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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类人-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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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侧过身子,请炳素先生先行,一路上介绍着2号的内部建筑。有时,客人的秘书也会插上一两句,比如:“2号内的类人员工是终生不出工厂的。”或者“2号生产的每一个类人婴儿都要经过严格的出厂检查,包括电脑检查和人工检查。我说的对吧,丹丹小姐?”丹丹有点不以为然,这位秘书似乎太饶舌了一点儿,作为前联合国秘书长的私人秘书,他应该更稳重一些吧。当然这点想法她不会在表情上显露出来。
  其实,齐洪德刚一直在精心斟酌着自己的插话。他现在是在扮演一种双重身份,在炳素先生眼里,他应该是2号的工作人员;而在丹丹眼里,他应该是炳素的秘书——可能多少有些饶舌而已。这个分寸不好把握,好在炳素先生自从进入2号后就被深深震撼了,一直用敬畏的目光观看这些代替上帝和佛祖的造人机器,看来他对德刚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
  工厂总监兼总工程师安倍德卡尔在中心办公室迎候。这是位印度裔中国人,肤色很重,浓眉毛,眼窝深陷。他同二人握手:“欢迎你,炳素先生;欢迎你,陈于见华先生。”
  炳素不解地看看身边的“王李西治”,德刚早有准备,调皮地朝他挤挤眼睛,那意思是说,头头让我代替你的秘书服侍你,我们干脆把戏做足吧。炳素释然了,没有再表示什么。“你好,总监先生,谢谢你的邀请。”
  “你是来2号视察的第三位联合国秘书长。请随我上楼。”
  他们来到顶楼办公室,何不疑曾用过的那张巨型办公桌仍在那儿,周围是巨大的环形玻璃窗,工厂情景尽收眼底。头顶是纳米细丝编成的天篷,从中央向四周均匀地洒过来,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着。屋内正墙上有一面巨型屏幕,显示着生产流水线的全过程。安倍德卡尔请二人坐定,秘书端上饮料,安倍德卡尔再次强调:
  “你是来2号视察的第三位联合国秘书长,也是和类人关系最密切的一位,我们早该邀请你来了。据我所知,在你的第一任期内,人造的DNA在科学家手里呱呱坠地;在你的第二任期内,三个类人工厂相继建成,类人进入大规模工业化生产。那时,一个接一个有关类人的法律在联合国通过,像‘类人社会地位法’、‘类人五戒律’、‘关于有不良倾向类人的处置办法’,等等,这些法律和法规都是在你的手下通过的。我说的对吧。”
  “对,是这样的。”
  “我的曾祖曾是印度的贱民,生于马哈拉施特拉,属马哈尔种姓。”他突如其来地说,“虽然贱民制度已经终结了,但我的血管里还保留着贱民的愤懑。依我看,所有关于类人的法律,不过是二十二世纪的贱民制度。”他笑着说,“请原谅我的坦率,这些话我早就想一吐为快了。”
  齐洪德刚惊异地看着他。作为2号的总监,他该是这些法律的忠实执行者,没想到他的真实思想竟然如此!炳素先生并不以为忤,平和地说:
  “你说得没错,这些法律总有一天会被抛弃,就像高山上的水总要流到谷底。不过我们还是要修筑一些堤坝,让它流得平和一些,要不也可能酿成灾难呢。还记得二十世纪的乌干达部族仇杀吗?”
  安倍德卡尔微笑着说:“后人能理解这些苦心吗?你是这些法律的制订者,我是执行者,咱们干的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工作。”
  “但求无愧于心吧。”
  安倍德卡尔立起身:“走吧,我带你们去参观2号。请。”
  他们沿着当年董红淑和斯契潘诺夫走过的路参观了2号工厂。安倍德卡尔和炳素走在前边,齐洪德刚和丹丹小姐走在后边,炳素先生的身体很好,步履稳健,不过,每到上下台阶时,齐洪德刚都会抢步上前扶住老人。
  2号内部的情形,何不疑已详细地介绍了,所以,尽管德刚是第一次走进2号,但对这儿很熟悉,就像是梦中来过似的。他们参观了刻印室,数百台激光钳摆弄着磷、碳、氢等原子,把它们砌筑成人类的DNA。又参观了孕育室,几千具子宫抽搐着,子宫内胎儿在羊水中漂浮着,通过脐带从子宫中吸取养料。一个又一个婴儿降生了,孕育室里儿啼声响成一片。
  德刚的眼睛模糊了。二十五年前,他的恋人RB雅君就是在这里出生,从一堆无生命的原子中诞生出来,有了生命的灵光。现在她在哪儿?她的身体已分解成原子,也许已成了另一个婴儿的组成部分——但“那一个”雅君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恍然悟到自己走神了,忙收回思绪。今天他要尽力完成那个计划,这是为了今后的雅君们啊。安倍德卡尔又领他们到了检查室,挥手舞脚的婴儿从传送带上一个个通过电眼,绿灯频繁地闪亮着,表示检查通过。然后婴儿送到人工检查室,这儿有三十多名女检查员,不用说,她们都是自然人。女检查员眼睛上嵌着放大镜,熟练地观察着婴儿的指肚,同时辅以触摸检查。检查合格的婴儿送到哺乳室去。
  人工检查是德刚和剑鸣最头疼的一道工序,好在何不疑先生已想出了对付它的办法,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
  炳素老人的参观十分投入,在生产线的每道工序,他都仔细倾听了安倍德卡尔的介绍,还常常提一些问题。在刻印室他问:各种原子按正确的次序砌筑起来,就形成了人类的DNA,那么,砌筑时原子间的黏合力是什么?安倍德卡尔回答:当然是电磁力,世界上所有的黏合、焊接,包括这DNA中原子的黏合,归根结蒂都是由于原子间的电磁力。炳素又问:砌筑中难免出现一些错误,一两个原子的错误当然不会影响到DNA的生命力,那么,错误占到多大比例,DNA才失去活力?
  “请原谅一个老人的好奇心。”炳素笑着说,“这是些很幼稚的问题,对吧。如果这些问题属于保密范围,你尽可不回答。”
  安倍德卡尔说:“你的这些问题很有深度,可以说,它已经进入哲学范畴了。我尽可能解答吧。”他耐心地一一解答。
  最后一站是哺乳室,一间十分宽阔的大厅,小小的婴儿床一个挨一个,像养鸡场一样拥挤。几十位护士在里边忙碌,为婴儿换尿布,记录身体参数,挂标识牌等。护士中有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有五十岁的中年人,她们都是类人员工。
  哺育室主任是自然人,她领众人在婴儿堆中穿行,向客人解释说,这是整个生产线的最后一步,检验合格的婴儿送到这里,待上几天,再一块儿送出去,因为2号的婴儿出厂专用通道是定时开启的。同时,婴儿在这儿作最后的观察,看有没有遗传缺陷。婴儿从这里出去后送到养育院,在那儿成长,直到有顾客把他(她)们买走。
  一千多个婴儿聚在这里,这里成了婴儿的海洋。响亮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大部分婴儿没有哭,他们在床上安静地舞动手足。炳素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他走到一张小床前,床头挂着KQ32783的牌子,那是婴儿的出厂编号。他问哺育室主任:
  “我可以抱抱她吗?”
  “当然可以。”哺育室主任弯腰抱起婴儿,递到炳素手里。
  是一个漂亮的女婴,漂亮得近乎完美——类人婴儿都是十分漂亮的,他们的基因都经过精心设计,汲取了白人、黑人和黄种人的所有优点。购买类人的顾客当然希望要漂亮的,这也是一种自然选择的压力,迫使生产者对“产品”的容貌精雕细刻。女婴的眼珠又黑又亮,头发蜷曲,皮肤白中透红,小耳垂、小鼻子、小手小脚都是那样精致。炳素端详着,心头涌出一股暖流。他是泰国人,泰国人是十分重视家庭的。在任联合国秘书长时,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去美国的1号工厂参观,但他一直未去。为什么?其中原因他没有告诉过别人。经他的手通过了许多有关类人的法律,这些法律不能说是公平的。当他只是面对那些已经成年的、沉默寡言的、机器人般的类人时,心中还没有太多的负疚感,但他不敢去面对懵懂可爱的类人婴儿。
  他端详了很久,叹口气,把女婴交给身边的齐洪德刚。德刚抱起女婴,立即想到自己的恋人。雅君是没有童年的,她的一生是从父母领她回家后才开始。在这之前,她没有留影(除了身份证上的一张一寸照片),没有可资回忆的童年趣事。她是在鸡笼一样的养育院中长大的。他心中隐隐作痛,把女婴递给旁边的丹丹秘书。
  丹丹急不可待地抱过来,把女婴的脸蛋贴在自己脸上。2号里的制度十分严格,除了陪伴重要客人外,她也没有机会来到哺育室,见到“真的”婴儿,在此之前,她只在监视屏幕上见过。但屏幕上的图像怎么能有这样真切的感受?女婴的屁股沉甸甸紧绷绷的,小身体十分温暖,皮肤又光又滑,又柔又嫩,摸着它能感到强烈的快感。她实在是太喜欢她啦。
  正好到婴儿喂奶时间,一千多只机械手同时伸出,把奶嘴准确地塞到婴儿嘴里。只有这张小床上的机械手没有找到目标,它急匆匆地摆动着,用光电眼寻找着,就像掉了脑袋的蚂蚱。大伙儿都笑了,丹丹把婴儿放回去,机械手立即把奶嘴塞好,女婴安静地吮吸着,黑眼珠睃着她上方的几张面孔。
  一行四人离开了哺育室,向中央办公楼返回。齐洪德刚想,那个时刻就要到了,他、剑鸣和何伯伯精心制订的计划就要正式开始了,成败在最后一举。路上,他趁人不注意,把一直含在嘴里的信息储存器吐出来,妥妥地藏在手掌中。他同众人闲谈着,同时悄悄顺出储存器锐利的针形接头,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宾主在办公室坐定,安倍德卡尔说:“希望你们能对这次参观满意。还有什么要求,或者有什么要问的问题,请不必客气。”
  炳素说:“我很满意,非常满意,我终于看到了神秘的类人生产过程。这么说吧,看过之后还有点失望呢。就像那年我去参观休斯敦航天中心,参观后也有些失望。为什么?因为在一般人心里,星际飞船是属于现实之外的神物,等你用手触摸到它,看到它上面的铆钉和接合处,才发现它也是一架机器而已。今天也是这样,繁育类人——这本来是上帝和佛祖的工作,你们却用一些瓶瓶罐罐、一些硬邦邦的机器把他们造出来。所以,抚摸着激光刻印机和人造子宫,我多少有点失落感。”
  “破坏了心中原来的神秘感和圣洁感,对不?”
  “对。”
  安倍德卡尔笑道:“科学本身就没有什么神秘,再先进的技术也是由普通的铆钉、螺栓和试管组成的。但千千万万个平凡组合在一起,就成了魔法。”
  “说得好。”
  “先生还有问题吗?”
  德刚不失时机地插进来:“总监,介绍一下中央控制系统吧。”他转向炳素,“这里的一切都是由一部名叫霍尔的巨型电脑所控制,它是2号第一任总工何不疑创建的,至今已经五十五岁了。它从不与外界联网,所有浩繁的资料都是由2号员工人工输入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它就像是一位闭门修炼、得道飞升的菩提老祖。你应该见见它。”
  炳素很感兴趣:“是吗?我很想见见它。”
  安倍德卡尔看看炳素的秘书,对他如此了解霍尔电脑多少有些奇怪,很可能他来前翻阅了有关2号的详细资料吧。他说:“好吧,请它出来你见一见。霍尔,请你露面吧。”
  正厅的巨型屏幕上马上闪出一个面孔,相貌合成技术天衣无缝,表情像真人一样自然。它用安详的目光看着客人,声调沉稳地说:
  “很高兴见到你,尊贵的炳素先生,还有你,陈于见华先生。
  听到自己秘书的名字,炳素不由又看了“王李西治”一眼。后者仍报之一笑。霍尔问:“二位对我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德刚同炳素低声交谈几句,仰着脸看着霍尔笑道:“炳素先生让我问一个问题,听说你在五十五年的自我修炼中已进化出了自我意识,对吗?”
  “我想是的。”
  “你是2号真正的灵魂,对不对?”
  “我代他们,”它看看安倍德卡尔,“管理2号。”
  “可是,你不寂寞吗?你一辈子与世隔绝,生活在2号的内层局域网中,生活在芯片迷宫中,还有,生活在这种狭窄幽深的管道中,”他走到主机旁,顺手扯起一根包有金属外套的粗电缆,举起让霍尔看,“这样的生活空间实在太狭窄了。如果是我,我会神经失常的。”
  霍尔微微一笑:“每种生命都是某种环境的囚徒。疟原虫只能生活在血液中和蚊子的肠道内,鱼类只能生活在水中,人类只能生活在空气中。你不必单单怜悯我一个。”
  这个回答很机智,众人都笑了。炳素说,这真是一个充满哲理的回答,好了,我没有问题了,谢谢你。霍尔说不用客气,随之从屏幕上隐去。德刚难为情地笑了,似乎是因为同电脑打机锋时输了一招,他放下那根电缆,还弯腰整理了一下,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到炳素身边。此刻,那具储存器的针头已经插入电缆内。电缆内有三根导线:电源正,电源负和信号线。存储器上一只绿灯极微弱地闪了一下,表示针头正好与信号线接通。然后,经过压缩的信息在一秒钟内输入到计算机内层网络中。
  炳素先生正同安倍德卡尔和丹丹握手告别,致以谢意。看见“王李西治”走过来,他也伸手欲握。德刚心里说要糟了,如果炳素先生也彬彬有礼地同他握手致谢,那他的假秘书身份就要穿帮了。他忙拉过老人的胳臂,很自然地挽在臂环里,抢先说:
  “你参观了半天,一定累了吧,我送你去休息。”
  安倍德卡尔说:“炳素先生再见,丹丹,代我送二位离开。”
  在行走途中,在脱下工作服进入淋浴通道时,德刚的耳朵一直竖着。改变指纹的指令已经以光速输送到激光刻印机上,有指纹的婴儿正在生产出来,三个小时后这些婴儿就会被送到检验室。在这中间……会不会警铃大作?然后,大门锁闭,警卫冲上来把他铐上?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在制订计划时,三个人曾经为最后一关(如何使有指纹婴儿逃过电脑和人工检查)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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