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远东狂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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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变,却也不是革命党人愿意看到的,不唯百姓的辫子不能马上剪,便是革命军人的辫子也要从长计议。不过既然已经革命,那么这辫子再挂在革命军的脑后,终究不妥,于是赵北便擅自做主,用“剃头钱”的方式吸引革命军人自愿剪辫,至于那些不愿意剪辫,或是首鼠两端的人,赵北也不勉强,毕竟他也不想激起兵变“辛亥革命”的时候是发生过这样的兵变的,不过,那些拒绝剪辫子的人可就不能编入他的嫡系部队了。
所谓“嫡系”,便是对自己忠心耿耿,如果连发型都不愿意向自己靠拢,却又怎能称得上嫡系?当然,考虑到此行是去联络和策动湖北、江苏新军响应起义,这辫子或许能派上用场,全都剪了似乎也不太合适。
“剪!我剪!”朱大牛摸了摸呢子大衣,心头一热。
“很好。你是个真正的革命者。革命,便需要放弃一切!”赵北笑着说道。利用这种剪辫子的方式,他已将自己的嫡系部队扩充至了近二百人,几乎是两个队的规模,对于嫡系部队,他自然不会吝啬,缴获的步枪里那些最好最新的都装备了这些没有辫子的官兵,唯一的一挺机关枪也由他们控制。
“现在,你马上去给我找船只,务必在天黑前找到足够装载五百人的船只。这是我的手令,拿着它出城。”赵北给朱大牛指派了任务。
朱大牛应声退下,但死活不肯带走那件呢子大衣,赵北也只得由他,刚转回身,远远望见吴振汉带着两个兵和几名衙役匆匆奔来,由于任务的需要,吴振汉暂时没有剪辫,不过却将辫子盘起,塞在军帽里,新军官兵辫子普遍较短,罩在军帽里倒也看不出来。
那些衙役都是安庆城失势的衙蠹,由于清末办新政,设立巡警,淘汰衙役,这些衙役被砸了饭碗,心里都憋着股气,此次革命军一起,用不着人喊,便自动纠结起来,前来“投效革命”,而且一来便向熊成基献上一份“大礼”,将那前任巡抚恩铭的贴身戈什哈拿获十多人,格杀于巡抚衙门前,再加上他们都是本地的地头蛇,颇有些手腕和门路,所以军政府便将他们收容起来,命他们协助维持城内秩序。
“怎么样?”赵北急忙迎上去问道。
“已搜罗到五十辆大车。”吴振汉立正敬礼。本来,熊成基是打算将他调到自己麾下的,但却被他婉拒,只愿跟着赵北,赵北也投桃报李,提拔他做了自己的副手。
“五十辆?”赵北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计划,去策动湖北、江苏新军部队的时候至少要带上五百人的队伍,考虑到随军携带的辎重弹药,运输工具是必不可少的,从安庆到太湖县境,最方便的是走水路,一条叫做“骡马河”的小河在安庆城西不远处汇入长江,虽然那河不大,但可通行小船,实际上,清军参加秋操的辎重部队就是由那条河前往太湖县的。
不过考虑到清军焚毁了船只,所以,赵北必须做两手准备,如果无法搜集到足够的船只,那么就只能走陆路,沿着一条简易马路前往太湖县,这就需要足够多的车辆,于是吩咐吴振汉带领衙役去向城里的大户人家征集车辆。
但是五十辆马车就太少了,现在中国的马车多是两轮车,运载量很小,无法满足五百人的部队十天给养的运载。太湖县距离安庆城的直线距离大约二百里,即使以急行军的速度,至少也需要一两天时间,而且考虑到未必能够策动秋操部队响应起义,那么在逃亡的路上也必须准备足够的粮秣弹药,当然,那时候就不能再往安庆跑了。
“那些大户登鼻子上脸,不把革命军放在眼里。要我说,干脆杀一儆百!”一名衙役在旁撺掇道。
赵北斜了那人一眼,说道:“革命就是团结大多数,孤立极少数。现在革命刚刚取得初步胜利,无论是官员还是缙绅,都在观望,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谨慎。动员不了他们,就出钱向他们购买车辆!我就不信,偌大一座安庆城,竟连一百辆大车都凑不足。”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一人高喊:“长官,船凑够了,船凑够了!”
赵北扭头望去,见那喊话的人正是刚离去没多久的朱大牛,按照时间推算,此时他恐怕连城门都没迈出过。
待朱大牛跑到身边,赵北忙问道:“你没出城,怎么就凑够了船?”
朱大牛喘着气,说道:“小人刚到城门口,就看见城外有人嚷嚷着要进城,可守城的兵不让他们进城。那些人里有不少我认识,都是长江上跑船的苦出身,我跑到城外一问,才知道,他们的船在昨夜被朝廷狗官抢走,渡到南岸,今日一早,趁狗官们睡得香,这些船工就把船悄悄驶到上游,绕了个圈避开炮舰,藏在了北岸的草荡里,他们想回城找寻家人,却进不了城,小人问清楚了,那大大小小的船总共不下二十条。”
“你说的没错?真有二十条船?”赵北一抓朱大牛肩膀。
“没错。错了,您砍我的头。”朱大牛举起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我跟那些伙计说了,只要他们肯出船,就许他们进城。那些船就停在骡马河的河口一带,藏得严实。”
“好,好!你这差事干得不错。我不但不砍你头,还要赏你个官做。”赵北笑着说道,向身旁的吴振汉使了个眼色。“百山,你这就带人到北城,先找到那些船,再放那些船工进城与家人团聚,如果愿意加入义军,就收下,如果不愿,也不要勉强,反正我们已招募了不少船工。对了,别忘了向他们打听南岸清军动向。”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吴振汉忙问。对于赵北的任务,他这个做副手的还是很清楚的。
“尽快出发!早日完成任务,无论对革命还是对你我而言,都是有利的。你去找船,我来安排辎重的转运和装载。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此次革命能否成功,或许,就看咱们的了。”赵北意味深长的说道,扭过头向城西张望。
那里黑烟滚滚,炮声隆隆,盘踞城西的清军仍在负隅顽抗,但颓势已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需要等到天黑,西边的通道就能打开,赵北也就可以出发了。
第008章 危局
寒风呼啸着,吹散了薄雾,但天还是阴着,南边的湿气也移了过来,如果再过几天还是这么阴的话,兴许就是一场风雨了。
这里是黄泥港镇,骡马河中游的一座小镇,距离安庆城不到一百五十里。
骡马河是长江北岸的一条小支流,亦称太湖河、皖河,发源于英霍山区(大别山)南麓,这条河由西北向东南流淌,在安庆城西二十里外入江,由于横贯太湖县境,这条河成为新军秋操部队运输辎重补给的重要通道,再加上那条为秋操而专门修建的简易马路就在这黄泥港镇穿过,镇外还有一座工程营搭建的铁架桥,因此,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座平素默默无闻的小镇竟变得车水马龙起来,东来西往的部队穿梭,辎重车辆也不时的从镇里通过。
现在,这座小镇实际上已被新军接管,而发布接管令的正是“钦命校阅秋操大臣”端方与荫昌,此刻,两人正坐在镇中心一家大户人家的堂屋里,相对无语,荫昌不时的抬起手,用力在那光溜溜的脑门上挠着,而端方则是一脸愁容,不停的唉声叹气。
自从接到光绪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太湖秋操实际上已经停止了,正当端方与荫昌带领一众官弁对着光绪皇帝的神位号啕大哭的时候,慈禧太后死去的消息又接踵而来,一下子止住了所有人的哭声,无论官职大小,几乎所有的人的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皇帝和太后会在两日之内接连死去?尤其是光绪皇帝,还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怎么说死就死?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众人议论纷纷,疑神疑鬼,如果不是端方尽力弹压,恐怕已是讹言四起。其实不要说旁人,便是端方自己,也不相信光绪皇帝真是病死的,一定是有人谋害了皇上,这个人是谁?联系到戊戌之后的政局,凶手几乎呼之欲出。但这种诛心的话仅仅只在心头绕了个圈,然后又悄悄的埋藏起来。
无论凶手到底是不是端方心里猜测的那个人,事实就是,现在的大清帝国由一个三岁的黄口小儿统治,如果从同治初年算起的话,那么国朝已经连续出现了三位儿皇帝,谁都知道“国赖长君”的道理,但国家的气运如此,端方当真是无话可说。
唯一可以让端方等人稍微放心的是,如今的那位大清国摄政王不是别人,正是新皇的亲生父亲、光绪的亲弟弟小醇王载沣,俗话说“父子连心”,由摄政王来代行朝政,无论如何总是比太后垂帘乾纲独断的好。
但端方等人没庆幸多久,一个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传了过来:
安庆新军哗变,悍然炮轰省垣,火烧宪台,只用了小半夜的工夫,叛军就攻占了省垣,正式扯旗造反!
可笑的是,这个消息不是由朝廷中枢传达过来的,而是由秋操部队的无线电台接收到的明码电报,发报的是安庆城外长江上停泊的一艘英国军舰,显然,英国人的消息远比朝廷灵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朝廷有所顾忌,所以并未在第一时间通知秋操新军部队,以免引起连锁反应。
屋漏偏逢连阴雨,如今多事之秋,朝廷也实在是顾此失彼,造反的是安庆新军,那是朝廷耗费国帑苦心打造的虎贲之师,饷高粮足,待遇优厚,连这样的部队都能倒戈相向,谁又能保证太湖秋操新军的忠诚?
至少端方和荫昌不敢保证这两镇新军的忠诚,尤其是江苏新军第九镇,该镇不少军官都毕业于安庆武备学堂,还在安徽新军中见习过,与安徽新军中的军官不是同学便是师生,双方的关系相当微妙,万一该镇里有心向革命的“反贼”,鼓噪而呼的话,恐怕端方与荫昌也弹压不住。
所以,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端方立即严令保守机密,绝对不可传扬出去,以免军心不可收拾。但掌管电台的是几个日本教官,观操的还有不少洋人武官,端方管不住他们,所以,这个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不过半天时间,就传得沸沸扬扬,各种改良版本也纷纷出笼,最夸张的传闻莫过于起义部队已攻占江宁的说法,传到后来,就连端方自己也是将信将疑了,对于那些旧军的战斗力,端方是很清楚的,那些军队不仅武器庞杂,而且战术陈旧,机关枪时代居然还在演练密集队形,这种军队在新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如果安庆新军真的能够夺取足够的船只和大炮的话,未必不能顺江而下,一举攻占江宁。
关键的关键是,朝廷一直沉默不语,即使端方他们拍电报过去询问,也没有得到明确答复,这怎能不动摇军心?
迫不得已,端方只得下令全军迅速撤出太湖县,一边向朝廷拍发电报,一边向黄泥港镇开进,这里地处交通要道,向东的一条马路可回师安庆,向西的那条马路则可直通黄州,那是前往湖北的必经之地,湖北新军就是从那里开来的,如果安庆的叛军想攻击湖北,这里是必经之地,没有炮舰掩护,长江就是朝廷的,叛军只能从这里走。
前日午夜时分,湖北新军和江苏新军全部抵达黄泥港,但朝廷的回电仍未过来,端方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不顾阅操副大臣、陆军部右侍郎荫昌的劝说,下令全军在黄泥港镇驻扎,等待朝廷明旨。端方是在害怕啊,他怕起义军声势太大,裹挟秋操部队一起造反,万一走在半路军队哗变,“辜负圣恩”是小事,丢了脑袋才是大事啊。
如今世道变了,这底下的草民也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了,尤其是那帮叫嚣排满兴汉的乱党,更是横行无忌,让人胆战心惊,他们组成的那些暗杀团、暗杀队神出鬼没一般,到处杀官造反光绪二十六年,乱党史坚如谋炸两广总督德寿,光绪三十年,乱党万福华在上海枪击广西巡抚王之春,光绪三十一年,乱党王汉在河南彰德火车站枪击户部侍郎铁良,光绪三十三年,乱党刘思复谋炸广东水师提督李准……
尤其让端方心惊肉跳的是光绪三十一年秋天的那次刺杀,当时的他,作为钦命出洋“考察宪政”的五大臣之一,在镇国公载泽的带领下,意气风发的在京城大前门外的火车站踏上征途,但还没等火车启动,一声轰然巨响,五大臣乘坐的那节车厢就只剩下了一半,五大臣中,载泽、绍英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下了火车,端方等人虽未重伤,却也着实吓得不轻。事后查明,那颗炸弹是革命党人吴越随身携带的,那吴越化装成随班皂吏,在内应的帮助下混上了车,本欲在火车启动之后将炸弹投出,不料那颗炸弹过于敏感,提前爆炸,将吴越炸得粉身碎骨,若非如此的话,端方等人绝无生还之理。
作为锦衣玉食的旗人贵胄,端方实在无法理解这些革命党人的行为,就拿那吴越来说,他吴家本是桐城巨族,书香门第,其本人也应过科举,也曾做过状元梦,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庚子年后毅然投身革命,拼着死后在名字上加一个“木”字偏旁,也要反清革命,为了革命不惜舍身与朝廷命官同归于尽……这都是什么人啊,为了排满,连命都不要了。
从那次刺杀事件之后,端方就落下一个毛病,听不得鞭炮响,逢年过节放鞭炮,他总是躲在书房里,将门窗关紧,生怕那爆竹声中飞来一颗炸弹,就连此次秋操阅兵,他也没敢听那炮声,坐在点将台上的时候,他的耳朵里是塞着棉花的。据给端方看过病的洋人医生说,这叫“弹震症”,最早出现于日俄战争时期,通常只有那些在炮击中幸存下来的士兵才会发病,这是心病,很难根治,其实,不止端方得了弹震症,那次出洋考察的五大臣每一个人都得了不同程度的弹震症,迫使朝廷不得不调整了出洋考察大臣的名单,就连那些没挨炸的官员,也都人心惶惶,疑神疑鬼,出门之前总要向家人交代一番,免得走在路上被一颗子弹或一颗炸弹干掉,来不及留下后事安排。朝廷风声鹤唳,百官鸦雀无声,放眼如今的大清国官场,哪个不是谈虎色变?这一切,都是拜革命党的那些死士所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