你就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