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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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仁扭脸看看父亲,杨廷鹤也不解释,一摆手说:“去书房,咱爷俩唠唠去!”
二人进到书房里,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许久,倒是立仁先开口道:“爹,我能理解。”
杨廷鹤似乎不愿谈论自己的事,问道:“你刚刚说,你弟弟没和你在一起?”
“是的,我们不在一起。”
“你和立华也没联系?”
“是的,我们没有联系。”
杨廷鹤长叹道:“你们兄妹仨,都怎么个事?我弄不懂呀,弄不懂,各顾各的,就像陌生人。是我治家无方,父之过呐!”
“社会在变,家庭自然也在变。”
“再变,父母血缘总不能变吧,一个爹妈养的,血浓于水呀,血浓于水。”
立仁不再说话。
杨廷鹤又问:“我都忘了问你,这趟来上海,做什么来了?”
“哦,做一单生意吧。”
“做生意?”
“是的。”
“就你?立仁,做生意也得有天分,咱杨家打根儿上,就没这个传承。”
“我也是替朋友帮忙,他们在英租界开了家商行。”
杨廷鹤听后相当地诧异:“是吗?你让我吃惊,你总让我吃惊。你这个人,要吗不鸣,一鸣惊人。”
“噢,对了,父亲,你和北洋军驻沪司令毕庶澄,还有联系没有?你们当初在南京中枢军咨府不是做过同事吗?”
“你怎么问起这个?”
“噢,我朋友的商行与武汉、重庆的商贸来往颇多,如果能找找他,办些通行手续也方便!”
“你还真行,想沾他毕老五的光?我可帮不了你什么忙,我来这里是做寓公来的,不是给人下跪作揖的。”
说着,梅姨抱着婴儿走了进来:“大哥哥!大哥哥!我们的大哥哥!笑一个,再给大哥哥笑一个!”
“行了,还有完没完!”杨廷鹤说。
梅姨并不理会,继续说:“你看她,一点也不认生,也不哭了,奇了吧,你说!”
立仁笑了笑:“我这妹妹还真有点像立华!”
梅姨对杨廷鹤:“她爸,你听听,你听听,该不是我一人这么说吧?”
“一个老子养的,能不像吗!给她喂过了吗?”杨廷鹤显然被立仁的态度弄得很高兴。
梅姨也是很感激地看着立仁,说道:“噢,有一天,有个姑娘来家里,她说她是立华的好朋友,还说认识你和立青。老爷子是不是?送了一堆礼品!”
立仁一怔:“她都说了什么吗?”
“她说立华在苏俄,你和立青都在——”梅姨夸张地压低声调,“北伐军里!”
立仁刷地看向父亲。
“哼,你呀!连你的父亲,你也没一句真话。”
立仁也不辩解,问梅姨道:“她留了地址没有?”
“没留,只说了一句,英租界,麦脱赫斯路。”
“麦脱赫斯路?”立仁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
九
瞿恩家的里屋烟雾腾腾,瞿恩与一屋子的人正在开会。瞿恩的母亲颠着小脚提着水壶,进进出出的忙碌。她走到女儿瞿霞身边,小声嘀咕着说:“瞿霞,你说说你哥哥,别让他抽那么多烟!”
正在埋头刻钢板的瞿霞说:“你没看我正忙着吗,要说你去跟他说。”
瞿母笑着说:“我说就是批评,你说合适,你说是建议。”
“你还挺有领导艺术!”瞿霞也笑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里屋的门开了。瞿恩朝母亲使了个眼色,又关上了门。瞿母忙不迭地:“快,要散会了,出去同保卫同志打声招呼!”颠着双小脚,往窗口跑去,放了盆作为信号的盆花在窗台上。
瞿霞在门口探出头:“妈——”使使眼色,暗示没有什么情况。瞿母这才走到里屋,轻轻地叩了三声门。门开了,开会的人鱼贯而出,一切都井然有序。
瞿霞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每天就这三五分钟最紧张。听保卫的同志说,刚刚还有两个红头阿三在弄堂口巡逻!”瞿霞又问留在里屋的瞿恩:“明天还有没有会?”瞿恩告诉瞿霞,“国民党方面派了吴稚晖来上海,约好了明天在‘一品香’见面,要瞿霞陪他一起去,扮成瞿恩的太太,打掩护。”
“记住了,可别再穿红裙子了,我这么儒雅的老板,怎么能娶那么妖精一样的太太?”瞿恩开玩笑地。
“一品香”菜馆,一辆轿车驶抵,侍者拉开车门,车上走下了衣着华贵的瞿恩与瞿霞。门僮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迎进。瞿恩进门后,与等在屋内的两位老绅士作揖寒暄:“哎呀,幸会幸会,鄙人瞿恩,想必二位是吴先生、钮先生吧?”
“正是正是,里面请,里面请!”两位老绅士客气地说。
瞿霞随之进入,突然,她怔住了,看见衣帽架处的立仁。
立仁接过瞿霞的披肩挂在钩子上:“你好,瞿太太!”
瞿霞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瞿恩也看到了立仁,只打一下招呼,便与老绅士们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交谈。立仁陪着瞿霞另坐在一边。
“你父亲杨廷鹤在沪上还是有些声望啊!”瞿霞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在上海,贵党的实力了得呀,不服不行呀!此地你们是大拇指!”瞿恩话中带着刺。
说话间,包房外面出现了一英籍巡捕,正与门前侍者打听着什么。瞿恩用眼色递向瞿霞。瞿霞领会,走到包间外,与那巡捕用十分流利的英语交谈着。
不一会,巡捕微笑着探入脑袋,对包间里的人行举手礼,又与瞿霞说了一句笑话,欣然离去。
瞿霞走进包间,带上门。
瞿恩问:“怎么回事?”
瞿霞说:“吴先生开来的轿车停在了黄线上,巡捕让把车开走。我对他说,这些都是虞洽卿的客人,工部局请来的。”
虚惊一场,两位老绅士这才放了心。
瞿恩与瞿霞坐在轿车的后排。轿车“沙沙”地往回开。在路上,瞿霞不放心地问:“和那两老头谈得怎么样?”瞿恩告诉瞿霞,人家对搞的工人武装起义根本不感兴趣,甚至反感。“有什么办法?人家代表着蒋总司令!”瞿恩心情沉重。
瞿恩又问瞿霞和立仁在谈话中都说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说些家常话呗,杨家的三个,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瞿霞说。
租界巡捕房的警车,“叮叮当当”地响着铃,抵达杨家居住的楼前。里弄的老街坊们都惊讶地探头张望。一名洋警官下车,亲自开门,车后走下满面春风的立仁。两人在车前寒暄着,另有警员帮立仁从车上拿行李。
“杨先生,有什么吩咐,只管打电话,‘得律风!’”洋警官客气地。
“明白明白!‘得律风’!‘得律风’!”
洋警官上了车,警车“叮叮当当”地开离杨家而去。立仁站在原地,目送警车远去。
梅姨和杨廷鹤站在窗前朝外看着,面面相觑。
门开了,立仁拎着大包小包行李走进家,他想在家住几天。杨廷鹤一言不发,显然是持不欢迎态度。
“我就住书房吧!搭张床就行!”说着,立仁自己把行李拎了过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立仁从书房内走出,手中拿了两件画轴。是北洋军驻沪司令毕庶澄亲笔所书。立仁告诉父亲,自己以晚辈的身份,向毕庶澄司令讨来两副对联。展开其中一件书轴念道:“海是龙世界,云是鹤家乡。立仁贤侄雅赏,毕庶澄于沪上。怎么样,父亲?”
杨廷鹤有点恼:“除了这丢在大街上都没人捡的破字,毕大麻子还给了你什么许诺?”
“有这几个字也行,挂这儿,至少上海北洋军就没人敢到咱家闹事。”立仁说着就要往墙上挂。
杨廷鹤大声喝道:“别往我这墙上挂,不是什么人的字画都能挂在我杨廷鹤家里的!”
“行,不挂,不挂!”立仁赶紧收起画轴。
“叮咚!”门铃响。立仁出外开门。不大一会儿,进来两位电话局工人,手里抱着电话机。
梅姨从书房里走出,惊讶地:“廷鹤,‘得律风’!”
“别洋泾浜了,电话!还‘得律风’?”杨廷鹤讨厌这洋玩意。
安置好工人,立仁从书房那边走过来,对父亲说:“电话是工部局总裁费信敦主动提出给我安的。”
“噢,你和租界洋人大班也牵上线了?”
立仁深藏不露地一笑,没作回答。
开会的人从瞿恩家离开,一个个面色亢奋。瞿恩走了出来,手里提了支手枪,叫瞿霞帮把枪上的黄油都弄掉!
“我没弄过这东西!”瞿霞说。
“没弄过学呀!”
“妈,你看哥哥,自己偷懒,还巧舌如簧!”瞿霞撒娇地向母亲告瞿恩的状。
瞿母关切地问儿子瞿恩:“真的到了动这东西的时候了?”
瞿恩点点头:“已经做出决议,明晨六点,全市的工人武装将在不同地点,同时发起对北洋军队的攻击。”
“你也去?”
“我被分在闸北,商务印书馆,指挥闸北的工人纠察队。”
“我和你妹妹有任务吗?”看来瞿母不光是关心儿子,还有跃跃欲试上阵的样子。
“你就算了吧,咱家是重要的联络点,看好家,就是工作。至于瞿霞,暴动后,瞿霞你负责联络杨立仁,并通过他联络上海周边的北伐军部队。”瞿恩说。
已近午夜,杨家传来了“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梅姨披衣走到门前,谨慎地问:“谁呀!”
立仁从书房赶了出来:“哦哦哦,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在梅姨好奇的眼光下,走进了周世农。立仁对周世农说:“来来来,噢,这是我的继母,随我来,咱们到书房里来!”周世农礼貌地对梅姨微笑点头,随立仁进了书房。
梅姨披衣上床,对床上的杨廷鹤说:“都是来路不明的人,廷鹤,不会出什么事吧?”
杨廷鹤不耐烦道:“别操心,人家哪方面都搞定了,出什么事?谁来出事?”
梅姨说:“你说你这儿子,别的事往家里揽也就罢了,这种杀脑袋造反的事也往家里引,我听他在电话里跟人家尽是枪啊刀的,哪儿哪儿驻哪样的军队……你也不管管?”
“怎么管,我能撵他走?这家有他一份,他是你儿子!你以为人家造反是只造官府的反?也是在造他老子的反呢!你也不瞧瞧人家进门的派头,压根儿就没打算要和你商量。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军事上这叫‘征用民宅’!”杨廷鹤对儿子立仁的做派非常不满。
书房内立仁和周世农压低声音说话。
立仁:“凌晨六点?消息可靠?”
周世农:“绝对可靠,工会里我们安置了些青帮弟兄。共产党已往下分发了枪支弹药,确定了攻击目标——北洋军的军营,各地的警察署、车站、码头、电报局,包括占领市政衙门。”
“噢,这架势像是要接管整个北洋军在上海的政权。”立仁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听说他们已经计划,一旦起义成功,立刻成立上海市民政府。”周世农把探听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立仁。
立仁不说话了。
周世农问:“蒋总司令到哪儿了?”
“他的专船还漂在南京的下关码头。”
“还在南京?得催催他。英国人,法国人,还有日本、美国,都担心上海会落到共产党手上。”
立仁想了想,摇起了电话:“接线生,请给我接一个南京长途……”
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一日凌晨六时。上海外滩,一颗红色信号弹无声地腾起,划破宁静的夜空。接着传来清脆的枪响。枪声先是零星响出,很快,如爆豆一般,激烈而连续。商务印书馆建筑内的门窗都用麻袋垒起防御工事,带红袖标的武装工人在麻袋垒起的防御工事后,举枪朝外射击开火。远处,传来装甲车开动的“隆隆”声。不一会,传出火炮“轰轰”的发射声,防御工事周围激起一阵很大很浓的爆炸烟团。担任军委委员和上海工人纠察队副总指挥的瞿恩,腰插短枪,置身在工事后的电话机旁。瞿恩身边满是依工事朝窗外射击的武装工人。
一名工纠队员奔到瞿恩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瞿总指挥,情况弄清楚了,从通天庵车站开来一趟军列,运来近千名北洋援兵!随时可能冲到这里。”
“南市和虹口的增援工人怎么还没到?”瞿恩大声地问。
“被英国人的装甲火力封锁在浙江路了,过不来!”
“还在浙江路上?”瞿恩急了。
“是的!伍豪让你们一定要守住商务印书馆,北伐军第一师已经到了南郊龙华!”工纠队员报告说。
瞿恩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好!”随即挥枪大叫,“二分队长,带你的人,随我到街垒上去!坚决顶住敌人的进攻!”瞿恩持枪奋勇冲出,十几名武装工人紧随其后:“冲啊!杀啊……”
隐约的枪炮声中,瞿霞骑着自行车赶到立仁家。一到门口,便扔下自行车扑向门铃,急促地揿着。立仁打开门后,回身看看正紧盯着他俩的杨廷鹤和梅姨,沉着地对瞿霞说:“走,到我的书房谈吧!”瞿霞以微笑点头,算是向杨廷鹤和梅姨打了个招呼,匆匆随立仁进了书房。
梅姨紧张地对杨廷鹤说:“这不是瞿家小姐嘛,上次来我们家的?”
杨廷鹤对梅姨说:“去去去,去外面看着点儿,别让外人进来!”
在书房里,立仁放下手中的电话,对瞿霞一摊手:“实在抱歉,联络不上。”
“怎么会呢?第一师已经到了南郊龙华。”瞿霞感到困惑。
“可能还没接上头,部队刚到。”立仁解释说。
“这还用接头吗,枪炮声响成这样,二十里外都能听到。”
立仁说:“要不这样,瞿小姐,你带着周主任的信直接去南郊龙华面见薛岳师长?”
瞿霞想了想,说:“好吧,我自己去!不过,在我离开后,如果你联系上了,请你务必转达我们的请求。”瞿霞取过桌上的信函,急匆匆地走了。
等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立仁拿起了电话:“薛岳师长吗?请你严格执行蒋总司令的密令,无论何人带了何信,你的第一师都不要理睬,决不允许一兵一卒参与共产党人的暴乱!”
中弹的街垒喷泉般地将碎片迸射腾空,炸烟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