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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部分

喻世明言-第81部分

小说: 喻世明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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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信走近案旁,低低道:“相公,你祸事到了。还不快走,更待几时?”李勉被这惊不小,急问:“祸从何来?”路信扯到半边,将适来所闻,一一细说,又道:“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通报。如今不走,少顷就不能免祸了。”李勉听了这话,惊得身子犹如吊在冰桶里,把不住的寒颤,向着路信倒身下拜道:“若非足下仗义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当厚报。决不学此负心之人。”急得路信答拜不迭,道:“相公莫要高声,恐支成听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难保。”李勉道:“但我走了,遗累足下,于心何安?”路信道:“小人又无妻室,待相公去后,亦自远遁,不消虑得。”李勉道:“既如此,何不随我同往常山?”路信道:“相公肯收留,小人情愿执鞭随镫。”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说此话?”遂叫王太,一连十数声,再没一人答应,跌足叫苦道:“他们都往那里去了?”路信道:“待小人去寻来。”李勉又道:“马匹俱在后槽,却怎处?”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带来。”急出书室,回头看支成已不在槛上打盹了。路信即走入厢房中观看,却也不在。元来支成登东厮去了。
  路信只道被他听得,进衙去报房德,心下慌张,复转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听见,去报主人了,快走罢。等不及管家矣。”李勉又吃一惊,半句话也应答不出,弃下行李,光身子,同着路信踉踉跄跄抢出书院。做公的见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来。李勉两步并作一步,奔出仪门外,见有三骑马系着,是俟侯县令、主簿、县尉出入的。路信心生一计,对马夫道:“李相公要往西门拜客,快带马来。”那马夫晓得李勉是县主贵客,且又县主管家分付,怎敢不依?连忙牵过两骑。李勉刚刚上马,王太撞至马前,手中提着一双麻鞋,问道:“相公往何处去?”路信接口道:“相公要往西门拜客,你们通到那里去了?”王太道:“因麻鞋坏了,上街去买,相公拜那个客?”路信道:“你跟来罢了,问怎的?”又叫马夫带那骑马与他乘坐,齐出县门,马夫在后跟随。路信分忖道:“顷刻就来,不消你随了。”那马夫真个住下。
  离了县中,李勉加上一鞭,那马如飞而走。王太见家主恁般慌促,正不知要拜甚客。行不上一箭之地,两个家人,也各提着麻鞋而来,望见家主,便闪在半边,问道:“相公往那里去?”李勉道:“你且莫问,快跟来便了。”话还未了,那马已跑向前去,二人负命的赶,如何跟得上。看看行近西门,早有两人骑看生口,从一条巷中横冲出来。路信举目观看,不是别人,却是干办陈颜,同着一个令史。二人见了李勉,滚鞍下马声喏。路信见景生情,急叫道:“李相公管家们还少生口,何不借陈干办的暂用?”李勉暗地意会,遂收缰勒马道:“如此甚好。”路信向陈颜道:“李相公要去拜客,暂借你的生口与管家一乘,少顷便来。”二人巴不能奉承得李勉欢喜,指望在本官面前,增添些好言语,可有不肯的理么?连声答应道:“相公要用,只管乘去。”等了一回,两个家人带跌的赶来,走得汗淋气喘。陈颜二人将鞭缰送与两个家人上了马,随李勉趱出城门,纵开丝缰,二十个马蹄,如撒钹相似,循着大道,望常山一路飞奔去了。正是:折破玉笼飞彩凰,顿开金锁走蛟龙。
  话分两头。且说支成上了东厮转来,烹了茶,捧进书室,却不见了李勉,只道在花木中行走,又遍寻一过,也没个影儿,想道:“是了,一定两日久坐在此,心中不舒畅,往外闲游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还不见进来,走出书院去观看,刚至门口,劈面正撞着家主。元来房德被老婆留住,又坐了一大回,方起身打点出衙,恰好遇见支成,问:“可见路信么?”
  支成道:“不见,想随李相公出外闲走去了。”房德心中疑虑,正待差支成去寻觅,只见陈颜来到。房德问道:“曾见李相公么?”陈颜道:“方才出西门遇见。路信说:”要往那里去拜客。‘连小人的生口,都借与他管家乘坐。一行共五个马,飞路如云,正不知有甚紧事?“房德听罢,料是路信走漏消息,暗地叫苦,也不再问,复转身,原入私衙,报与老婆知得。那婆娘听说走了,到吃一惊道:”罢了,罢了。这祸一发来得速矣。“
  房德见老婆也着了急,慌得手足无措,埋怨道:“未见得他怎地。都是你说长道短,如今到弄出事来了。”贝氏道:“不要慌,自古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其间,说不得了。料他去也不远,快唤几个心腹人,连夜追赶前去,扮作强盗,一齐砍了,岂不干净。”房德随唤陈颜进衙,与他计较。陈颜道:“这事行不得,一则小人们只好趋承奔走,那杀人勾当,从不曾习惯;二则倘一时有人救应拿住,反送了性命。小人到有一计在此,不消劳师动众,教他一个也逃不脱。”房德欢喜道:“你且说有甚妙策?”
  陈颜道:“小人间壁,一月前有一个异人,搬来居住,不言姓名,也不做甚生理,每日出去吃得烂醉方归。小人见他来历跷蹊,行踪诡秘,有心去察他动静。忽一日,有一豪士青布锦袍,跃马而来,从者数人,径到此人之家,留饮三日方去。小人私下问那从者宾主姓名,都不肯说。有一个人悄对小人说:”那人是个剑侠,能飞剑取人头,又能飞行,顷刻百里。且是极有义气,曾与长安市上代人报仇,白昼杀人,潜迹于此。‘相公何不备些礼物前去,只说被李勉陷害,求他报仇。若得应允,便可了事,可不好么。“房德道:”此计虽好,只恐他不肯。“陈颜道:”他见相公是一县之主,屈己相求,定不推托,还怕连礼物也未必肯受哩。“贝氏在屏后听得,便道:”此计甚妙。快去求之。“房德道:”将多少礼物送去?“陈颜道:”他是个义士,重情不重物,得三百金足矣。“贝氏再三撺掇,就备了三百金礼物。
  天色傍晚,房德易了便服,陈颜、支成相随,也不乘马,悄悄的步行到陈颜家里。元来却住在一条冷巷中,不上四五家邻舍,好不寂静。陈颜留房德到里边坐下,点起灯火,向壁缝中张看,那人还未曾回。走出门口观望,等了一回,只见那人又是烂醉,东倒西歪的,撞入屋里去了。陈颜奔入报知,房德起身就走。陈颜道:“相公须打点了一班说话,更要屈膝与他,这事方谐。”房德点头道:“是。”一齐到了门首,向门上轻轻扣上两下。那人开门出问:“是谁?”陈颜低声哑气答道:“本县知县相公,在此拜访义士。”那人带醉说道:“咱这里没有什么义士。”便要关门。陈颜道:“且莫闭门,还有句说话。”那人道:“咱要紧去睡,谁个耐烦。有话明日来说。”房德道:“略话片时,即便相别。”那人道:“既如此,到里面来。”
  三人跨进门内,掩上门儿。引过一层房子,乃是小小客坐,点将灯烛荧煌。房德即倒身下拜道:“不知义士驾临敝邑,有失迎迓,今日幸得识荆,深慰平生。”那人将手扶住道:“足下一县之主,如何行此大礼。岂不失了体面。况咱并非什么义士,不要错认了。”房德道:“下官专来拜访义士,安有差错之理。”教陈颜、支成将礼物献上,说道:“些个薄礼,特献义士为斗酒之资,望乞哂留。”那人笑道:“咱乃闾阎无赖,四海无家,无一技一能,何敢当义士之称?这些礼物也没用处;快请收去。”房德又躬身道:“礼物虽微,出自房其一点血诚,幸勿峻拒。”那人道:“足下蓦地屈身匹夫,且又赐恁般厚礼,却是为何?”房德道:“请义士收了,方好相告。”那人道:“咱虽贫贱,誓不取无名之物。足下若不说明白,断然不受。”房德假意哭拜于地道:“房某负戴大冤久矣。今仇在目前,无能雪耻。特慕义士是个好男子,有聂政、荆卿之技,故敢斗胆,叩拜阶下。望义士怜念房某含冤负屈,少展半臂之力,刺死此贼,生死不忘大德。”那人摇手道:“我说足下认错了,咱资身尚且无策,安能为人谋大事?况杀人勾当,非通小可,设或被人听见这话,反累咱家,快些请回。”言罢转身,先向外而走。房德上前,一把扯住,道:“闻得义士,素抱忠义,专一除残袪暴,济困扶危,有古烈士之风。今房某身抱大冤,义士反不见怜,料想此仇永不能报矣。”道罢,又假意啼哭。
  那人冷眼瞧了这个光景,只道是真情,方道:“足下真个有冤么?”房德道:“若没大冤,怎敢来求义士?”那人道:“既恁样,且坐下,将冤抑之事并仇家姓名,今在何处,细细说来。可行则行,可止则止。”两下遂对面而坐,陈颜、支成站于旁边。房德捏出一段假情,反说:“李勉昔年诬指为盗,百般毒刑拷打,陷于狱中,几遍差狱卒王太谋害性命,皆被人知觉,不致于死。幸亏后官审明释放,得官此邑。今又与王太同来挟制,索诈千金,意犹未足,又串通家奴,暗地行刺,事露,适来连此奴挈去,奔往常山,要唆颜太守来摆布。”
  把一片说话,妆点得十分利害。
  那人听毕,大怒道:“原来足下受此大冤,咱家岂忍坐视。
  足下且请回县,在咱身上,今夜往常山一路,找寻此贼,为足下报仇,夜半到衙中覆命。“房德道:”多感义士高义,某当秉烛以待。事成之日,另有厚报。“那人作色道:”咱一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个希图你的厚报?这礼物咱也不受。“
  说犹未绝,飘然出门,其去如风,须臾不见了。房德与众人惊得目睁口呆,连声道:“真异人也。”权将礼物收回,待他复令时再送。有诗为证:报仇凭一剑,重义藐千金。
  谁谓奸雄舌,能违烈士心?
  话分两头。且说王太同两个家人,见家主出了城门,又不拜甚客,只管乱跑,正不知为甚缘故。一口气就行了三十余里,天色已晚,却又不寻店宿歇。那晚乃是十三,一轮明月,早已升空,趁着月色,不顾途路崎岖,负命而逃,常恐后面有人追赶。在路也无半句言语,只管趱向前去。约莫有二更天气,共行了六十多里,来到一个村镇,已晃井陉县地方。那时走得口中又渴,腹内又饥,马也渐渐行走不动。路信道:“来路已远,料得无事了,且就此觅个宿处,明日早行。”
  李勉依言,径投旅店。谁想夜深了,家家闭户关门,无处可宿。直到市梢头,见一家门儿半开半掩,还在那里收拾家伙,遂一齐下马,走入店门。将生口卸了鞍辔,系在槽边喂料。路信道:“主人家,拣一处洁净所在,与我们安歇。”店家答道:“不瞒客官说,小店房头,没有个不洁净的。如今也止空得一间在此。”教小二掌灯引入房中。
  李勉向一条板凳上坐下,觉得气喘吁吁。王太忍不住问道:“请问相公,那房县主惓惓苦留,后日拨夫马相送,从容而行,有何不美?却反把自己行李弃下,犹如逃难一般,连夜奔走,受这般劳碌。路管家又随着我们同来,是甚意故?”
  李勉叹口气道:“汝那知就里?若非路管家,我与汝等死无葬身之地矣。今幸得脱虎口,已谢天不尽了,还顾得什么行李、辛苦?”王太惊问其故。李勉方待要说,不想店主人见他们五人五骑,深夜投宿,一毫行李也无,疑是歹人,走进来盘问脚色,说道:“众客长做甚生意?打从何处来,这时候到此?”
  李勉一肚子气恨,正没处说,见店主相问,答道:“话头甚长,请坐下了,待我细诉。”乃将房德为盗犯罪,怜其才貌,暗令王太释放,以致罢官,及客游遇见,留回厚款,今日午后,回衙听信老婆谗言,设计杀害,亏路信报知逃脱,前后之事,细说一遍。王太听了这话,连声唾骂:“负心之贼。”店主人也不胜嗟叹。
  路信道:“主人家,相公鞍马辛苦,快些催酒饭来吃了,睡一觉好赶路。”店主人答应出去。只见床底下忽地钻出一个大汉,浑身结束,手持匕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吓得李勉主仆魂不附体,一齐跪倒,口称:“壮士饶命。”那人一把扶起李勉道:“不必慌张,自有话说。咱乃义士,平生专抱不平,要杀天下负心之人。适来房德假捏虚情,反说公诬陷,谋他性命,求咱来行刺。那知这贼子恁般狼心狗肺,负义忘恩。
  早是公说出前情,不然,险些误杀了长者。“李勉连忙叩下头去,道:”多感义士活命之恩。“那人扯住道:”莫谢莫谢,咱暂去便来。“即出庭中,耸身上屋,疾如飞鸟,顷刻不见。主仆都惊得吐了舌,缩不上去,不知再来还有何意。怀着鬼胎,不敢睡卧,连酒饭也吃不下。有诗为证:奔走长途气上冲,忽然床下起青锋。
  一番衷曲殷勤诉,唤醒奇人睡梦中。
  再说房德的老婆,见丈夫回来,大事已就,礼物原封不动,喜得满脸都是笑靥。连忙整备酒席,摆在堂上,夫妻秉烛以待。陈颜也留在衙中俟候。到三更时分,忽听得庭前宿鸟惊鸣,落叶乱坠,一人跨入堂中。房德举目看时,恰便是那义士,打扮得如天神一般,比前大似不同,且惊且喜,向前迎接。那义士全不谦让,气愤愤的大踏步走入去,居中坐下。房德夫妻叩拜称谢。方欲启问,只见那义士怒容可掬,飕地掣出匕首,指着骂道:“你这负心贼子。李畿尉乃救命大恩人,不思报效,反听妇人之言,背恩反噬。既已事露逃去,便该悔过,却又架捏虚词,哄咱行刺。若非他道出真情,连咱也陷于不义。剐你这负心贼一万刀,方出咱这点不平之气。”
  房德未及措辨,头已落地,惊得贝氏慌做一堆,平时且是会话会讲,到此心胆俱裂,一张嘴犹如胶漆粘牢,动弹不得。义士指着骂道:“你这泼贱狗妇。不劝丈夫为善,反教他伤害恩人。我且看你肺肝是怎样生的。”托地跳起身来,将贝氏一脚踢翻,左脚踏住头发,右膝捺住两腿。这婆娘连叫:“义士饶命。今后再不敢了。”那义士骂道:“泼贱淫妇。咱也到肯饶你,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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