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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部分

六爻-第105部分

小说: 六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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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潜疲惫地哑声道:“怎么了?”

严争鸣:“你来看。”

只见不悔台上有一枚脚印,浸染了血色,如今血迹已经露出了陈腐的铁锈色,却被不悔台忠实地保存了下来,几百年没有一丝褪色。

只看这枚惊心动魄的脚印,便能想象得出当年童如孤身闯入是怎样的光景,他一条腿踏上不悔台,另一条腿还在石阶上,一身的伤。

他想必是强弩之末,无力地将手重重地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才留下了这样重的一枚脚印。

当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望向那熠熠生辉的心想事成石时,会不会好像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没有人与他轮流执剑、彼此护卫,他独自背负着无处诉说的非分之想,在心魔与良心的双重拷问下,背离尘世,踏血而来。

这样一想,做小辈的虽然明知他为了一己私欲走火入魔,引来了诸多祸事,却忽然之间无法说出多么苛责的话来了。

不悔台中间心想事成石原本的印记还在,两人停歇了片刻,七手八脚地撤下冰心火。

那块石头仿佛有灵,只要人轻轻一推,便自己归了位,严丝合缝地沉淀了下来。

它中间流动的浮光一瞬间便凝滞了下来,周遭始终在纠缠不休的魔气好像变成了一把细灰,忽地一下,烟消云散了。

不悔台上一尘不染,也不见一个符咒,可它就是让人有种极端寂静的感觉,好像人心中种种野心奢望,到了此间,都会不由自主地平息宁静下来,回归到为人本质的洁净来。

此地跋涉十万八千阶,仿佛度过了十万八千场劫难的一个归宿。

程潜听见庞杂的哭声与喊声、笑声与吼声,它们一同离他远去,像是沉浸多年的一个梦境走到了头,心间一时前所未有的清明,好像再次听见了乾坤中渺茫的天道。

他腿有些麻,脚下一个踉跄,便干脆顺应了本能,仰面躺下,听着四周祸乱的心魔逐渐安静温顺下来,感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严争鸣也比他强不到哪去,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撑在了霜刃上,站在旁边发了会呆,突然问道:“当年童如师祖对心想事成石许愿的时候,愿以百万怨魂为祭……那现在呢?算是怎样?”

程潜闭着眼睛,几不可闻地说道:“怎样也不怎样,那块石头其实也并没有让他心想事成吧?”

扶摇派的血脉还是断了,木椿师父还是死了。

故人们还是一个又一个地决绝而去,人间还是被拖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乱局……

至今方休。

劫难像一把燎过平原的大火,无情又无法抵挡地碾压过去,将一切都焚毁在灰烬里。

唯有细草嫩芽,死寂过后,依然默默地萌生在春风里。

“枯木逢春”,像一个开头,也或许是一个结局。

严争鸣静立片刻,说道:“等我们回去,你有空带我去一趟忘忧谷吧,我有点想见见师父和师祖。”

程潜口无遮拦地说道:“去跟他们显摆掌门师兄你百年来力挽狂澜、复兴门派的丰功伟绩吗?”

严争鸣:“……”

被师弟看透了的感觉真不舒爽。

他恼羞成怒地抬腿给了程潜一脚:“让你带路你就带路,哪来那么多屁话!”

可惜计划好的这一行注定事与愿违。

两个月后,严争鸣嘴里叼着一片“障目叶”,艰难地掩去自己的生气,赶在黄昏一刻跟程潜混进了忘忧谷,两人一路穿过鬼蜮,轻车熟路地寻到了童如的埋骨之地。

谁知原本在那的尸骨却不见了。

两人在原地找了好几圈,一无所获,程潜险些怀疑自己记错了地方,直到他最后从大树下挖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这才想起童如同他说过的,下次再来,恐怕就不能相见了。

大概是那人刑期已满,大罪已赎,终于与山川草木同去了。

两人在天亮前原路离开了忘忧谷,严争鸣这才吐出障目叶,问道:“师父和师祖的魂魄消散了吗?”

程潜想了想,答道:“不如说是飞升了。”

这么一想,心里忽然就觉得释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第110章番外一扶摇山记事

(一)文老板和小胖墩

半年后,年大大与文老板辞行,结清了住店钱,准备回扶摇山——文老板姓文名静,乃是那位“三文一宿”的破客栈老板,生得膀大腰圆,早年给人走过镖,满身跑江湖的悍气,一顿能吃八个大馒头。

两人的告别场景毫无离愁别绪,因为在场的第三位朋友实在太能搅合了。

这位朋友身高不过三尺,乳牙方才长齐,长与宽乍看分别不大,遇上陡坡基本不必费力行走,就地十八滚即可,此时,他抱着年大大的大腿,嚎得肝肠寸断,凄凄地哭道:“娘……娘不走!”

这位小友有无数位娘,男女老少不一,其中生身之母有一位,其余都是他自己认来的——谁给他吃,他就管谁叫娘。

文老板捂着一只耳朵,对年大大咆哮道:“你不是说你是来找人的吗?找着了……唉,你想点办法,让这鬼东西别再嚎了!”

年大大扯着嗓子奋力盖过那崽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吼道:“你给他拿块糖!”

文老板道:“我他娘的去哪找糖!”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进屋,从厨房翻出了一块卤鸭脖,粗暴地塞进那小胖墩嘴里:“吃吃吃!”

小胖子吧嗒吧嗒嘴,尝出了点味道,顿时不再对年大大有兴趣,蹲在一边安静地啃了起来。

文老板糟心地看着小胖墩,问道:“你要找的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年大大面露羞耻。

文老板:“是了,我听说过你们修士讲究转世,不过你这位道友上辈子练的不会是大肚神功吧?”

年大大:“……”

虽不中……亦不远矣。

练过大肚神功的转世儿童无忧无虑地冲文老板呲牙露齿地一笑,屁颠屁颠地叼着鸭脖子跑到他面前,清脆地仰面叫道:“娘!”

文老板面无表情道:“滚!”

骂完,文老板像是忽然有些感慨,说道:“要说起转世来,我这个人从懂事之后走南闯北地去了不少地方,到哪都觉得差了点什么,直到我来到东海,突然就感觉回家了似的……听说东海这一带百年前有很多修士来往,你说我不会也是谁的转世吧?”

年大大听了,试探着问道:“文老板也有求仙问道的意思吗?不如我引荐你……”

“哎,我就是那么一说,”文老板摆摆手,随意地在小胖墩的大秃瓢上摸了一把,“我感觉我就算修也修不出什么出息,学成归来还是想开个小客栈当老板,跟现在一样,修来修去都是脱裤子放屁——行了,我替你稳住了这个祖宗,你快走吧,有缘再见。”

年大大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小胖墩,终于没说什么,自己走了。

他本来动过将年明明的转世带走的念头,可是见那小胖子这一世衣食无忧,父母双全,在市井街头混得如鱼得水,便忽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想来对年明明来说,飞天遁地,也未必有蹲在地上啃个卤鸭脖子来得快活吧?

何必搅扰他呢?

(二)画像

话说诸多事端尘埃落定后,众人纷纷回扶摇山,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严争鸣陆陆续续地命人将扶摇山庄一些东西搬了回来。

日子久了杂物就多,严掌门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条理的人,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他懒得收拾,便支使程潜去,结果程潜任劳任怨地整理了半晌后,从中翻出了一打画像——他自己的。

严争鸣当年画过无数幅程潜的画像,大多是伤心之下当场就毁去了,不过画得多了总有漏网之鱼,到底有几幅留下来了。

程潜越看越喜欢,干脆自己默默地收藏了起来,继而他又想起来,童如师祖还没来得及留下画像,师父算是有一幅,却被他自己毁了,更不必提他那自始至终都是一出悲剧的师伯蒋鹏,于是起了性,想给先人们补上。

程潜的书法很有功力,作画却不怎么行,于是跑去请掌门师兄执笔。

严掌门听了,矜持地冲程潜勾勾手指,叫他附耳过来,挂着正人君子般的端庄神情,这样那样地提了一番又无理又猥琐的条件,身体力行地为程潜表演了一番何为衣冠禽兽。

程潜当即决定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随即把掌门轰出了清安居。

最后他只好凑合着找了二师兄,李筠欣然同意,带上一只爱凑热闹的小师妹,到九层经楼中的倒数第二层里挥毫泼墨。

期间,勤劳的小师妹挽起袖子,将常年积灰的倒数第二层从头到尾打扫了一遍,将每一幅先辈们的画像都抖落开,好生清洁了一番。

忽然,水坑惊叫道:“呀,二师兄!”

李筠按着程潜的描述在纸上耕耘,画兴正浓,头也不抬道:“干什么?”

“你在画上!小师兄,快看!”水坑将一副经年泛黄的画像展开,画上的前辈不修边幅,长发披散,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小白脸,那五官神情,分明是李筠在世。

程潜再一看,下面分明写着:文竹真人,某年某月拜入扶摇派,乃为某代弟子,其人极善奇技淫巧,精通旁门左道,入道气门独树一帜,至今不详,因身边有九连环一副,故称其以“九连环”入道。

扶摇派传承中,那位老前辈好像和严争鸣提起过扶摇祖上出过一个“以九连环入道”的,还将那位前辈的手札交给了李筠。

所以……只是物归原主吗?

闹了半天,千古九连环只一人。

这位千古一人的二师兄完成了几幅大作,被闻讯而来的严争鸣看见了。

严争鸣瞻仰了半晌,给出了一句中肯的评价:“二师弟,你歇一会吧,别欺师灭祖了。”

李筠不服,继续挥舞丹青,画了一幅身在南疆的韩渊,有一年中秋节带了过去,兴致勃勃地展示给了韩渊看。

韩渊看完以后,感觉昔日同窗之情彻底破灭了,又念及自己至今没有得到真龙骨的受骗经历,顿时决定新仇旧恨一起算,将李筠一直追杀到南疆边界……唔,这是后话了。

第111章番外二

一天,年大大和游梁正在不知堂里修理桌椅板凳,就见他的二师伯像条脱缰的野狗,从山顶呼啸着奔将而下,口中一波三折地喊道:“别追我,我要闭关……关……”

年大大和游梁面面相觑,不知道“闭关关”又是什么鬼东西。

他余音未散,那李筠已经脚下生风地钻进了半山腰上一处无名洞府中,回手将洞府门口的禁制封上了,一番作为可谓是眼疾手快。

谁知下一刻,一道不讲道理的剑光从天而降,将那不知哪个前辈留下的禁制劈了个稀巴烂——严掌门杀气腾腾的露了面。

年大大满脸崇拜地用胳膊肘一捅游梁,赞叹道:“我天呢,你师父真厉害。”

游梁:“……”

他还是感觉自己应该和年大大换个师父,这样一来,俩人都不像入错门的了。

被追杀的李筠一边仓皇逃窜,一边引吭嚎叫:“师父啊!大师兄要杀人啦,您老人家快睁开眼看看吧,您走得早啊,没人管得了他了,没人为弟子做主了,他现在一手遮天了……苍天啦,救命啊!”

年大大目瞪口呆,头回听见这样成体系的哀嚎。

游梁若有所感,一抬头,正看见山间树林里红影闪过,他们水……不,韩潭小师叔同白鹤一起悄无声息地溜过,轻车熟路地占据了一个又方便看热闹、又不会被当成热闹看的隐蔽位置。

这得多少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悲惨经历,才能练就如此老道的经验?

游梁颇有几分沉稳的机灵气,立刻决定效仿长辈,将年大大的脑袋一按,动手关上了不知堂的院门,两人一上一下,一起从不知堂那四面漏风的门缝里往外望去。

这个事情,可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全赖李筠自己喝多了嘴贱,被追着揍一点也不冤枉。

头几天正好是中秋,除了滴酒不沾的程潜,众人都多少喝了些,程潜在李筠那看见一本讲偏门符咒的杂本,一时兴起要借走去看,谁知刚一翻开,里面就掉出了一张“书签”,好死不死……正好是当年严争鸣写给李筠要清心丹的那张字条。

程潜当然是认得他们家师兄的字迹的,其实也并没往心里去,只是顺口一问。

谁知那李筠喝得找不着北,本来就在发酒疯,听了这么一问,顿时一副受到了莫大惊吓的模样,对着不明所以的程潜吼道:“大师兄!大师兄你露陷了,这可不怪我!”

程潜:“……”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听了这句话,少不得要好好打听打听了。

后来……听说程潜第二天就去了山顶闭关练剑,连清安居的门都不挨了。

谁企图去山顶“打扰他闭关”,都得做好被霜刃掀下来的心理准备,扶摇山顶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大片冰天雪地,恐怕过不了两天,山下村民就会传出“神山死了老婆,一夜白头”之类的鬼故事了。

严争鸣抓耳挠腮,奈何不了程潜,只好漫山遍野地追杀李筠这个罪魁祸首。

李筠:“救命啊!杀人啦!小师妹!三师弟!”

水坑躲在山间密林里装死,抚摸着白鹤的鸟脖子,忧虑地说道:“我感觉还是回后山去征战群妖谷比较安全,你觉得呢?”

白鹤蹭了蹭她的手心,支持她回去篡位夺权。

李筠发出了杀猪一样惨烈的吼声:“你们这群丧良心的……水坑!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就见死不救吗……小潜!你忍心让一个被你威逼利诱的师兄为你担这种罪过吗!啊啊啊!大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的狗命吧……”

突然,李筠的嚎叫和严争鸣拆房子的动静一同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年大大疑惑地抬起头来,正看见他那永远翩翩谪仙一样的师父持剑站在山间一块巨石上,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年大大:“我师父好像是来普度众生的。”

游梁叹了口气:“年师兄,你被罚了三百尺的符咒还没刻完呢,还是躲三师叔远点吧。”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严掌门摇身一变,从冷若冰霜的大魔头变成了柔柔弱弱的白衣公子,低眉顺目地叫道:“小潜……”

程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严争鸣的脚紧张地在地上蹭了蹭,脸上却做出一副“屈尊哄着你”的鬼样子,干咳道:“唉,算了,我还是给你解释几句吧。”

程潜冷笑一声,轻轻地将霜刃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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