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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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把事情向最坏里想。但夫子昨夜说的每一句话,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心头。顺着话语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去追寻,夫子的去路已经伸手可及。
几次想翻身爬起来,冲到郊外去找回恩师。几次又把自己的冲动强压了下去。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无论夫子选择了哪一条路,现在早已经去得走远了。老人慈祥的笑容注定成为他这一生中的追忆,是生是死,再见终是无缘。
“至少,我没有做错!”旭子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安慰自己。在县学中,夫子一直教导他做一个正直、善良、有勇气、有见识的人,他昨夜的行为,并没有背弃夫子的教诲。这样想,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整个人的状态也渐渐冲动中脱离出来,慢慢回归理智。
他需要抓紧时间想个办法,把俘虏失踪的事情敷衍过去。昨夜回城路上,张秀已经编织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谎言,让王七斤和他麾下的骑兵相信,那名年迈的俘虏只是一个普通参军,因为不肯对李密的行踪吐实话,并且试图抢夺马匹逃走,已经被旭子一刀劈了。而王七斤等人也没对这个谎言表示任何置疑。毕竟,谋反是牵连甚广的一个罪名。将与某些家族有关联,或者知道事情太多的人杀掉灭口,是保护某些人的家族利益和个人前程的最佳手段之一。旭子不是做这种事情的第一人,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以把吴俨升两级,补一个校尉的缺。反正军中目前将领不足。至于魏丁他们几个,天亮后让张秀找到他们,每个升一级,一并拉到亲兵团中听用!”旭子在心里盘算着,准备用钱财和官职将与此事有关的人收拢住。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机会杀人灭口,身为郎将的他将几个小兵派出去送死轻而易举。但旭子觉得这样不公平,吴俨等人不过是想求个出头机会,就像两年多以前他自己一样。给了这几个人赏钱和相应职位,他们应该会认为功劳已经得到了合理报酬。
但宇文士及那关就不好过了,旭子对这个口如毒蛇的朋友向来心存忌惮。他肯定会猜出些端倪来,也不会相信张秀的解释。至于他会拿着这个把柄做什么文章,则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
宇文士及会将这件事情追究到底,揭发给朝廷么?旭子没把握。虽然宇文士及几度在他面前说过要报恩的话,但宇文家族的报恩方式他已经领教过了,聪明的人,轻易还是别解受这种报答为妙。
“随他便吧,反正我问心无愧!”想了很多办法,却找不到一条可行之策后,旭子决定死扛到底。和宇文士及两度生死与共,他不相信对方依然千方百计地想把自己向绝路上逼。
事情的发展却不像他想得那样糟糕,大胜之后,宇文士及也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关注一个俘虏半路失踪的小事。待二人带着大小幕僚把所有俘虏登记在册;把所有缴获物资入库;把所有人的战功统计清楚,向朝廷论功请赏;并把麾下新老弟兄和慕容罗带来的四千多骑兵重新分派整编为一体后,时间已经到了战后第三天下午。没等坐下来喘口气,又闻斥候回报,武贲郎将陈棱的援军已经赶到了黎阳东侧十里。
“陈将军职位在你我之上,我们出城迎接吧!”宇文士及听完汇报,站起身来跟李旭商量。
李旭在军中也早闻陈棱大名,知道此人有平灭流求(注1),拓地千里之功,不敢怠慢,想了想,应道:“陈老将军乃前辈高人,你我自然应该出城迎接。只是这黎阳城的防卫却不能疏忽。”
当下,宇文士及和旭子点兵派将,由李安远、慕容罗二人统领大军,留在城内驻守。为防万一,将西、北、南三侧城门都关闭了,只留一个东门供大军出入。然后,二人才各自带着亲兵,迎出黎阳。
才行得两、三里,陈棱的将旗已经出现在官道上。老将军听说叛军已经被击退,甚为惊诧,跳下马来,挽住宇文士及的手,大声赞道:“驸马果然是将门虎子,老夫听闻贼兵势大,星夜兼程赶往这里抢功劳。没想到还是来得晚了,连半分油水都没捞到!”说吧,哈哈大笑。
跟在陈棱麾下的将士也纷纷上前,大赞宇文士及运筹帷幄之功。一时间,好词滚滚,夸得宇文士及脸都红透了。好不容易等大伙歇了口气儿,宇文士及才拉着李旭的手,将其介绍给众人。“此番破敌,全赖李郎将武功卓绝,调度有方。我只是监军,偶而出谋划策而已,诸位赞誉,仁人受之有愧!”
陈棱等人这才“发现”雄武营除了监军外,原来还有一名郎将坐镇,连忙笑着上前打招呼。李旭军职、辈分俱不占优势,只好主动向大伙施礼。
“虎贲郎将李旭,恭迎诸位将军!”旭子抱拳,肃立,将心中的不快遮掩在礼貌的外表之下。
“原来是勇贯三军,在辽东连破高句丽人十道营垒的李郎将,怪不得叛军在黎阳城下刹羽而归。”陈棱和麾下将领受了旭子的军礼,也肃立回敬。大伙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少年,心中甚是好奇。
他们倒不完全是故意轻视旭子,自从被皇帝亲自赐予免罪金牌,并加封忠勇伯之后,大隋朝一干宿将无人不知道李旭大名。但据军中传言,此人只是个有勇无谋,打仗时喜欢冲锋在前的莽汉。这样的人能带着几千新卒攻下黎阳,并能将有智者美誉的李密击退,的确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所以,大伙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莽汉身边还有一个与李密不相上下的智者,而从雄武营目前将士结构上分析,这个智者自然非宇文士及莫属。
“能击溃叛贼七万大军,全赖将士用命,时机凑巧而已。李某尽职行事,算不得什么功劳!”旭子笑了笑,淡淡地回答。
老将军陈棱听李旭回答得绵里藏针,不觉对他又多看了几眼。越看,越发现眼前这名军中后起之秀身上带着一股沉稳镇定的气度。“这小子倒不完全是个莽汉,只是性子实在差了点儿!”他心中暗赞,问了几句黎阳城的损失情况,把眼前的尴尬气氛掩饰了过去。
一问之下,大伙才知道两天之前,雄武营在黎阳又创造了第二场奇迹。原来大伙以为李密之所以退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知援军到来,不得不全师而走。万万没想到,凭着手中数千骁果和两万降卒,宇文士及和李旭居然将来犯之敌彻底击溃。虽然李旭谦虚说是时机凑巧,但能将李密和韩世萼二人杀得落荒而逃的完胜,无论如何不能只用“运气”二字来形容。
当即,众宿将收起轻慢之心,与李旭等人并络而行,边走,边探讨黎阳攻防战的具体细节。宇文士及本来舌头就巧,整个过程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是精彩万分。特别是第一次瓮城争夺战和最后的骑兵突袭战,简直就是胜负关头的生死大逆转,若不是雄武营的将士们斗志昂扬,两位主将沉着冷静,整个洛阳战局都不得不改写了。至于慕容罗在关键时刻杀出来,冲垮李密中军的壮举,自然也顺理成章地被宇文士及说成了他和旭子事先安排好的奇招,环环紧扣,步步精妙,不由得李密和韩世萼不上当。
李旭嘴笨,说不出那么多精妙的谋略。每当众将为了维持气氛,特地把注意力转向他的时候,他就尽量简短地说一下黎阳城的具体防御布置,以及这些招术的具体来源。众人听了完了宇文士及的精彩故事再用旭子的具体措施相参照,反而对他的得出了老成持重的印象。
只是这个印象,和军中传言相去的实在太远了。有人发现后猛然警觉,主动与旭子保持了距离。有人却佩服旭子的勇敢,主动跟他交流起对整个战局的看法。
第五章 归途 (一 下)
在敌人还没被彻底消灭的时候,武将们之间很好相处。随着与大伙东一句西一句的交谈,旭子渐渐弄清楚了洛阳附近的最新情况。
就在雄武营弟兄与李密死磕这几天,屈突通率军赶到了河阳渡口,与叛军隔河对峙。杨玄感军被卫文升和樊子盖二人纠缠住,腾不出手来调派援军,被屈突通抓住时机,一举突破黄河南岸防线。
此刻,来户儿将军率领的大隋水师乘民船逆流而上,前锋已经到达澶渊,距离黎阳不到百里。宇文述老将军所统帅的大军主力也到了观城,待水师搭好浮桥后,即可过河南进。加上从临近郡县赶来的勤王兵马,兵锋指向洛阳的隋军加在一道已经超过了四十万,远远高于叛军表面上的人数。
打过仗的人不用再看地图都知道杨玄感大势已去。自从杨玄挺战死后,一个卫文升和一个樊子盖已经将叛军折腾得上吐下泻,再加上一个以善战而闻名的勇将屈突通,叛军更是首尾不能相顾。而攻不下洛阳,他们就只能等着其余数十万大军慢慢合围,将他们全歼于坚城之下。
“真不知道杨玄感怎么那样笨,起兵之后不渡河直取洛阳,居然在黄河北岸来回折腾!”胜券在握,武将们的“求知欲”就开始泛滥,乱纷纷地推测起叛军起兵之初那场古怪的战略迂回之目的来。
从远近距离上分析,从黎阳起兵后最佳渡河地点就是一百里外的汲县。而杨玄感放着这么近的一个渡口不用,却先西进数百里去攻打河内,然后又调过头来攻打修武,直到把战机浪费尽了,才匆匆地从汲县过河。这种古怪的行为如果发生在一伙山贼流寇身上还好理解,发生在将门之后,并且身边有谋士无数的杨玄感身上,着实令人无法理解。
“那还不简单么,因为他身边有李密这个大名士呗!”亲兵校尉张秀实在忍不住,在一旁高声插言。他的话立刻在雄武营将士之间引发了一场哄笑。不怪他们失礼,大伙的确有资格这样笑。自从李密和韩世萼丢下正在攻城的将士落荒而逃后,大名士这个词在雄武营中就成了大骗子的代称。原来大伙对那些将门之后、众口交相赞誉的青年才俊还心存一些忌惮,而现在,提起他们的名字来脸上的表情只有轻蔑。
客军之中,倒有很多将领不赞同这种观点。问清楚了此地主人发笑了原因后,几个经历过很多风浪的老将军摇摇头,七嘴八舌地反驳道:“李密的才能没有这么差,他只是一时失手罢了。况且杨玄感在一支兵马中派了两个主将,肯定会造成指挥混乱,危急时刻将士们无所是从!”
“杨玄感不信任李密,否则他会把李密留在身边,而不会派他去给韩世萼打下手。”
众说纷纭,但不影响两支隋军将领之间的交流。无论如何,李密已经败了,杨玄感既没能如愿夺回黎阳仓,又损失了大批人手。如果战况真的如雄武营将士形容的那样,七万叛军完全崩溃,那么,不远处的汲郡和洛阳东侧的虎牢关、荥阳城就成了三颗裸露在野地里的鸟蛋,只要有马蹄轻轻上前一踩,就可以将其踏个粉碎。
武贲郎将陈棱非常善于把握机会,所部兵马只在黎阳修整了一夜,补充了粮食后,即向汲郡发动了强攻。李密和韩世萼纠集残兵在路上埋伏,试图出其不意给隋军一个下马威,无奈双方兵马的装备和士气相差太远,中了埋伏的隋军强行突冲出了埋伏圈,然后调过头来,将叛军主力牢牢咬住。
双方一天内连续作战七次,血迹从三十里外的童山一直洒到汲郡治所卫县。韩世萼和李密试图退入县城内坚守,陈棱麾下的督尉李薄却带着五百士卒尾随叛军冲入了城内。双方巷战,李密和韩世萼再败,不得已退守汲县渡口。
陈棱得势不饶人,一面派遣兵马将朝歌、隋兴两座小城收入囊中,一面亲率大军追敌。双方在汲县渡口第三次交手,李密效仿古人背水列阵,以期士卒们明白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个大道理,连续经历数场失败的叛军将士却不愿意死,双方刚一交手,便沿着河岸逃散。刹那间,韩、李二人身边的亲兵都被乱军冲散了,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要不是李密机灵,特地留了几艘船隐蔽处,二人差点被陈棱生擒活捉。
渡过黄河,李密和韩世萼一路狂奔,相继放弃灵昌、酸枣、原武、阳武四个不易防守的城池,把南岸所有兵马都集中起来,带到荥阳和顾觉汇合。刚刚在荥阳城站稳脚跟,陈棱又率军追了上来。双方在荥阳城下又是一场恶战,胜负难分之际,宇文述、来户儿带着两支生力军赶到,凭借优势兵力硬生生夺下了东、北两侧城门,逼得韩世萼和李密不得不弃城,带领残卒奔向虎牢关。
虎牢关是洛阳东侧最后一道屏障,丢了此关,各路隋军就可以合围。李密心急如焚,四下传书,邀请活跃在洛阳附近的各路盗匪流寇前来助战。怎奈此刻墙倒众人推,那些平素与他称兄道弟的豪杰们却纷纷背信,任李密的信使一天三致,再也不肯下山。
李密无奈,把所有兵马都交给了韩世萼,只身一个人前往杨玄感军中求援。没等杨玄感决定是否派兵,虞世基之子虞柔居然临阵投敌,半夜时打开了虎牢关大门。韩世萼、顾觉措手不及,先后战死。天下第一雄关转眼易手。
虎牢关被夺下的第二天,李旭和宇文士及也奉命押着足够三十万大军吃上两个月的粮草赶到了关前。见到儿子,宇文述非常高兴,当晚大摆庆功宴,拉着儿子的手拜会军中诸老。来户儿、周法尚等宿将纷纷祝贺,皆道宇文家将门出虎子。宇文述听了,好不得意,连一直中风后僵硬的右脸也有了好转的迹象。
“小三儿,你怎么想起这个千里奔袭的妙计来的,说给为父听听!”入夜后,宇文述还没从喜悦中平静下来,在寝帐内拉着儿子的手追问。
儿子长大了,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看着孩子有出息更让做父亲的高兴。千里之外发觉敌军破绽,一击致命。这一手即便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在全盛时期也想不到。虽然黎阳城攻防战只是剿灭叛军的第一仗,但此战却一举锁定了整个战局。
丢了黎阳,杨玄感赖以聚集土匪流寇的本钱就丢了。整个战役就结果就已经摆到了桌面上。连日来,其他各路人马取得的胜利虽然一场接着一场,但那都是锦上添花,没有任何一场功劳比黎阳奇袭战来得大。
“爹,那是旭子,李郎将的主意,我只是在旁边做了些补充。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