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武工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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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早饭,李洛玉肩担两个筐子来了,一进院就喊:“老嫂子,谷草撂在哪儿?”他没等房东大娘答腔,早把筐子上边的谷草放在南房跟前。接着,扁担上肩,挑着沉甸甸的两个筐头朝魏强他们住屋走来。
“老李,你这又是演什么戏?”魏强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我今天要给你们演出《慰劳》。”李洛玉说着从筐头里提出两只猪大腿。“我要学曹操的大将典韦,唱一出《战宛城》!铿锵锵!铿锵锵!……”他两手舞动着两只猪大腿,嘴里打着家伙点地闹了阵子,逗得人们止不住地乱笑。
“老乡们都很困难……”魏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报告小队长,你就收下吧!”洛玉又摆出了军人姿态,将猪腿放在桌上。
李洛玉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能让人发笑,好像他浑身上下,处处都是“笑”字。他那滑稽的动作,风趣的语言,让人们心灵上增添了无限的欢愉,让屋里的那种和谐气氛更加和谐。
李洛玉放下猪腿,又从筐头里提出白报纸包装、麻绳儿捆的两嘟噜东西。另外,还有用几层伪报纸裹包的两条纸烟。“话说到前头,魏小队长。”李洛玉见魏强有点不愿收下的样子,就先发制人地说:“这是老百姓的一点心愿,我是奉老百姓的命令来的。你要不收,就自己退回去。这猪说真的不是为你们杀的,是老百姓为了还心愿,吃饺子,搭楂合伙分买了两口猪,昨天黑夜杀了的,大家都愿意弄出点肉来,送给子弟兵吃。”
“群众叫鬼子汉奸敲诈勒索得都挺苦哈哈的,我觉得……”魏强刚说到这,李洛玉赶忙接过来:“你就别心里不落意。老辈子打仗,旗开得胜回来,还有犒赏三军一说呢!给你实话说吧,昨天黑夜,老乡们推车担担地乱找队伍送慰劳品,他们打头碰脸地争上咱这小延安来问讯,要不是遇上汪霞同志,就得跑折了腿。”
刘文彬觉得打了胜仗,群众慰劳部队不是个稀罕事,也就随声附和地说:“就收下这些慰劳品吧,拥军优属嘛,吃点也不算框外!”
“当然不框外!群众说,‘东西送给自家人吃,从心眼里痛快舒坦……’”汪霞揉擦刚睡醒的双眼,随话答音地走了进来。
李洛玉见到三张嘴说得魏强不再拒收了,真比拾了狗头金还高兴。他咧着嘴把两个筐子轻轻地并撂在一起,指指筐头,朝瞪着大眼瞅他的贾正说:“这里都是怕磕怕碰的东西,可别蹾啊砸的!”贾正小心地掀开谷草一瞧,里边都是粉红皮的和白皮的大鸡蛋。
“洛玉,咱谈个事。”刘文彬拍拍炕席,等李洛玉坐下,面对面地谈起鬼子要在公路两侧割麦子砍树木的事。“在这个地区,鬼子要这么干,咱不能不依随,最好在依随的时候破坏它。比如,割麦子、伐树、平坟、填坑,敌人要让咱一起干了,咱派民伕时不让他们带或少带点应手的家具,没有家具,他不就割不成麦子伐不成树?再一个就是动动大冉村警备队的小队长。这家伙别看官小,门头可硬:有个当大队长的哥哥做后台,他怕什么?只要弄通了他,麦子、树的,可能会保护下。怎么个作法,要投他的心坎来,这,晚上再研究。我们还要把带家具的办法告诉给各村。”
“明天,津美联队一走,咱用这两个办法从里到外地一来,就能把公路两旁的麦子、树木保住了。”魏强补充说。
“对,咱一定把这麦子保护住。大冉村的小队长,我还能玩得转他。”洛玉说完,急速地走了。
魏强翻看裹包纸烟来的伪报纸,看着看着,噗哧地笑出了声。刘文彬、汪霞和别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马上盯在魏强手拿的那张报纸上。
“这有一段,我念给大家听听。”魏强两手抖抖手里的伪报纸,开口念起来:“标题是:我军机智骁勇,击毙匪徒一名。”魏强念完标题,指着自己鼻子说:“击毙的匪徒就是我。听我念内容‘五月二十二日讯,昨天,我驻魏村官兵一小队,返保途中遇一可疑之人,小队长只身上前盘问、搜查,突遭对方射击,幸官兵久经锻炼,终将匪徒击毙于道沟中,缴获自行车一辆。’完了!”魏强念完将报纸一扔:“你们说,这叫个什么?”
“这叫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刘太生笑着指指报纸。
“不,他是屎克朗打嚏喷——满嘴喷粪!”贾正挥动拳头朝炕沿上一砸,气呼呼地抓过摊在炕上的伪报纸,揉成蛋扔在炕桌上。
“叫我说,他这是扣着腚眼上房——自抬自。”李东山瞅着桌上被揉搓成一团的伪报纸。
“他真会打肿了脸充胖子!刘太生的那顶白毡帽,他怎么不写成赫赫战果?”赵庆田又将揉搓成团的伪报纸拿起,慢慢舒展开来看。
“他要再为缴获一顶白毡帽发条消息,那更该让人笑掉大牙啦!”汪霞说罢,将披到脸上的头发向后一甩,也哈哈地笑起来。
日头从东朝西走,眨眼,又过了多半天。
“吃饭吧。今天伙食大改善,又有猪肉又有蛋。”贾正张着大嘴,双手端着炖得红头花色、打鼻香的一白瓷盔子稀扒扒软的肘子走进屋。
“嘿,不用吃,看着就能解馋。”刘文彬撂下手里的书本夸奖说。
“这是谁的手艺?真该表扬。”魏强瞅见,心里也非常满意。
“咱们汪霞同志!”两手端着三碗二米饭①走近炕桌的李东山说。汪霞正在擦湿手,她以为魏强明知故问,想看又不敢看魏强地笑了笑,白皙的脸儿,刹那变成绯红。再加上魏强端起一碗饭朝她亲昵地招呼“吃吧”,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脖子上也跟着红了。
①大米和小米掺着做的饭。
集体吃饭,没敬没让。人们都大筷子地夹猪肉,大口地吞着饭,吃的真香甜!真痛快!
人们吃着吃着,忽地有人发现骨头上有梅花桩般的几颗钉子帽。这几个钉子帽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是怎么回事?”“谁揳上的钉子?”“揳钉子干什么?”魏强一面吃一面想。赵庆田、李东山齐用筷子按住瓷盔子里的肘子肉;贾正攥把钳子,在朝外拔钉在骨头上的钉子。贾正拔一颗,说一句:“又是一个炮楼子!”再拔下一颗,又取笑地说:“这家伙就像个据点!”人们见贾正叨叨念念拔得挺有意思,都不住地乱笑。“对,现在吃肉拔钉子,将来,要用我们的工作和战斗来拔炮楼,除据点。群众给我们揳有钉子的肉吃,是希望我们用拔钉子的办法来对待敌人!”魏强忽然明白群众揳钉子的用意了,举着手里的一双筷子,指点贾正拔下撂在桌上的三五颗钉子郑重其事地说:“同志们,明白吧,群众正是要我们拔钉子……”四
李洛玉刚回到保公所,驻大冉村的警备队派了两个警备队员和两个警察要民伕来了。洛玉亲自出马,先烟后茶地一照应,末了,又满口承担地说:“虽说人们正忙着耪小苗、扛场准备过麦秋,我们还是一切照办,请弟兄们回说给王小队长,以后就别再费心派人跑辙了!”
洛玉把伪军们欢欣喜喜地打点走,忙跟几个村干部们合计了合计。最后,按照刘文彬、魏强他们说的办法,开始在群众中布置开。
第二天,洛玉穿得干干净净,左手提上一瓶衡水酒,右手托着一个蒲包——里面是一只烧鸡和些熏鸡蛋,带着一伙扛镐拿锨的七老八小的民伕,走到大冉村据点跟前。他让人们站到吊桥外,自己大摇大摆地走进据点里。
大冉村警备队的小队长绰号叫王一瓶,山东人,三十来岁,个儿不高,嗓门挺洪亮,是个见酒如命的人。他常说:“只要有酒灌,三天不吃饭!”他外出讨伐也带个小酒瓶子,进村见了办公人,张嘴就说:“快给闹四两去!”一瓶子酒到他手里,不喝得瓶底朝上不拉倒。王一瓶的绰号,也就是因为他贪杯得来的。
洛玉嘴里“王队长,王队长”地叫着,身子刚钻进屋,就叫一股子呛人的酒气顶得倒退了两三步。他朝屋里一瞅,首先看到的是一只细长脖的空瓶子蹲在桌子上;另一只空瓶子在桌上横躺着。四个碟子:一碟灌肠,一碟快吃完的熏肉,一碟炒鸡蛋只剩一丁点了,一碟粉皮拌黄瓜,还有一点酱油汤。“我当谁呢,闹半天是你!”王一瓶敞着怀走进来,一眼望到洛玉手里的一瓶酒,咧起快要暴皮的大嘴唇,笑了。“可不是我。这两天过八路,也没工夫来看你。前十天有个亲戚上衡水,我知道队长喜欢喝两口,特地托他给你捎了两瓶老白干!”洛玉说着将酒递到王一瓶的面前。王一瓶接过来,在桌子角上磕掉铁皮盖,扬脖咕嘟闹了一大口,接着咧嘴问:“那一瓶呢?”
“别提啦,大前天过八里庄,让皇军给‘新交’去啦!”洛玉像真有那么回事地说。
“我日他个祖奶奶!”王一瓶满脸不高兴地骂了句,随后,又嘴对嘴地灌了一大口,回手给洛玉搬了个杌凳。“我的好朋友,你坐下。”他把洛玉按在座位上,一伸手将碟里仅剩的一点鸡蛋抓起来,飞快地填进嘴里。
“卡去就卡去吧,以后再托人给你捎。”洛玉身子落了座,解开蒲包,拿出烧鸡来,添油拨灯地说:“吃吧,这也是从正定府捎来的,味道不比马家老鸡铺的赖!就是让皇军也卡了一只去。皇军嘛……”
“皇军?龟孙!我就不听那一套。前天,一撮毛叫我去增援,我就没听,他咬我的球啦!”王一瓶攥住酒瓶子,军装扣子没系,两腿叉立在桌子跟前,啃着鸡大腿,喝着烧酒,嗷嗷的发起狂来。
“王队长你可以,远远近近谁不知你是这一份。”李洛玉翘起大拇指,给王一瓶灌起米汤来。“听说,田各庄的中队长都得怕你三分。可是你辖管的这一片老百姓,就得听人家日本人的摆布。就说割麦子、伐树木这码事吧……”
“割麦子、伐树怎么啦?”王一瓶拿着鸡肉的两只手,停在嘴边上。
“那是皇军下的命令,谁敢不听?”洛玉特别把“不听”两字朝上扬扬。
“奶奶的,我就不听!”美酒助胆量,王一瓶扬颏连喝了几口,什么也不顾地大喊起来。“就是不割啦!就是不伐啦!”“报告!”门外一声喊叫。
“进来!”王一瓶酒瓶子挪开嘴唇,朝进来的人一瞅,是他的一个上士班长,忙问:“民伕们都来了没有?”
“都来了,小队长,就等你去分段干呢!”上士班长双脚站到一条线上回答。
“你出去告诉民伕们,麦子不割啦,树也不伐啦,坟不平啦,坑不填啦,都回家!”王一瓶喝一口说一句地下着命令。“是!是!是!”上士班长行了个举手礼,走了出去。
“不割恐怕不行,这是……”洛玉假惺惺地说。
“这没关系。下命令的今天进山扫荡去了,奶奶的,还不定回得来呢。就是回来,麦子也熟透拔完个龟孙啦!县官不如我现管。”王一瓶神色坦然地又撕下鸡胸脯上的一大块白丝丝肉,朝着嘴里填去。
“咳呀,这可太好啦!要是咱这条路上都修下你这样好心的队长,老百姓还不乐得烧高香?”洛玉知道王一瓶有个大门头,就想借王一瓶的酒劲,把事儿办得一竿子扎到底,又是捧又是拍地说起来。
“这个,等我把这瓶子酒喝干,一个电话给我哥哥就办了。”王一瓶一口两口连三口地喝起来。一只烧鸡送下肚,一瓶酒喝个光,空酒瓶子朝桌上一顿,领着李洛玉朝电话室走去。
鬼子割麦子伐树的计划,让一瓶子酒、一只鸡就完完全全给破坏了。
第九章
哈叭狗像只老狡兔,趁猎人稍一疏忽,便从枪口下滚爬到大冉村村南蹲裆深的麦子地里逃跑了。可是,右腿挂了彩。回到大冉村,倒在自己的床上,怎么想也觉得这条平坦笔直的张保公路,成了个危险的境地:一撮毛带领的十一个日本人都没有回来,由田各庄、张登乘车去保定的一中队日本人,也都叫八路军一口吞了下去……在这块“明朗化”的地方,出现了这么厉害的八路军,他们隐蔽得那么诡秘,打起来又是那么神妙。特别想到自己在那座大坟地前面让八路军的两条枪盖上打下的情景,心里后怕得还咚咚地乱跳,额头上的汗水刚擦掉,立刻又滚淌下来。他坐起来,按按自己腿上的伤口,虽说有点疼,并不那么厉害。他知道这是个串皮伤,过不了三五日就会好。但是,他眼望着缠上绷带的伤口,又不禁高兴得乐起来。他指着伤口小声地嘟念:“这真是个天赐的宝贝啊!”他打定主意:要利用腿上的这块痛楚不太大的伤口,来达到他的欲望,到保定好好活动一番。他决定回保定了!在旧社会里,人们常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子娶仙女。别看哈叭狗身板长得像个腌咸菜的大粗瓮,脸子像块桔子皮,却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媳妇。她二十四五岁,个不高,体不胖,腰儿挺细,黑黪黪的一张小圆脸上,安着两个让人喜爱的小圆眼。两片子小嘴唇,说起话来呱呱的,像爆竹似的那么清脆,哄得人,特别一些年轻的男人,都愿随她的手指的转动来转动。据知道她根底的人说,她是一个破落地主家的女儿。因为她排行第二,人们都叫她二姑娘。
二姑娘的年岁不大,风流艳事并不少。据说,事变的那年冬天,她跟上一个相好的跑到土匪孟克臣的队伍上混过一个时期;孟克臣的队伍被八路军解决的时候,她又跟上现在的丈夫哈叭狗——苟润田,溜到了保定城。
二姑娘不论在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一吃饱肚子,就擦胭脂抹粉、描眉点唇地打扮自己。鱼找鱼,虾找虾,苟润田不在家时,有一伙子伪军和特务常找她来往。在这班伪军和特务里面,有一个和她最要好的,那就是日本宪兵队长的大红人,铁杆汉奸刘魁胜。
哈叭狗驻南乡大冉村的时候,刘魁胜就来哈叭狗家顶哈叭狗的那个坑。这个事哈叭狗并不是没有耳闻,因为自己的权势小,职位低,也就睁个眼闭个眼地装作不知道;有时候他就用另一种人生哲学来安慰自己:“你搞我老婆,我再搞别人的。女人可算个什么?”
这次哈叭狗回到保定,天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