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武工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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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还有一个没掉痂!”魏强回答。
“怎么?他一个左胳膊长了几个疮?”
“这……听说是两个,又听说是一个,还听见贾正背后低声念叨,像不是疮,不过没有公开说过。”
“嗯?不是疮是什么?”杨子曾听后特别注意,紧忙刨根地往下追。
“听那个意思,像是挂的花。”
杨子曾回头望一下背后的卫生员,卫生员正蜷着腿在呼呼大睡。“小魏,小魏。”他一边拍打一边喊。
“嗯?”小魏爬起来,想揉下眼睛,没等把手举上来,就噗哧冲人们笑了。原来,刚才他在假装睡觉。
“你看,这个捣蛋鬼,你老实地说,赵庆田的左臂,是伤?还是疮?”杨子曾嗔着脸,右手指点着卫生员小魏。
“你们都知道了,我就别说了。他再三再四地恳求给他保密,我又觉得回冀中开辟工作也需要人,就答应了。这点,我错啦!”
“凭赵庆田一个人,神通多么广大,也蒙混不到今天,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伙子帮手。”杨子曾用手一划,连歪脑瓜听事的通信员小铁,也划在里边。
“可没有我。在马庄,我找他给跑了坡的房东上药去,他正给赵庆田换药。我一看,赵庆田的疮,是上下两个眼,就觉得奇怪。咱一个嘴问,人家勾串好了,俩嘴回答。咱不了解情况,没有发言权,就得信。闹半天,还是咱猜对了。”通信员小铁得意洋洋地卖谝。
“事情过去就算啦!”杨子曾扭过头来冲魏强说,“回去不要批评他。他负伤不告诉上级是不对,可是也有他不告诉的原因。他的心意是好的!现在谈谈离开的事:你们小队留在这边,不论碰到什么事,一定要依靠当地党委,多和刘文彬同志商量。这些天的活动,目标是暴露了。回去和文彬研究一下,在我们朝清苑转移的时候,你们可找几个极可靠的堡垒户,秘密地转移,悄悄地隐遁它几天再活动。记住,遇到什么情况,也不准轻举妄动!”末后,杨子曾又把联络的时间、地点、会合的日期谈了谈。就和魏强握别了。
魏强送走队长和二小队,回来和刘文彬同志研究了一下,在午夜刚过的时分,由刘文彬同志率领着,不走村,不过店,一直奔西王庄蹅了来。在西王庄村南头,刘文彬人熟地熟,不打窗户不叫门,踩着刘太生的宽肩膀,上了一家高房。工夫不大,大门轻轻地开开,人们没声响地拥了进去。
魏强他们来到的这个西王庄,是之光边缘地区数一数二的隐蔽根据地;他们所住的这一家,又是西王庄这个隐蔽根据地里铁桶般的堡垒户。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西王庄这个不到百户人家的村子,虽然处在敌占区,并没有一个混伪事的。不管鬼子、汉奸闹得多么厉害,抗日工作从没垮过台;抗日民主政府的各种政策、法令,始终都在贯彻、执行着。所以有些工作人员就给它起了个绰号,叫:小延安。
的确,也称得起是小延安。“五一”大扫荡以前,这村男女老少高涨的抗日情绪就不用提,单说“五一”大扫荡以后,由于鬼子兵从根据地里回来,在这村驻扎了两天,就糟害个够呛。光用粮食喂洋马,就糟蹋了上万斤;猪羊吃个光,牛驴牵走了多一半,闹得今年开春种地都成了问题。别看村里受这么大的损失,人们的抗日心气还是非常的高涨,看来,比早先还坚决。虽然“保公所”、“联络员”、“防共自卫团”……等伪组织都建立了,挂上了牌子,那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实际上,里边都是抗日的村干部和抗日的群众,只不过用这些遮挡下敌人的眼目罢了。
再说说魏强他们住的这个铁桶般的堡垒户。这个堡垒户是老公母俩过日子。老汉叫赵河套,祖辈三代都靠扛长活、打短工、挑八股绳吃饭。家里穷,一年三百六十晌,有一半的日子吃糠咽菜。
因为穷,娘怀他十个月上,还到河堤坡上挖野菜,来不及回家,把他生在河套里,因此,他爹就用“河套”两字当了他的名字。“赵河套”这三字一直叫了五十六年,也从没有人再给他起个大号。
赵河套大伯十二岁的那一年,村村闹霍乱,死的那人算海啦!后来,竟弄到有人死,没人埋的地步!赵河套大伯的爹妈都是在那次闹时疫里死去的。为了顾嘴,他只好跟他娘舅,在中闾镇一个有顶子的财主家扛了小活。一直干了七年,到十九岁,长得是胸阔膀又宽,论劲,气死一头牛。东家喜欢他有股子傻力气,就又雇他当长工。光棍汉,不抽烟,不喝酒,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工钱虽说不多,可是日积月累的也有了个小积蓄。扛了十八年长活,到了三十七上,娶了个媳妇。日后又积蓄十九年,才置了二亩地,买了眼下的几间房。娶亲的第二年,有了孩子,这才辞了活,一半打短工,一半在自己的土地上刨食吃。
赵大伯虽说嘻嘻哈哈爱说爱笑的,过日子那可是一百一,四季到头天天起早恋晚地干。过庄稼日子,他知道难;他也知道求人更难。特别求到财主家,好话说上千千万,也不一定求得动。即使答应了,还得领人家很重的情。因此,他最忌讳“求”字,哪怕累折了腰,他也愿意躲着“求”字走。但是,别人求到他,只要张开嘴,他就尽量照办;自己办不到,也给别人出主意,想办法。他办什么事都认真,只要他认为对,就得一条道走到黑,真有那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劲头。但是,要真的办错了,他也敢认错。他嘴头上尖刻,说话损。遇上不爱见或不公正的事,他就不凉不酸地闹上几句,有时,弄得当事人又疼又痒痒地搁在心里难受着。
抗战开始的那年冬天,由于村东——大坑那边——东王庄韦长庚的大儿子韦青云招人起枪地组织人民抗日武装,曾把西王庄的年轻人带走了一股子。那时候,赵河套大伯对青年人打鬼子,为国家效劳的举动就非常羡慕;不过,他跟前的宝生才十四岁,想送去,根本就不够格,一直等到“五一”大扫荡的前一年——1941年,宝生长到十八岁,河套大伯才送儿子参加了抗日部队。
要知道,西王庄离保定只有二十里。当时,在这个地区,有人要当八路去抗日,叫鬼子知道了,算是闯下了滔天大祸,不闹个灭九族,杀满门,也得倾家荡产。河套大伯对这根本就没管它,也不管老伴愿意不愿意,和宝生商量商量,带上个盘缠钱,爷俩起五更,蹚过东王庄村东的唐河,赶到蠡县刘铭庄,就把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宝生交给了队伍上。回来,虽然老伴埋怨了好几天,他多会儿想起这码事来,也感到自豪。
在他的带动下,村里又有好些老人秘密地把自己的孩子送过唐河,参了军。
魏强他们住在这么一个村子的这么一个家庭里,如果没有极特殊的情况,真是再保险不过了。
鸡唱过三遍,蜷缩在炕头上沉睡的魏强,被窗户上哗的一个不大的响动惊醒了。接着,窗户上又哗哗地响了两下。这是在房上的哨兵用土洒打窗户,发出天快明的信号。
魏强顺手推了下怀搂歪把子睡在他身旁的常景春,小声地说:“起!”忙爬起来,猫似的轻轻跳到地上。
“起!”这一声虽然很低,却比激励的号音还起作用。人们刷地一下都醒了。因为鞋没脱,装没卸,大家稍一活动,就怀抱枪,背靠墙地坐起来。屋里,除了有几个时隐时现吸烟的小红火,什么都看不见。在漆黑、寂静、空气混浊的小屋里,都精神集中地静听外面的音响,准备应付突然到来的情况。因为这正是敌人包围村子的时候。
魏强轻轻地开开二门,走了出去,顺着戳在房檐上的梯子无响动的爬上了房。
在房上,居高临下地四外望去,黑糊糊地什么也分辨不清。稍停,才看清辛凤鸣趴在烟囱后面。魏强弓背弯腰走了过去,问道:“有什么动静?”
“刚才东南角上,好像是中闾镇,狗咬了一大阵子!”辛凤鸣低声地回答。
“西边,张保公路呢?”
“没有动静!”
“老辛,下去吧!”贾正和另一个队员爬上来换哨。
魏强在下房前,嘱咐贾正:“这会儿正是敌人包围村子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听到一丝风吹草动,看到丁点异样征候,都要疾速报告!”
窗纸,越来越发白;屋里,越来越明亮;人们的鼻子、眼窝渐渐地都看清了。多事的拂晓,已经胜利地渡过。房上的警戒撤下来,放到了二门的后面。
大门咣当一响,赵河套大伯肩背着粪筐走了出去;大娘紧忙抱柴禾,点火,做早饭。饭熟,她不等外出的河套大伯回来,自己囫囵半片地吃完,搬起纺车,拿着棉絮朝大门外走去。
不大会儿,河套大伯从门外走进来,搓搓手,就自己下手盛饭吃。魏强他们知道,房东家老公母俩,正在街上换着班给他们放哨,大家心里都有说不上来的感激。
“你们喝碗红薯白菜粥暖和暖和吧!”河套大伯端了一大碗冒出尖来的红薯白菜粥走了进来。
“不,”魏强拍拍盛小米面馍馍的灰色布袋,笑吟吟地说:“俺们带着干粮啦!大伯,你一清早就出去给俺们看情况去啦!”
“是啊!这是我理应合分的事。其实,我干的这点抗日活,要和你们这些有功之臣比起来,那可差的远!真要论功行赏,恐怕我连这稀白粥也喝不上!”河套大伯逗乐地说完,情不自禁地呵呵呵地笑起来,同时,也把人们逗笑了。
“你难道还不是有功之臣?你的功劳,抗日政府早都记在功劳簿上了。说真的,有些地方俺们还不如你给国家的贡献大呢!就说缴公粮吧,你多会儿不是晒干扬净,送头份;还有,你送儿子……”对河套大伯深深了解的刘文彬,又连声不绝的夸奖开。
河套大伯被夸奖得挺不好意思,伸扬着起满茧子的大手摇晃:“算啦,老刘,就这么点玩艺,有什么抖落头,说真的,我做的那点芝麻粒的工作,根本不值一提!”
来这以前,刘文彬把西王庄和河套大伯家的情况,都做了介绍,所以在魏强的脑子里,对河套大伯有了个粗浅的良好印象。眼下,再见河套大伯爽朗、倔强、朴实、奔放的性格,饶有风趣的样子,从心眼里更加喜爱,更加尊重了。于是他亲热地招呼河套大伯坐下,两个人面对面,随随便便地闲聊起来。
这一聊可真聊得远:从中国到苏联,从山地到平川,从三国到前清,从种地到修铁路,从冀中的吕司令到党中央和毛主席,从现在打鬼子到将来建设社会主义……真是海阔天空,简直没有谈不到的。别看河套大伯没进过学房门,古书、旧戏可知道得不少,净是一套一套的。人们越说越起劲,比开个小型娱乐会还带劲。
人们正蛮有趣味地海聊着,从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凄惨、悲切的哀怨:“老天爷,你就让这坏人老活着?孩儿们哪,都上哪去啦?盼,盼,……”随后,呜呜地干嚎起来。
人们一时被这哀伤、悲怜的声音弄怔了。
“这是谁?怎么回事?”魏强诧异地问。
“东王庄的韦长庚!”刘文彬告诉魏强。
河套大伯摇摇头,嘬嘬牙,脸色立时变得非常阴沉。“他是什么人?”魏强朝前挪挪,继续刨根地问。
“他是抗属,也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劳碌了一生,种了一辈子地,末了,叫铁杆汉奸刘魁胜和老松田弄了个家破人亡,他也疯了!”
刘魁胜、松田这两个名字,在魏强他们的耳朵里并不陌生。特别是刘太生听到,真是气得咬牙切齿。李东山在这里听到松田、刘魁胜,忽地想起山里练兵时,李科长说的那杀一百六七十号人的事。他口问心:“难道说的那什么王庄,就是这东王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强也想把这个军属被松田、刘魁胜搞疯的事,弄个一清二楚,于是又追问了一句:“他到底是怎么疯的?”
“怎么疯的?”河套大伯瞅了刘文彬一眼,刘文彬眉头紧蹙地在沉思。他长出了一口气:“这事,刘区委最摸底!”刘文彬忙接过来:“大伯,要说知道韦长庚的家底儿,你是再清楚不过了,还是你给魏小队长他们念叨念叨吧!”大伯开头没言语,经人们又一撺掇,他又长出了一大口气,才把韦长庚家里人的被害,韦长庚的疯,源源本本地讲述开。
第四章
要不是有个大水坑在中间隔着,东王庄和西王庄简直像一个村。头遭来西王庄串亲的,常跑到东王庄去打听亲戚家的大门口;东王庄的妇女喊狗舔孩子的屎褯子,常叫了西王庄的狗来。两村,谁家对谁家的锅台、炕,差不离都知道。虽说像一村,办公还是分两下,各立帐本,各理村事,油水不相掺。
东王庄净是姓韦的。老辈子传说:燕王扫北,有一对姓韦的年轻小两口,躲藏在河套的柳树丛子里,逃过一场大屠杀,以后祖辈相传,就扑腾了那么一大堆后代。所以,它不像西王庄,赵、钱、孙、李百家姓。
韦长庚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