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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部分

大明王朝1566-第105部分

小说: 大明王朝1566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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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我等。”接着蓦地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门边,开了一扇门。
  天已经亮了。
  从书房前这个院子一直到前院的几进长廊上站着的锦衣卫都已清晰可见。
  徐阶:“来人!”
  一个随从立刻从院子里趋到门边:“回阁老,小人在。”
  徐阶:“立刻去六心居,传我的话,催他们把新腌的酱菜立刻送到严阁老府上来。”
  “是。”那随从答着奔了出去。
  徐阶又关上了门,坐回到严嵩身边。
  北京都察院大堂
  原来右边跪哭的那些人依然跪在那里,有些还在抽泣拭泪。原来左边没跪的那些人这时也都跪了下来。
  高拱大声地:“上渝!各御史和各部衙门所有官员,平时有察知严党罪行者都可以立刻上疏参劾!至于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官员,平时依附严党者,也望尔等幡然悔悟,反戈一击,朝廷自会酌情恩宽!”
  底下更是一片沉默。突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请问高大人,严嵩和严世蕃现存所定何罪?皇上可有处置?”说这话的人是叶镗。
  高拱的目光倏地刺向了他:“刚才已经说了,正在彻查。”
  万寀的声音响了起来:“请问高大人,严嵩任内阁首辅二十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官员的任职多数出于严嵩的票拟。高大人适才说依附严党者,不知这也算不算依附严党?”此言一出,满堂轰然。
  严嵩府邸书房门外大院
  二十坛酱菜都被抬到了这里,占了好大一片院落。
  六心居当家的老板是个中年人,被领到这里,却不敢进去,跪在院子里大声说道:“小民拜见阁老。今年小铺腌制的各式酱菜一共二十坛,奉阁老之命,都送来了。”
  正如徐阶所料,昨夜提刑司、镇抚司围了严世蕃几个人的府邸,不到天明巳传遍了京城,如果徐阶不派人传话,这老板今天打死了也不会再送酱菜来。因徐阶传唤,此时不得不来。这时遥遥望见书房里既坐着严嵩也坐着徐阶,他口称阁老自然不错,而平时应该说的“敬献阁老”这时改成了“奉阁老之命都送来了”,这个阁老自然指的就是徐阶了,更加没错。亏他这时竟能琢磨出这几句难说的话,总算说得滴水不漏。
  说完,他便低头跪在那里,再也不动。
  严嵩府邸书房
  这几句话严嵩也听到了,坐在那里茫茫地向门外的院子望去:“是赵老板吗?进来吧。”
  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个赵姓老板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严嵩望向了徐阶:“他怕见我了。徐阁老,烦你叫他进来吧。”
  徐阶只好望向门外:“严阁老叫你,你没有听到吗?”
  “是。”那赵老板这才应了一声,万般不情愿地爬了起来,走到了门边,再不肯进来,就在那里又跪下丁。
  “赵老板。”严嵩又叫了他一声。
  “在。”那赵老板这个在字答得有如蚊蝇,头却依然低在那里。
  徐阶:“阁老叫你,抬头回话!”
  “是。”那赵老板不得不抬头了,却只望向徐阶,不看严嵩。
  严嵩依然唠叨着:“二十多年了,难为你每年几次给我送酱菜。记得你多次说过,想请我为你的店面题块匾。今天我就给你写。”
  那赵老板立刻伏下头去,慌忙答道:“小民一间小店,做的都是平常百姓的生意,怎敢烦劳官家题匾。万万不敢。阁老若无别事,小民就此拜别。”说着磕下头去。
  严嵩笑了,笑出了眼泪,转望向徐阶:“徐阁老你都看见了。平时,多少人千金求老夫一字而不可得。现在,老夫的字白送人,都没人敢要了。回去吧,今后老夫也不会再烦你送酱菜了好好做生意,皇上也喜欢吃你们的酱菜呢。”
  那老板连忙磕了最后一个头,爬了起来,低头躬身退了出去。
  “来人。”严嵩这一声竟然叫得中气十足。
  他的一个管事进来了,望着他满脸黯然。
  严嵩:“挑一坛八宝酱菜,我要敬献皇上。”
  玉熙宫精舍
  今日嘉靖的蒲团前多了一张从里面透出红来的印度细叶紫檀小方桌,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那碗是汝瓷官窑的极品,为开片粉青瓷,薄得像纸,乍看一片青色,细看从青里又透出淡淡的粉红。据说这粉青瓷在汝瓷官窑里也只出过一窑,是天赐的神品,之后,汝窑虽也出过红青蓝青却再也没有出过粉青。碗里的三把勺也是定窑的变窑极品,外釉通体素白,从里面却透出淡淡的晕黄。这时三把勺搁在三只碗里,宛如三片椭圆的月亮浮在粉青的水中。那箸平常些,是象牙镶银的箸,箸尖上的包银擦得锃白闪亮,箸身的象牙从里面透出闪亮的黄来,主要是为了拿起来称手,又能防毒。
  嘉靖依然坐在蒲团上,严嵩依然坐在东面上首,徐阶还是坐在西面下首,一如平时三人的座次。
  嘉靖的目光带着复杂的眼神终于望向了严嵩。严嵩微低着头,徐阶是一直就低着头,二人都知道,这位主上要发感叹了。
  “百姓苦哇。”一如往常天心难测,嘉靖发出的这句感叹说的却是百姓,“一年到头也就盼着过个年,可一眨眼正月十五就过去了。到了今天,许多人家的锅里只怕连油星都见不着了。想着他们,我们这一顿也吃素吧。知道今天严阁老会给朕送来八宝酱菜,朕昨夜就告诉了御厨,叫他们熬了一锅八宝粥。吕芳,上膳吧。”
  “是。”吕芳今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上膳。”
  两个太监在前,抬着一只已经没有丝毫烟气的红炭火炉,那锅粥便坐在火炉上,被两个太监跪放在小方桌的前方。
  接着是八个宫女每人擎着一只托盘进来了,进来后一边四个都在隔条门两边跪了下来。每只托盘上竟然都只有一小碟酱菜,亏她们这么快就从坛子里把八宝酱菜都分了出来。
  吕芳先走到那锅粥前,拿起勺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勺。两个抬粥的太监跪在那里,各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浅口小碟,双手捧起,吕芳将那勺粥倒了一半在左边太监的小碟里,又倒了一半在右边太监的小碟里。两个太监捧着碟把粥送到嘴边喝了。
  吕芳又望了他们片刻:“出去吧。”两个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吕芳接着走到宫女面前,从左首第一个托盘里拿起了一双筷子,从那个碟子里夹出一块酱菜放在托盘边,然后依次走去,从每个碟子里都夹出一块酱菜放在每个托盘边。
  八个宫女都低下了头,吃掉了各自托盘边上那块酱菜。吕芳这才将一碟碟酱菜端上小桌。
  吕芳:“都出去吧。”
  八个宫女:“是。”爬起来都躬身退了出去。
  吕芳先捧起了嘉靖面前那只碗,两勺粥盛进碗里,离碗边恰好留出两分,捧到嘉靖面前双手放在桌上,接着去拿严嵩那只碗。
  严嵩立刻站了起来:“不敢消受,让我自己来吧。”
  徐阶这时也站了起来:“严阁老的和我的都让我来盛吧。‘
  “都坐下吧:”嘉靖开口了,“不要看那么多人叫他老祖宗,在这里他就是奴才。你们才是朕的大臣。让他盛。”
  严嵩和徐阶这才又轻轻坐下了。吕芳给严嵩和徐阶都盛上了粥。
  嘉靖拿起了碗里的勺,舀了半勺送到嘴边。
  “烫。主子慢点喝。”吕芳招呼着。
  嘉靖将半勺粥送进去,却含在嘴里,慢慢含了好一阵子才咽了下去。
  严嵩和徐阶这才拿起勺也舀了半勺粥送进嘴里。
  嘉靖望着他们:“养生无过津液。先在嘴里含含,把津液引出来,再咽下去,可以长生。”
  两个人这时的粥都在嘴里,又不得不回话,那句“是”字便答得含糊不清,也模仿着嘉靖把那半勺粥在嘴里含了好一阵才咽下去。
  北京都察院大堂
  这里的局势已经无法控制,右边的许多官员已经围着左边的一些官员在堂上结成无数对争吵起来:
  “‘越中四谏’、‘戊午三子’的冤狱,你就是审官之一!你不是严党谁还是严党!”
  右边一个官指着叶镗吼道。
  叶镗朝地上吐了一口:“严阁老八十大寿的时候,‘一柱擎起大明天’那句诗不知是谁做的,不是阁下你的大作吧?凭你,也有脸指责我是严党!”
  那个官被他这一顶,顶得涨红了脸,憋在那里。
  另一个官站出来了,对着叶镗:“严嵩老贼六十、七十、八十的生日我李某都从来没有给他贺过一次。凭我,有脸骂你这奸党吧!”
  “打死他!为忠良报仇!”右边许多官吼了起来。
  那个官一掌掴在叶镗的脸上,把他的纱帽打飞出去好远。立刻便有无数的人涌了上来将叶镗按倒在地,一顿乱打!又一群官涌向了万寀,揪住了他,乱厮乱打!又有好些官员按倒了一些严党的官员在地上拳脚相加!
  高拱默默地站在那里,紧盯着左边严党还有一些没动的官员。
  那些官员在高拱威严的目光下部缩到了墙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玉熙宫精舍
  嘉靖、严嵩、徐阶面前的那大半碗粥都见了底了。八碟酱菜也都各吃了些,每个碟子里还剩有太半,吕芳给嘉靖那只碗又盛了半碗粥,接着拿起了严嵩那只碗。
  “谢过吕公公,老夫已经够了。‘’严嵩伸出手盖住了碗,转望向嘉靖,”启奏圣上,罪
  臣有几句话想单独向圣上陈奏。“
  嘉靖望了他好一阵子,从他的眼里似乎望出了他的心思,于是转望向徐阶和吕芳。徐阶默默站起了,退了出去。接着,吕芳也退了出去,还把门也带上了。
  严嵩慢慢站起了,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绢,那块绢上红红密密写满了人的姓名。
  嘉靖却不去接那绢,而是望着严嵩。
  严嵩:“微臣有罪,罪在臣一身。诸臣有罪,罪在严世蕃、罗龙文、鄢懋卿,还有一些贪而无厌之人。有些人当遭天谴,有些人万望皇上保全!”说到这里他双手将那块绢递了过去。
  嘉靖不得不接了,接过来默默看去——第一个名字便醒目地写着胡宗宪!接着底下还有许多名字。
  严嵩继续说道:“罪臣掌枢二十年,许多人不得不走罪臣的门路,可罪臣也没有这么多私党。有些人罪臣是为皇上当国士在用,他们肩上担着我大明的安危,担着我大明的重任。有些人身上现在还当着皇上的差使,许多事都要他们去办,也只有他们能办。”
  “知道了。”嘉靖将那块绢塞进了衣襟里,接着拿起磬杵敲了一下铜磬。
  徐阶和吕芳又进来了。两个人心中忐忑,面上却不露任何声色,进来后,都站在那里。
  嘉靖也不再叫徐阶入座,而是望向严嵩:“严嵩。”
  严嵩:“罪臣在。”
  嘉靖望着他:“听说你今儿早上想给六心居题块匾,那个老板不要。有没有这回事?”
  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位皇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这件小事这么快他居然也知
  道了,而且在这个时候提起,徐阶、吕芳立刻料到又有乱石铺街了!
  严嵩却立刻有了心灵感应,眼神也亮了许多,望向嘉靖:“回皇上,确有此事。人之常情。”
  “朕不喜欢这样的常情。”嘉靖飞快地接过话头,“吕芳,准备笔墨,让严阁老在这里写,然后盖上朕的宝章,送到那个酱菜铺去,限他们今天就刻出来,明早就挂上。”
  这句话一出,不只是严嵩心潮激荡,徐阶大出意外,连吕芳都有些感到突然。
  “都准备着呢。”吕芳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顺应嘉靖的突变,立刻答道。
  精舍里各种尺寸的上等宣纸都是常备,吕芳立刻从墙边的橱格里抽出了一张裁成条幅的宣纸摆到了御案上,砚盒里的墨也是用上等丝绵浸泡着,这时搁到香炉上略略一烤,也就熔化了。
  做完这些,吕芳对严嵩:“严阁老请吧。”
  严嵩这时有些迈不开步,徐阶走了过去,搀着他走到了御案边。
  吕芳将那支斗笔也已在温水中泡开了,递绐了严嵩。
  嘉靖也慢慢走到了御案边,看严嵩题字。
  握住了笔,严嵩便凝聚了精力,在砚盒里蘸饱了墨,又望了望嘉靖。
  嘉靖满眼鼓励的神色:“写吧。”
  “是。”严嵩左手扶着案边,右手凝聚了全身的心力,一笔下去,写下了“六”字那一点。
  “宝刀不老。接着写。”嘉靖又鼓励道。
  严嵩接着写了一横,又写了一撇,再写了一点——那个“六”字居然如此饱满有力!
  “好!”这一声赞叹,徐阶叫出来时显得十分由衷。
  嘉靖斜望了一眼徐阶,露出赞赏的眼神。严嵩又蘸饱了墨,一气写出了“心”字。
  心中再无旁骛,严嵩又蘸墨,写出了最后一个“居”字!三个字笔饱墨亮,连嘉靖在内,徐阶,吕芳的目光都紧落在那幅字上,精舍里一片沉寂。
  严嵩这才又抬起了头,望向嘉靖。
  徐阶和吕芳也都悄悄地望向嘉靖。
  嘉靖却依然望着那幅字,沉默无语。
  “都好。”嘉靖终于开口了,“就是‘心’字不好。”
  严嵩:“那罪臣重写。”
  嘉靖:“不是字不好,而是名不好。为什么叫‘六心居’?”
  严嵩:“回皇上,这个店是赵姓六兄弟开的,因此起名‘六心居’。”
  嘉靖:“六个人便六条心,这就不好。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我大明现在是六千万人,照他们这样想,那便是六千万条心。朕替你出个主意,在‘心’字上加一撇,把‘心’字改成‘必’字!六合一统,天下一心!”
  “皇上圣明!”徐阶第一个在嘉靖的身边跪下了。
  严嵩再也忍不住了,眼中终于渗出了浊泪,扶着御案也要跪下。
  “不用跪了。”嘉靖阻住了他,“改吧。”
  “是。”严嵩左手扶着御案,右手将笔又伸到砚盒里蘸饱了墨,探了探,憋足了那口气,在“心”字中间写下了浓浓的一撇!
  “好!盖上朕的宝章!”嘉靖大声说道。
  “是。”吕芳到神坛上把嘉靖自封的那三个仙号的御章都捧了过来,“启奏主子,用哪一枚宝印。”
  “为臣要忠,为子要孝。就用‘忠孝帝君’那枚宝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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