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丙丁-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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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老陶从梦中醒来,也不知几点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他发了一会儿愣,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生活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样的生活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一个陌生的至今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女人竟然暗中掌握着他生活的节奏,这算怎么回事。
一个星期后,老陶接受了孩子们的建议,跟着一个老年旅游团去了一趟苏杭。可一路上,有两个问题不依不绕地纠缠着他,那就是自己和那个女人一天两遇,她怎么就能做到始终不看他一眼。她仿佛永远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这两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老陶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6天后老陶终于回到了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曾经让他产生质疑的生活又一次开始了。
想到又要见到那个女人,老陶竟然隐隐有些激动。在音像店里,那个女人第一次正眼看了老陶一下,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出远门了?老陶忙不迭地点头,说,是,去了一趟苏杭。他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走开了。拿着碟往家走的时候,老陶居然走出了一路欢快的小碎步。
第二天早晨老时间,老地点,因为有了昨天那一眼,老陶老远就热情洋溢地冲那个女人招呼道,来啦。后者只是点了下头,然后走到离老陶远一点的地方开始做甩手操。老陶他望着女人略微发福的背影,他的失落是可想而知的。
在对女人自以为是的态度生气的同时,老陶也对自己这一个多月莫名其妙的生活很是不满。他决定不再早锻炼了,即使锻炼也不去那儿了。这一次没等孩子们建议,老陶主动提出想出去旅游,孩子们当然赞成啦,问想去哪儿?老陶一咬牙,说想去远一点的地方。远一点,那就去海南吧。
这一圈走的,老陶认为自己确实从中体会到了乐趣。回来后他很想找人说说他的感受,他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那个他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人。他觉得他们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共通东西,是那种东西在吸引着他,但具体那种东西是个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在音像店碰上的时候,她还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又出远门了?老陶说,是,是,去了一趟海南。女人眼睛亮了一下,虽然短暂,但那老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说,海南不错,我去过。说完她并没有马上走,似乎还在等老陶往下说,这是老陶没有想到的。那天他们是一路走回小区的,她说她就住在最靠里的3号楼,西单元。她没说更具体的楼层,就这,老陶都觉得够意外的了。
老陶又恢复了早锻炼的习惯。他认为从身心健康的角度出发,早起锻炼是很有好处的。那女人叫叶郑蓉,50岁,曾经做过生意,现在不做了,主要是没心劲了。熟了以后,老陶发现这个叶郑蓉其实是个相当健谈的人,而且见多识广,老陶以前认识的那些女人和她一比,顿时就没了味道和光彩。尤其是叶郑蓉那种从容的做派颇让老陶着迷。老陶第一次感觉到了退休的好,这样和一个女人闲聊是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叶郑蓉谈得比较多的是她以前做生意时的那些事,还有就是海南,她好象对海南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家庭也谈,主要是说她在加拿大读博士的儿子。老陶说,我的儿子一家也在加拿大,是移民,在蒙特利尔。叶郑蓉说,我儿子在渥太华,倒是离得不远。两个人的儿子让他们一下子感觉近了不少。当然也还是有距离的,那就是渥太华到蒙特利尔的距离。
按叶郑蓉描述,老陶见到了她的老公穆树林,一个走五步就要扶一下眼镜的男人。老陶盯着他看了两分钟,觉得这家伙真他妈走运,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女人。可是怎么从来都没见你们俩一起出来过?老陶的问题刚一出口,叶郑蓉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又熟了一点后,叶郑蓉谈到了穆树林在外有人,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变化就出在他在外面有了人以后。
再见到那个穆树林,老陶对他的感觉就变了,娶到了这么好的女人,还在外面乱搞,真是不知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让穆树林发昏的呢?有时闲着没事,老陶会在心里想象那个未知的女人的模样,因为完全没有依照,也就是瞎想想而已。
通常,老陶都会在隔夜准备一个第二天的话题,说心里话,他有点担心叶郑蓉小瞧他。不过更通常的情况是,第二天这个准备的话题根本派不上用场。因为谈话的主动权在叶郑蓉那儿,她皱一个眉头就可能让话题转了向。那天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以后的生活,叶郑蓉说,你不是爱看碟吗?
“我?”
“是呀,你不是每天都去租碟吗?那不如自己开个店,这样,我也去你那儿租。”
“好啊,你这个注意不错。”
“说着玩的,”叶郑蓉连忙摆手,“不作数的,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老陶当真了。他想这即使算不上是叶郑蓉的暗示,也是一个对他新生活的建议。于是老陶的孩子们第一次领教了父亲的固执和任性。孩子们在电话里商量了好几回,最后远在北美的儿子说了一句话,老爷子这一辈子不容易,现在要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都62岁的人了,就是折腾也折腾不了几年了。三个姐姐想一想,弟弟说得有道理呀,父亲谨小慎微地过了一辈子,临老了,老了,有了要折腾的念头,多么不容易啊,就满足他吧。
等音像租赁店开出来了,叶郑蓉在店堂里转了半天,然后看着老陶笑了,我只是说说而已,真有你的,你还真开了起来。老陶说,以后想看什么就跟我说一声,要我这里没有,我给你去进货,千万不要客气。
刚开张的头两个月,叶郑蓉几乎每天都会来老陶这里看看,聊会儿。但自从王小梅来了以后,叶郑蓉来得次数越来越少,就算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并执意办了一张卡。卡是在王小梅手上办的。老陶知道后冲王小梅发了一通火,王小梅酸溜溜地问他是不是和那女人有不寻常的关系。老陶辩解说都是老邻居,这样做不合适。王小梅说,你把店开在这儿,做的不就是老邻居的生意,都不收钱,那你干脆改出音像发放店算了。
王小梅显然对老陶的现状非常满意,身体没大问题,孩子们不是有钱就是有学问,总之,都很有出息。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把老陶当成后半辈子一起生活的对象,把老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做,把老陶的喜怒哀乐当成自己的喜怒哀乐。而老陶觉得王小梅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块口香糖,嚼了会儿就没味道了,可是他还得含在嘴里,下意识地嚼着,嚼着,弄不好就得一直这么嚼下去了,反正不能随口就吐了。
如果没叶郑蓉在那儿鲜明地比着,也许老陶也知足了。叶郑蓉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类型的女人,一种他生活经验以外的女人。当然,他和叶郑蓉是没有可能的事,他甚至都不允许自己往那方面多想,想多了是对叶郑蓉的亵渎。他就是希望叶郑蓉生活得好好的,不因为别的,他觉得像她这么出色的女人理应有个对她好的男人。
那天中午,老陶正在店里和王小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正好看见穆树林从马路对面穿过来,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他停下来接了个电话。老陶听见他说了一句“我回趟家拿点东西就过来”,声音软软的,一副哄孩子的口气。凭直觉,老陶认为穆树林肯定是去会“他外面的那个女人”。老陶对王小梅说他有点累,想回家睡会儿。早就把老陶的身体当成自己的身体的王小梅当然不会有异议。
老陶打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停在离小区大门有50米的地方。大概30分钟后,穆树林走了出来,似乎换过衣服了。老陶立即叮嘱司机,一会儿千万跟住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司机是个脸黑黑的小年青,一下来了劲,两眼放光,左右晃着肩膀,兴奋地说,我操,没问题。
穆树林打了一辆茶绿色的富康。老陶又叮嘱了一遍,千万跟住了。脸黑黑的司机突然转过脸来,问,我操,你不会是警察吧?老陶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他有个朋友,有次拉了个警察,完了晃了一下证件,说了一句执行公务,一分钱也没拿到。不等老陶回答,他又说,我操,今天就算你是警察我也拉,就算挣不到钱我也拉,我操,开了两年出租,好歹也让我碰上一回了。
老陶很想对这个小伙子说,你嘴巴里干净一点,别老是“我操我操”的,不好听,也不文明,但后来一想,这孩子说了半天“我操”,其实和外国人老挂在嘴上的“我的天哪”是一个意思,眼下盯住那辆富康车是最重要的,他爱“我操”就让他“我操”去吧。
富康车最后停在了城东的文汇苑门口。穆树林下车后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老陶坐的这辆车。老陶让司机赶紧往前开,他的胳臂肘撑在门框上,侧过半边身子,并用手挡着自己的半边脸。
当老陶的车再次返回到小区门口时,穆树林已经不见了。想了想,老陶在小区对面的马路边站了下来。这一站就是四个小时,老陶睁大了眼睛盯着每一个从小区出来的人,看到后来,他的眼睛发酸,感觉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晚上八点,老陶不得不回去了,王小梅还等着他去替她回去吃晚饭呢。说不定已经关了门冲到他家里了。回家的路上,老陶心里有了新的想法。他不禁有点激动。他对自己说,不要急,慢慢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观察过了,小区一共有16幢六层楼,每幢楼4个单元,每个单元有12户人家,他每天敲开12户人家的门,那用64天的时间可以敲遍所有的门,当然不排除家里没人的和不愿开门的。那么满打满算,花它个80天,他肯定能在其中的一扇门后找到那个女人,碰巧了,撞上穆树林都是有可能的。反正就这么定了,老陶要把这当成一项长期的系统工程来做。
说干就干,第二天吃过晚饭,老陶对王小梅说去老同事家转转,顺便消消食。那会儿正是店里一天中最忙的时候,王小梅多少有些不高兴,她头也不抬地说,去吧,去吧,好象只有你需要消食似的,好象这个店是我的似的。后半句话老陶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推着自行车上路了。
老陶的口袋里揣了一个小笔记本,已经提前在本上编好了楼层和门牌,每个单元一页。他是这样想的,每敲开一家门,排除掉一户,就在那户的门牌上画个“×”,每天完成一页。
每敲开一家门,老陶就说,你好,我找穆树林。老陶的年龄和他老实巴交的样子,很难会让人生疑。对方一般会跟他说,你找错了。偶尔碰上特别热心的,要他描述穆树林的样子和家庭情况,他就说是夫妇俩,女的40多岁,男的50来岁,戴一副眼镜,在城建设计院上班。更偶尔碰上那种多事的,硬要把他请进家里听他慢慢细说,完了恨不能陪他一块儿找,那就比较浪费时间了,好在这样的情况极少发生。
从家骑到文汇苑需要25分钟,来回就是50分钟,老陶基本把时间控制在一个半小时以内。有时候进行得比较顺利,时间还早,老陶就在小区对面的水泥护栏上坐一会儿。老陶并不急着结束这项对他来说得之意外的工作。这样打发退休生活,如果不是正亲身经历着,打死他也想不出来。
说实话,老陶已经从中体会到了乐趣。每天回到家,看看被打上“×”的门牌号,回忆着给他开门的那张脸,妈的,以前从来没想过就在一个平常的小区里竟然有着那么多张表情各异的脸,每一张脸都是不一样的,你永远也不可能预料到下一扇门里面会探出怎样的一张脸来。这里面的乐趣是无穷无尽的,是不干这个的人永远无法体会的。
就在王小梅开始对老陶每天时间固定的外出生疑的时候,后者的工作适时地、意犹未尽地结束了。那天,老陶拿着笔记本从一个单元里出来,当他从本里抬起头,看见了穆树林和一个年轻的女孩挽着手朝他这边过来。尽管有心理准备,老陶还是觉得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那女孩竟然那么年轻。穆树林也面露意外之色,他的意外可能是觉得老陶面熟,也可能是老陶意外的表情让他意外。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老陶很难相信,就在自己身边,又有一个男人是这样在生活着的,家里有一个出色的老婆,外面还有个年轻的情人。以前和老陶一个工段的魏胖子也是在家有个豆腐一样水灵的老婆,在单位里还有个姘头。魏胖子的姘头当然知道他是有老婆的,问题是他老婆也知道那个姘头的存在,可魏胖子就是把两边都哄得好好的,相安无事。也有人向魏胖子讨教,这个死胖子抖着一身好肉,竟然说,这样吧,你先去搞一个,然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搞定。得承认,有些男人就是有这个本事。
老陶翻着那本还挺新的笔记本,仅仅用了9页,真是有点可惜了。好几次,老陶都想和叶郑蓉谈谈自己这一段的工作,以及尽管得之意外但显著的工作成果,但最后都忍住了。只要看看她那张日渐憔悴的脸,老陶就觉得说不出口。近一段,每次见到叶郑蓉,老陶都感觉她老了一点,又老了一点。这种感觉特别奇怪,那么短的时间,一个女人脸上的光彩就消退尽了,有了倍受摧残后的沧桑感。而穆树林却似乎越来越有光泽了,腰挺得直直的,行色匆匆地从他店门口走过,好象急着去办什么重要的事似的。可是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去会那个年轻的女孩。
老陶很想为叶郑蓉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让那张脸这么无休无止地黯淡下去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和叶郑蓉谈海南,以前每次说到那个地方,都能引起后者的兴奋,继而脸上焕发出一种神奇的光彩。老陶说天涯海角,说鹿回头,然而这次一点用也没有,叶郑蓉还在老下去,而且是以令人绝望的加速度在老下去。
那天,老陶其实本来是想去找那个女孩的,以叶郑蓉哥哥的名义,和女孩谈一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从穆树林的生活中走出来。
来到女孩楼下,老陶抬头往上看。女孩家的两个窗口都有灯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