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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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吗?”吴奇伟诧异地望着他不很正常的神态。
“是的,还有一件事得请你老哥帮忙。”他隐隐有点脸红地说,“我的部队伙食费也开不出来了……你看,你看……”
吴奇伟望望他,似乎带有几分怀疑的样子。
“确实的,不到万分困难,我是不会张口的。待小弟领下军费,一定奉还。”
对于王家烈眼下的处境,吴奇伟知道得一清二楚;看着王家烈的窘态,也不禁想起自己过去的遭遇。于是,他相当慷慨地摆摆手说:“好,好,我就借给你五千,你先维持着吧!”
当下,吴奇伟就把供给处长叫来,点出五千块钱。王家烈接过钱,开了借条,自然欢天喜地,但他走出门口,却又不免心里酸酸地难受。如果不是薛岳占了他的老窝,又何至于落到这种讨饭吃的田地!想到此处,不禁凄然飘下两点眼泪。
吴奇伟派出的部队,于第二天一早就发起了对红花岗和老鸦山的进攻。从隆隆的炮声听来,战斗相当激烈。但是,经过整整六个小时的激战,只攻上半山,就再也攻不动了。后来,吴奇伟又呼吁来两架飞机助战,守卫红花岗和老鸦山的红军仍旧岿然不动。这时,吴奇伟的心里就有些慌了。下午二时,他正在苦思良策,忽然,李参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司令,不好!红军有一支部队迂回到我们的右后方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
“是从甘堰塘、南公山迂回过来的!”
吴奇伟在下级面前极力装出镇静的样子,而心里却受到剧烈的震撼。心里默默地说:“糟了!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走到陷阱里了!”
正在这时,出人意外地村前面传来了机关枪声。
“这是怎么回事?”吴奇伟愕然地问。
李参谋正要出去询问,另一个参谋跑了进来,报告说:“敌人到了村北面了!”
吴奇伟的脸色有些变,厉声说:“快,告诉他们坚决顶住!”
参谋匆匆去了。
吴奇伟急忙抓起望远镜,出了院子,李参谋和一群卫士跟在身后。
他站在村南一个小高地上,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
前面的枪炮声愈来愈激烈,忠庄铺北端的有利地形已为红军占领。使吴奇伟恐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右后方迂回过来的敌人。这个敌人虽然还没有来到,他却觉得更为可怕,因为前面的敌人攻过来时,他可以跑,而后面的敌人如果兜过来,他就无路可走了。
李参谋看见司令官的脸有点变色,举起望远镜的手指,也在轻微地颤抖。
“现在应该当机立断。”他对自己默默地说。过去不止一次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应当迅速撤退。早撤退一分钟就多一分安全,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可是,出于军人的尊严和应付上峰的必要,这个话又一时难以出口,最好是由别人的嘴里讲出来,才显得更为妥善。
可是这话究竟应该由谁讲出来呢?按说由参谋长或副职讲出最好,但他们都没有来。他环顾左右,只有两个贴身参谋和几十个卫兵,别的军佐们也都留在贵阳了。他沉吟了一阵,只好回头望着两个参谋,慢吞吞地说:“你们都看到了吧:现在,我们当面是共军的主力,周纵队离得太远,我们的九十师也得明后天才能到达。敌人已经从右后方包抄过来了,你们说,该怎么办才好?”
说过,他的眼睛又特别盯着那个百伶百俐的李参谋。李参谋早已心明如镜,立刻清楚明朗地说:“司令官,我建议立刻脱离战斗!”
“好,那就接受你的建议,这样定吧!”
吴奇伟说着,就让李参谋起草撤退命令,并通知部队立即撤退。
随后,吴奇伟匆匆回司令部整顿行装。临行前又忽然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妥善,于是就拿起耳机给薛岳打了一个电话。他定了定神,用相当镇静的语调,报告了当前的战况,并有根有据地说明了部队所处的险境和自己的应变措施。出人意外的是,薛岳用粗鲁而严厉的声音说,在不利的情况下部队可以收缩一下,但决不能退过乌江南岸。
吴奇伟口中唯唯,却悻悻然放下电话,脸色异常难看。
“快走吧,司令官,他们住在贵阳,怎么能体恤到我们的处境呢!”
李参谋说着,就搀上吴奇伟一路小跑上了汽车,向着乌江渡口急驰而去。
当他们来到距乌江渡十五里的刀靶水时,撤退的部队与伙食担子搅在一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这时,在部队后尾突然响起了枪声,原来衔尾而来的红军已经追上来了。部队顿时炸了营,人人夺路而逃,互相践踏,已经无法掌握。吴奇伟的汽车这时又正巧抛了锚,他只好下了汽车,由卫士们搀着在人丛里抢路逃命。几十个卫士一边走,一边喝骂着:“闪开!闪开!你不知道这里有司令官吗?”但这些喝骂全无济于事,因为不是司令官不值钱,而是一切词汇在这乱嚷嚷的逃命声中都无法分辨。
吴奇伟那高大、结实的身子也有点要瘫软下来。不知怎地他老是想起在江西苏区五十九师被歼的可怕的一幕。那时几个红军的青年战士嗷嗷叫着在后面追他,几乎使他当了战俘。他越想这幅情景,就越是难以举步。幸亏几个卫士臂力过人,紧紧地挟着他,才勉强来到乌江渡口。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浮桥搭在江面上,正是他们来时搭设的。只要过了这座桥,便一切都会变得安全。刚才拼出老命寻求的不就是这个目标吗?可是,当吴奇伟面临滚滚的江水,看到这条到达安全之路的浮桥时,却颓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弄得卫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李参谋走了上来,忙问:“司令官,你怎么不走了哇?”
“唉,我就死在这里吧!”他低头拭着眼泪。
百伶百俐的李参谋略一沉吟就立刻明白:薛岳刚才的命令,明明说的是不准过江,而作为指挥这支部队的司令官,怎么能首先地跑过去呢!这正是将军不能解脱的难处。李参谋想到这里,立刻沉下脸,对卫士们骂道:“混蛋!你们愣什么,还不马上把司令官搀过江去!”
卫士得了命令,由两个彪形大汉,紧紧夹着吴奇伟的两条膀臂跨上浮桥,吴奇伟略示抗拒,便很顺利地到达了乌江南岸。
南岸,是一面比较陡的山坡。吴奇伟一行人向山坡上攀登着,爬到半山,刚坐下来想喘息一下,只听江北岸枪声大作,红军已经到了对面山顶,又是打枪,又是喊话。山下渡口处麇集的残兵败将,象蜂巢里的蜂群,乱哄哄地一齐向浮桥涌去,为了争先抢渡,人喊马嘶,乱成一团。这时,护桥的军官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请示说:“怎么办哪!司令官,怎么办哪?”
“什么怎么办?”吴奇伟冷峻地问。
“桥,怎么办?”
吴奇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一股怒气,骂道:“混蛋!什么都要请示,难道你要我们作俘虏吗?”
不久,江面上突然发出一片震天撼地的、撕裂人心的惨叫,浮桥断了,人们带着哭叫声、骂声纷纷落入水中,长长的浮桥摆脱了重负,轻松地顺着激流斜到一边去了。尽管那哭叫声和骂声是如此震人心魄,但为时不久便为乌江的浪涛声所代替,恢复了平静。留在乌江彼岸的一千多官兵,正在纷纷举枪投降,选择了另外的命运。
吴奇伟实在不愿看这种场面,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
乌江的浪涛声,红军的军号声,江西、福建一带欢快的山歌声,他都没有听见;只是在想,昨天出发时就有不祥的预感,今天应验了,果然又一次跳进了陷阱……
(二十四)
春光融融的遵义城。
这天天气又特别好。明媚的阳光洒满了既是黔军白师长又是红军总部的后院。在那棵老槐树下,刘英让理发员烧了满满一壶热水,守在那里,随后到屋子里来找毛泽东。
“怎么样,你那头发可不能不理了吧!”她笑嘻嘻地说。
毛泽东把电报推到一边,抓了抓他那实在长得不象样的头发,笑着说:“刘英,你抓得倒很紧哪!”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在扎西说,不打胜仗你就不理了,现在消灭了敌人几个师,这该实现诺言了吧!”
“好,好,听你指挥!”
毛泽东收起电报,随着刘英来到后院,坐在一张木椅上。从江西来的理发员,一边给他围上白罩衫,一边笑嘻嘻地说:“毛主席,要是都象你这样,我们这当理发员的就失业了,我该要求下连队了。”
“不会,不会,”毛泽东笑着说,“我一年理上六七次,别人理上二十多次,一平均还是差不多的。”
理发员哈哈一笑,就拿起推子理起来。
毛泽东望着刘英,笑微微地说:“刘英,你们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刘英知道他说的是她同张闻天的关系,脸一红,装做不明白的样子,说:“你说的么子事呀?”
“我说的是你同洛甫同志的关系嘛!”
“我同他没有关系。”刘英一笑。
“没有关系?”毛泽东笑着说,“告诉你,我们已经成立了一个检查促进委员会,我是委员会的主任。我要不检查督促,就是失职了。”
刘英咯咯笑了一阵,说:“我早就说过,我是不结婚的。象贺子珍那样,路上生孩子多受罪呀!”
“当然,不一定马上就结婚嘛!”
刘英急欲转变话题,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条事先准备好的新毛巾,放在洗脸盆里,说:“毛主席,我真要跟你提意见了,你洗脸,洗脚,洗澡,都是那么一块毛巾,叫人看着多难受呀!这次发你一条新的,你干脆把那一块专门洗脚、洗澡算了!”
“我也早说过,这是一种偏见。”毛泽东笑着说,“其实,认真说来,手、脸一天露在外面,还是脚要干净得多。”
正说笑间,警卫员小沈抱了好几筒咖啡、可可、炼乳和茶叶走了过来,满脸是笑地说:“还是打‘中央军’合算,缴获的东西真多,这一次可有你喝的了。”
毛泽东看了一眼,说:“把茶叶留下来,那些牛奶、咖啡什么的都送给别人吧!”
刘英诧异地说:“这是好东西呵!别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你倒不要?”
“不,我吃不惯那个气味。”毛泽东皱皱眉头。
“谁不吃咖啡呀?”周恩来在屋子里问。
“毛主席说,他吃不惯。”刘英尖着嗓子说。
“哎呀,太遗憾了!”
说着,周恩来、王稼祥、洛甫、博古每个人端了一茶缸子咖啡,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神色十分惬意。博古一面喝一面赞赏不已地说:“这咖啡真好!老毛,我建议你来一杯尝尝,否则要后悔的。”
“不,我确实吃不惯!”毛泽东笑着说。
“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吃不惯?”
“你们是洋包子,我是土包子嘛!”毛泽东指指小沈和理发员说,“我们几个是一派!”
“咳,你要真不吃,我们可就要替你吃了!”博古说着,把那些咖啡、可可、炼乳都分给了众人,大家嘻嘻哈哈地去了。
这时,曾以水马部队的司令威震遵义的营长金雨来,同两个人一起说笑着走进了院子。金雨来走过来打了一个敬礼,然后说:“主席,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你看看还认识不?”
毛泽东的头发在白罩衫上落了好大一层,看来轻松多了。他仰仰脸,仔细一看,那个粗壮的黑汉子,正是第一次进遵义时举着花炮欢迎红军的杜铁匠,不过比起一个月前,显得又黑又瘦,憔悴不堪,脸上、脖子上还有几道紫色的伤痕,就象几条蚕爬在那儿。那身黑棉衣背上、肩上也有几处露出了棉花,好象是绳子捆绑过的。另一个小青年穿着红军服装,微微害羞地笑着,显得十分有神,但却不记得他是谁了。毛泽东伸出手来同他们握手,一面笑着说:“这不是杜师傅吗!他是我们遵义区苏维埃的主席,怎么能不认识!这个小鬼我倒一时想不起来了。”
金雨来指着那个小鬼笑着说:“主席,我估计你也想不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跟着杜师傅一起欢迎我们的小猴子嘛!那时候一天挑煤,猴瘦猴瘦,吃了几天好的,你看有多精神!这次追击,他跑得可快了,一下子就闯到敌人师长的伙房,看见一只热腾腾的鸡,抄起来就吃,伙夫说:”快放下,这是给师长做的!‘他说:“我是红军,连你也得抓起来!’你瞧,小伙子的腿脚有多快!”
大家哈哈大笑。刘英笑得捧着肚子。理发员笑得满手的肥皂沫都流到袖筒里去了。
毛泽东望着杜铁匠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说:“杜师傅,你的景况不大好吧?”
杜铁匠还没说话,金雨来就插进来说:“他可受了苦了!”
接着,他就把杜铁匠一个多月来的遭遇说了一遍。原来,部队西进以后,敌人当天就占领了遵义城。杜铁匠因为名声较大,就潜回到农村的家里。组织上托付给他的几个伤员,他都安排到亲戚家了。他自家亲自护理着一个连长。这个连长,伤很重,不能行动,他就把他背到山上一个石洞里藏起来。他每天让妻子做了白米饭,用布裹起来,砸得象薄薄的饼子一样缠在腰里,外面穿上衣服也并不特别显眼。然后他就爬山越岭给伤员送到山洞里。那个红军连长,每天接到他送去的饭都要流好多眼泪。时间长了,地主、乡政府对他有了怀疑,就把他抓起来了。每天把他吊在梁上毒打一顿,但他一句也不承认。在关押期间,他妻子的弟弟,又接替他,还是照旧往山洞里送饭。一直到这次部队砸了乡公所,才把杜铁匠救出来。
“那个连长呢?”刘英听得出了神,插进来问。
“已经养好伤,回部队去了!”
金雨来说到这里,把杜铁匠的袖管和裤管捋开,手脖子和腿腕子全是一道道深深的伤痕。他指着说:“你看把杜师傅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杜铁匠淡然一笑,显出颇为豪迈的神情,说:“没有什么,那些家伙是早晚要完蛋的!”
毛泽东深情地望着杜铁匠,说:“杜师傅!我们真要谢谢你呀!”
杜铁匠豪爽地一笑,说:“毛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