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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大师与玛格丽特-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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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就说你这位老爷子吧,你干吗坐在这儿?”一个红脖子胖炊事员对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说,同时把一碗菜汤递给他,汤里只漂着一片孤零零的洋白菜叶。
  “我没有,没有!我没有啊!”尼卡诺尔的喊声叫人听了害怕,“你懂不懂,我没有!”
  “没有?”炊事员的嗓音低沉,气势汹汹。接着他又换成一种女人的温柔声音问:“是没有吗?”这时炊事员本人竟变成了女医上普拉斯科维娅·费道罗夫娜,她用安慰的语气轻声说:“你没有,是没有。”
  女医士正在摇晃着梦中呻吟的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的肩膀。于是,炊事员、剧场、幕布等等都统统消失了。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睁开泪眼,看到自己住的医院病房和两个穿白罩衫的人。但这不是那些无礼地干涉别人私事的炊事员,而是医院的医生和医士普拉斯科维娅·费道罗夫娜,她手里拿的不是汤碗,而是一个小小的托盘,盘里的注射器上蒙着纱布。
  “这叫什么事呀!”打针时尼卡诺尔还在痛苦地自言自语,“我没有,根本没有!让普希金去替他们交外币吧,我可没有!”
  “你没有,是没有,”好心肠的普拉斯科维娅·费道罗夫娜安慰他说,“没有就是没有嘛,这不是怪你。”
  打针后尼卡诺尔安静下来,不久便沉沉睡去,再没有做任何梦。
  但是,他刚才的叫喊惊醒了隔壁的病人。第120号病房的病人醒来便寻找自己的脑袋,而第118号里不知姓名的大师则惶惶不安地揉搓着手,忧伤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回忆着那个痛苦的、一生中最后一个秋日的夜晚,仿佛又看到了半地下室门下透进来的一道月光和月光中的一绺散乱的头发。
  第118号的不安通过阳台传到诗人伊万的房间,伊万从梦中醒来又大哭起来。
  但是,医生很快便使所有受到惊扰的、头脑有病的人安静下来。病人们又渐渐入睡了。睡得最晚的是伊万,他蒙眬入睡时莫斯科河上已经破晓。服药后,药力迅速传遍他的全身,他觉得有一种宁静感像不断涌来的层层波浪似地慢慢充溢了他的身心,他感到身体轻松起来,脑袋被温暖的微风吹拂着,昏昏欲睡。他终于睡着了,入睡前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便是林中小鸟黎明前的啁啾。但这啁啾声也很快就静下去,他渐渐进入梦乡。在梦中他看到:秃山上空的太阳已经渐渐向西偏斜,整个山同被两道封锁线围得严严实实……
  第十六章 行刑
  秃山上空的太阳已经渐渐向西偏斜,整个山冈被两道封锁线围得严严实实。
  原来,上午十点多钟,经过总督面前的那支骑兵中队快速到达了耶路撒冷西城的希布伦门。在此之前,卡帕多细亚①人大队的步兵早已把人群、骡马、骆驼等推挤到路两旁,为它清理出了道路。骑兵队出城后继续策马前进,一路飞扬起冲天的白色尘土,一直跑到两条大道的岔道口。从这里往南的一条路直达伯利恒,去西北方向的路通往雅法。骑兵中队顺西北大路驰去,这条路也由卡帕多细亚大队的士兵警戒,他们也已及时地把路上所有赶往耶路撒冷过节的骆驼队驱赶到路旁了。许多朝圣者扔下他们临时搭在草地上的条纹布帐篷,挤在卡帕多细亚士兵身后看热闹。出城后大约跑了一公里,骑兵中队便超过了闪击军团第二步兵大队,又跑出一公里后,它首先到达秃山脚下。在这里,骑兵下马步行,指挥员随即把中队分为许多小队,各小队分别沿山麓散开,把个并不高的秃山山同团团围住,只留下一个可以从雅法大道上山的唯一路口。
  ①小亚细亚中部高原地带的古称,今属土耳其。
  不久,第二步兵大队继骑兵队之后开抵山下,随即登上山腰,在那里形成了另一道包围圈。
  最后开到秃山的是捕鼠太保马克指挥的中队。士兵们排成两行分别沿大路两侧鱼贯前进。两行散兵线中间是几辆马车,头一辆车上载着由秘密卫队押解的三名犯人,每人颈上挂一块白木牌,牌上用阿拉米语和希腊语写着“强盗和叛乱者”几个大字。跟在后面的几辆车上载着几个刚刚做好的十字木桩、绳索、锹镐、水桶、斧头等物,还有六名刽子手。刑车车队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人,其中包括中队长马克、耶路撒冷圣殿警备队队长,还有在王宫暗室同总督彼拉多作过短暂密谈的那个戴风帽的人。整个队伍由一队步兵断后,步兵后面便是那些不畏烈日酷暑、一心想要见识见识这有趣场面的大批好奇者了,人数约在两千左右。
  现在又有一批批好奇的朝圣者自由地加入到从城里跟出来的好事者行列的尾部。群众行列的上空不时响起公告人尖细的喊声,他们夹杂在人群里,不住地反复宣告总督十点钟左右在广场上宣布的话。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到了山脚下。
  封锁着山麓的骑兵对众人一律放行,而山腰处的第二道封锁线则只允许与行刑有关的人员通过。这些人过后,第二道封锁线上的步兵迅速地使密集的人群分散到四周整个山腰上,于是,围观的群众就处在上下两道包围圈之间了——上面是步兵,下面是骑兵。由于步兵封锁线不很密集,倒是还能看清楚行刑地点。
  且说,车队开上山已经有三个多小时。秃山顶上的太阳已经渐渐往西偏斜,但还是热得叫人无法忍受。两道封锁线上的士兵叫苦连大,加上寂寞无聊,免不了暗地里诅咒那三名强盗,从心底里盼着他们尽快死掉。
  在山脚下警戒登山路口的骑兵中队长是个小个于叙利亚人。他额头上冒着汗珠,汗水浸渍的白上衣的背部已经沾上了一层尘土,变成了深灰色。他不时地来到第一小队的皮水桶前用手捧一口水喝,再把缠头巾浸润一下。他这样稍微轻快一下之后,便又回到尘上弥漫的上山路去来回巡视。他迈着大步,腰间的长佩剑撞击着系着带子的高筒皮靴,发出咯咯的响声。中队长认为自己应给部下作出军人的顽强和忍耐的表率。但他很爱惜士兵,让士兵们把长矛插在地上搭成金字塔形,把各人的白斗篷蒙在上面做成帐篷。于是叙利亚骑兵们便可以钻进帐篷去躲避那炎炎烈日了。水桶很快都见了底。各小队轮流派人到山下一条小河沟里去打水,那里有几棵半干枯的桑树,稀疏的树荫下有一条发了浑的小溪还在这恶魔般的炎炎烈日下苟延残喘。树荫下站着几个寂寞的看马人,他们随着不断移动的树荫移动着,看守着那些如今也已无精打采的军马。
  士兵们的疲倦和他们对三名强盗的咒骂是可以理解的。总督曾担心在这座可憎的城市执行死刑有可能引起骚乱,幸亏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出乎意料的倒是,行刑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后,山腰的步兵封锁线和山麓的骑兵封锁线之间已经一个围观的人都看不见了:烈日轰走了人群,把人全赶回了耶路撒冷。现在,罗马步兵的封锁线外只剩下了两只狗,不知是谁家的,也不知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但它们也已被烈日晒得疲惫不堪,趴在地上伸出长长的舌头,艰难地喘着粗气,对身旁的绿背大蜥蜴毫不理睬——只有这些蜥蜴不怕烈日的烘烤,继续在滚烫的石头和一种有大刺的爬蔓植物之间钻来钻去。
  无论在满城军队的耶路撒冷市内,还是在这严密封锁的秃山上,都没有发现有人企图劫刑场。民众已返回城去,行刑场面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而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在准备迎接今晚开始的伟大逾越节了。
  警戒在山腰的罗马步兵比下面的骑兵更苦。中队长捕鼠太保只允许士兵摘下头盔,用浸了水的白头巾缠住头,但要求他们继续持矛站立,不准坐下。他自己也缠上一条白头巾,但却是于的,没有浸水。他在几个刽子手附近来回踱步,甚至挂在上衣胸前的两块银制狮头甲、护腿铁甲、佩剑和佩刀都没有摘下来。炽热的阳光向他直射,但丝毫不能伤害他,胸前的银狮头好像被太阳烧成了翻滚的银水,射出刺眼的强光,叫人不敢正视。
  捕鼠太保那张丑陋的脸上既没有显出疲倦,也看不出有任何不满,似乎这个巨人队长还能够这样走上整整一天,一夜,再加上一天,总之,需要走多久,他就能走多久——就像现在这样,两手叉在挂着铜牌的沉重的腰带上,走来走去,就像现在这样,时而以严峻的目光瞅瞅几个绑着受刑者的十字木桩,时而瞅瞅包围圈上的士兵,就像现在这样,用毛茸茸的皮靴尖冷漠地踢开脚下碰到的、被时间洗白了的人骨头或小隧石,走来走去。
  戴风帽的人坐在离十字架不远的一只三条腿小凳上。他泰然危坐,很少动一动,只是偶尔出于寂寞才用手里的小树枝在沙地上划几下。
  前面我们曾交代过:步兵封锁线外一个人也没有了。其实,这话不够确切。这里还是有一个人的,但他不是呆在大家都能看得见的地方。他不是呆在便于观看行刑场面的、有一条上山小路的那面山坡上,而是呆在北山坡上。这里坡陡,路不平,不易通行,还有深沟和石缝。石缝中有一株病无花果树,它紧紧抓住那一小块被上天诅咒的无水的土地,挣扎着还要活下去。
  这个唯一不是死刑执行者,而是观看死刑的人,就呆在这棵根本没有荫凉的无花果树下。他从一开头就坐在这里一块石头上,也就是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多小时。的确,要想看行刑场面,他选的这块地方并不是最好的,而是最差的。但是,这里倒也能看见那些木桩,还能看见站在警戒线内的中队长胸前两个闪光的白点,而这些对一个显然不愿引人注意、不愿受到十扰的人来说,看来已经足够了。
  然而在四小时之前,当执行死刑的程序刚刚开始时,此人的行径却不是这样,而是非常容易引人注意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现在才改变了做法,躲到了一旁。
  四小时前,行刑车队刚刚通过散兵警戒线登上山冈顶,这个人就跑上山坡来了,而且,看那样子显然是来迟了。他不是走上山来,而是一路上挤开人群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的。当他发现自己也同别人一样被隔在封锁线外时,他曾装作听不懂士兵的愤怒呵斥的样子,天真地企图从士兵身旁闯进去,闯到行刑地点,因为那里已经把犯人从刑车上推下来了。为此他的前胸受到矛柄的狠狠一击,打得他倒退几步,大喊了一声——倒不是因为痛,而是由于绝望。对于打他的那个士兵,他只用浑浊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瞥了一眼,仿佛他是个对于肉体疼痛没有知觉的人。
  他捂着胸脯,连咳带喘地绕着山坡跑,想在北坡的警戒线上找到个小夹缝钻过去。但是,已经退了:封锁线严严实实。他愁眉苦脸、痛苦异常。然而却不得不放弃他冲向刑车的企图。这时马车上的十字木桩也已经卸了下来。他明白:再企图往里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只能是自己也被抓起来,而今天的计划里可绝没有包括被拘留这一项。
  因此,他便来到这崖石裂缝处,这里比较安静,谁也不会打扰他。
  现在,这个长着黑胡子、被烈日和失眠折磨得眼圈红肿的人正坐在石头上,双眉紧锁,思绪万干。他时而唉声叹气,解开身上那件不知穿着它流浪了多久的、已经由天蓝色变成灰白色的肮脏长衫,看看流着肮脏汗水的、被矛柄打伤的胸膛,时而在难忍的悲痛中抬眼望望空中盘旋的三只大兀鹫(这三只预见到丰盛宴席的食尸猛禽早就在高空盘旋了),时而又绝望地盯着眼前的黄土地,看着一块破碎的狗头骨和在它周围乱爬的大蜥蜴。
  心中容纳不下的巨大痛苦使他不时地自言自语。他忍受着极大的精神折磨,在石头上摇晃着身子,用指甲抓挠黝黑的胸膛,喃喃地咒骂自己:
  “啊!我真傻!大傻瓜,简直像个没头脑的女人!孬种!是具死尸!我不是人呀!”
  他耷拉下脑袋,不言语了。过一会儿,他从木水罐里喝几口温水,便又来了精神。他不时地摸摸藏在怀里长衫下的刀子,又摸摸摆在眼前石头上那张羊皮纸和旁边一根尖头小木棍以及盛着墨汁的小皮囊。
  那羊皮纸上已经写着一些字了:
  时间在流逝,我,利未·马太,仍呆在秃山上,而死亡却还没有到来!
  下面写的是:
  太阳向西偏了,但死亡尚未到来。
  现在,利未·马太又绝望地用尖木棍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上帝,你为何对他发怒?快赐予他死亡吧!
  写下这句话后,他有声无泪地呜咽了一阵,又用指甲抓伤了自己的前胸。
  利未·马太这样伤心绝望,是因为耶舒阿和他两人遭到的可怕挫折,而且,按他自己的想法,还有他马太个人犯下的重大失误。前天日间,耶舒阿和马太在耶路撒冷城郊伯法其的一个种菜人家里做客,因为种菜人非常爱听耶舒阿所传的道。那天上午两位客人帮主人在菜园里忙了半天,原打算等到傍晚凉爽时再进城去。但后来不知为什么耶舒阿急着要走,说他去城里有急事要办,所以,刚过晌午他就独自往耶路撒冷去了。这是利未·马太的第一个失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耶舒阿一个人走呢?!
  到了傍晚,马太自己又没有能进城去,因为他突然病倒了。他浑身打战,身上像火炭一样热,牙齿磕碰得格格响,不住地要喝水。他根本不能走路,躺倒在种菜人板棚里的马披上,一直呆到第二天(星期五)的黎明。谁想到,一夜过去,他的病竟霍然而愈。虽然他还很虚弱,两腿发软,但因为某种不祥的预感使他惴惴不安,他便辞别主人,动身往耶路撒冷走去。进城后他发现,预感没有错——大祸降临了。马太和民众一起听到了总督宣布的判决。
  当犯人被解往秃山时,马太夹杂在好奇的人群中跟着警戒刑车的两排卫兵线一起往前跑,想方设法暗暗让耶舒阿知道:现在还有他利未·马太在他身边,他没有在这人生的最后旅程中抛弃他,他在为他的速死而祈祷。但是耶舒阿直视着自已被带去的远方,当然没有发觉马太。
  车队走出一里多路时,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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