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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大势中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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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当年的水兵、水手除了自豪,心底还有苍凉。
  他们把革命送过了河,但觉得革命似乎把他们“忘”了。只有县党史办需要当年渡大军的材料了,来个工作员,开个座谈会,给老头子们散几根带把儿的烟。
  再有就是我们这样的,或搞电视剧什么的。来了,询问一番,再感慨一番,任什么问题也帮他们解决不了。但是,他们还会把他们知道的,详尽地、不厌其烦地说出来。说出来“痛快”,只是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也有不愿谈的。我们曾为找沙河涯的孔月仙,从河南的台前县跑到山东的阳谷县,又从山东阳谷跑回河南台前。
  1947年渡河的时候,刘邓就住在她家。那时她是新过门的媳妇,执意把新房让给刘邓住,自己住西厢房。刘邓不肯,一个住了西房,一个住了东房,堂屋仍让孔月仙住。
  那天我们终于找到了孔月仙。天已经黑了。孔月仙躲在厨房就是不出来。她说她谁也不见。她家房子四处漏雨,都快塌了,想拆了重盖,上面说是革命文物,不让拆。既是革命文物,也该修缮一下,可是也没人管,弄得60多岁的孔月仙一下雨就往闺女家跑……
  我们闯进了台前县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陈述了老水兵们的愿望和要求。
  贤达的县委书记并没有怪我们“多事”。他诚恳地说:
  “……如果我满足了水兵的要求,磨面的找上门我管不管?还有造船的、修路的、抬担架的、做军鞋的……说到底,我们县太穷。才不吃返销粮了,可还是个贫困县。
  “对你们说这个,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还要说一句,请你们三年后再来我们台前县。那时候请你们再各处走一走,听听老辈人的反应,会和今天不一样的。
  “我敢说这话,不是我有多能,而是我手里有邓小平的富民政策。县委规划三年后经济翻两番,如果京九深(北京——九江——深圳)铁路开通了,我们县在铁路线上,那就不是翻两番了。全县富了,水兵们也富了,造船的、修路的……都富了。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从根儿上说,也是刘邓大军前仆后继渡黄河的目的。你们说对不对?我想,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刘邓大军的黄河没有白渡……”
  第3章 横阵造势
  鲁西南 黄河南岸 1947年7月2日
  刘邓大军第1纵队自孙口、林楼横渡黄河,一刻未停,随即以每小时20华里的强行军扑向百里外国民党军队“黄河防线”的中心重镇——郓城。
  七月流火,广阔的大平原上无遮无挡。路上的土晒得滚烫,战士的脚板蹭过去,一步一串白烟,整个队伍像走在烧红的铁板上。
  无垠的田野上,一人高的高粱散乱地倒在地上,已经枯萎。成群的乌鸦在啄食未成熟的黍米。棉花、绿豆、红薯、瓜藤皆连根拔起,没有生命的藤蔓像死蛇盘蜷在褐色的土地上。大群苍蝇呼地飞起,呼地落下,嗡嗡嘤嘤,吮吸着已经溃烂的生瓜……
  战士们都是庄稼人的孩子,庄稼对于种田人意味着什么,在他们幼年跟在爹娘身后拾麦穗的时候就明白了。眼前这一片干枯的失去生命的高粱、豆子、瓜藤使他们心疼。
  一个老汉坐在砍倒了高粱的荒地里,呆滞的目光一直望着急速行走的队伍。忽然,他往地上一趴,又滚又爬,拦住了一匹栗色大马。
  马上是第1纵队司令员杨勇,他连忙下马。
  “给俺报仇哇!”
  老汉痛哭流涕。
  杨勇扶起老汉。
  老汉叫韩起义,是韩庄的。他指着荒野说,高粱长高了,眼看穗子晒红,曹福霖的队伍来了,下了命令,限期五天,把大路两边五里和县城周围10里以内的高粱拔尽,违者按军法治罪。这里的大平原,大路像蛛网一样稠密,大路和大路之间没有一个地方超过一里。这等于说,要把所有的高粱全部拔光。他们的理由坦白而简单:高粱隐眼,共军来了望不见,国军撤时也不方便。
  鲁西南地质不好,百姓世代以高梁米为食,以高粱杆为燃料。拔了高粱就等于砸了饭碗,断了炊烟。而且拔的还不止高粱,连谷子、豆子、红薯、瓜藤都得拔,因为这些东西“跑时绊脚”。
  命令下了三道。第一道说:如果不拔,一棵高粱罚一颗子弹。第二道命令说:一棵高粱罚一支枪。第三道命令说:三天不拔就枪毙。韩起义老汉的五弟是个硬汉,他说:“拔也是死,不拔也是死,就是不拔!”他带头不拔,村里有28户没有拔。结果在第三天头上,一家拉出一个男人,绑在一起,活埋在他们的高粱地里……
  韩起义老汉哭诉得死去活来,他指着远处一棵独立的枯干高粱:“那是俺们做的记号,俺五弟他们就埋在那……俺们天天烧香,盼着你们早点过来解放……盼着你们报仇……”
  杨勇安慰了老汉,跃马扬鞭,奔驰而去。
  一会儿,口令传下来:“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郓城!”
  去年,部队也是这个时候来鲁西南。这儿的老百姓和太行山的老百姓一样,亲得很。火热的天,他们冒着炮火把西瓜一直送到战壕里,堆得吃不完。妇女们给伤员洗血衣、喂饭;伤势重不能进食的,她们就挤出自己的奶汁一匙一匙地喂。第1纵队第2团的张玉楼就是这样被救活的。这次行军路过那个村,他向连长请假,执意要去看看那位大嫂。连长给了他10分钟。10分钟后他哭着回来了,说大嫂被曹福霖的兵糟踏了,跳了井……
  队伍无声地在鲁西南大地上疾进。
  杨勇的日本种大洋马四蹄生风,扬起漠漠黄尘。
  杨勇是湖南测阳人。对鲁西南,他有着第二故乡的感情。抗日战争一开始,他就率部来到这里开辟根据地,出没于水泊、平原之间,与鲁西南的山山水水、乡里乡亲结下了生死之情。解放战争初期,他又指挥部队解放了郓城。这次渡河南下,郓城是第一关,出发前刘伯承曾指示:“郓城打得好坏,关系重大,直接影响到整体战略的实施。你们1纵不能有半点含糊!”
  今年3月中旬,晋冀鲁豫野战军第1、7纵队合并,杨勇担任了合并后的第1纵队司令员。3月下旬豫北作战,第1纵队承担了攻歼黄河铁桥守敌、炸毁黄河铁桥的任务。这是豫北战役的关键一环。结果守桥之敌火力猛烈,执行任务的第1旅无法接近桥头,没有完成炸桥任务。新1纵首战失利,上下的挫伤和震动都极大。虽然经过战斗检讨、整顿休息,但整个纵队是否真正恢复了元气,能否重振虎威,还要看郓城之战……
  “郓城!”
  杨勇策马扬鞭,沉沉的思虑中不由得喊出声来。
  他没有料到刘邓又把攻坚的重任交给了他的1纵。这种对部队的信赖在刘邓是一贯的,而对于杨勇则无疑是沉重上复加沉重。
  杨勇跟随刘邓这些年,常为刘邓爱兵之诚、用兵之活而铭佩。踏上这块昔日的战场,他不禁想起:去年7月,执行中央指示配合山东战场,跟随刘邓二出陇海,100天内打了五个极漂亮的仗。
  那时刘邓东进之军仅有6万人马。但刘邓率兵见利不失,遇机不疑,宽大机动,游刃有余,忽动忽静,忽打忽高——不攻示以攻,攻示以不攻;形似必然而不然,形似不然而必然;似可为而不为,似不可为而为之;敌顺理成章断判,我却反其道而行之。古老的兵法韬略在刘邓手里无穷尽地发展、创造,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力。
  五战五捷之后,敌将领刘广信说:
  “如其说我们受白崇禧、陈诚指挥,不如说受刘伯承指挥。”
  有文人填词相贺:
  扑面尘沙,黄河故道,堤长水浅人迹少。弃粮诱敌
  夜匆忙,鄄南回马如风扫。齐魏争雄,孙膑减灶,战场
  还是中原好。古今名将齐旋律,欢呼刘帅用兵巧。
  刘伯承在五战结束后,应记者要求发表谈话:
  三个多月来,我们以冀鲁豫17座空城,换得蒋介石6万多人,据说蒋介石认为这是一个好买卖,还要坚持做下去。好吧,让他做下去吧,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算出总帐来的。
  存人失地,地终可得,存地失人,必将人地皆失。……当我歼灭蒋军西线主力整3师及47师共四个旅后,蒋军西线全线崩溃,其占领我东明之左翼也不得不撤退,东明完归我手。因此,蒋军主力被我消灭到一定程度时,蒋军将不仅无力进攻,也将无力防守,在我保存的优势兵力攻击下,终将所占城镇全部都吐出来。目前这种形势已日益接近,再消灭相当数目的蒋军主力,我军大反攻的局面即可出现。
  时间在浓烈的硝烟中匆匆而逝。眼下刘邓率领着南征大军已经踏上了反攻的征途。如果说胜利渡河是揭开大反攻的序幕,那么攻打郓城则是大反攻的头一炮。杨勇吸了口气,在疾驰的马背上点燃了一支烟,他这一手连邓小平政委也自叹不如。
  他突然想起童年的一件趣事:
  八岁那年,他和伙伴们在村后的坟地里玩“抢江山”,这是杨勇最喜欢玩的一种游戏。一个人守在坟头上,大家向他进攻,谁最后守住“高地”,谁就是坐江山的“司令官”。杨勇个子高,力气大,伙伴们“死”得四肢朝天,谁也夺不走他的“江山”。他极得意,觉得当司令官是件很容易的事。为了这个“司令”当得像样,他偷偷跑回家,把屋梁上悬挂着的一块腊肉割下来,带上火柴,提上铁锅,飞快地跑向“阵地”。他的“三军部下”一边大嚼腊肉,一边喊他“千岁”“万岁”。
  35岁的杨勇想到这里淡淡一笑,举起烟猛吸一口,任那烟缕在胸间左冲右突,回肠荡气。许久,才慢慢吐出,已是淡淡的一丝了。
  司令官,这千钧压顶的司令官哟!
  “宋江河!”策马赶到杨勇身边的第1纵队参谋长潘焱喊道。
  杨勇举目远眺,视野里出现了一条黛色的曲线。
  潘焱感慨道:“河两岸的垂杨柳全没了,青纱帐也砍了,只剩下砍不断的河水!”
  杨勇无语。
  黑黢黢一片城廓浮动在日光的辉圈里,幻化的浮光雾影使城廓神秘幽暗,像神话里16世纪的古城堡。
  郓城到了。
  鲁西南 郑家庄 1947年7月7日
  鲁西南的农家院舍里几乎都栽种着一两棵石榴树。油绿的叶片,蓬茂的枝蔓,无拘无束,爽朗豁达,花如火,果似焰。鸡叫三遍,天色微亮,石榴树上就响起叽叽喳喳的鸟鸣,欢畅得像一台戏。
  刘伯承习惯黎明即起。第一件事,问警卫员天气,然后洗漱,再后就坐在院子里看书,一直到吃早饭。多年了,睡得再晚也照旧早起。昨晚上掌灯校译《合同战术》,直到午夜才灭了灯
  邓小平也喜欢早起,冲个凉水澡,然后到村外田野上做操、散步。
  无论性格、嗜好,这两个人都有很大的差异。譬如打牌,刘伯承几乎没一点兴趣,邓小平却在闲暇之时常常摔出一包烟,围坐在参谋、干事中间,只要不影响工作、打仗,一把扑克牌甩得昏天黑地。
  偶尔,刘伯承笑嘻嘻地站在他们身后看一会儿——自然也看不出啥子门道,不过凑凑兴一一然后或铺开纸砚舞弄他的书法墨宝,或斜靠在铺上看他的书。
  那边甩得噼里啪啦,这里写得、看得津津有味。互不干扰,互不排斥,似乎缺了一方,倒难以达到“相反相成”的妙境。
  邓小平说过:“我们一起工作,是1938年在八路军129师,一个师长一个政治委员。以后在晋冀鲁豫野战军、中原野战军、第二野战军,前后共事13年,两人感情非常融洽,工作非常协调。我比他小10多岁,性格爱好也不尽相同,但合作得很好。人们习惯把‘刘邓’连在一起,在我们两人心里,也觉得彼此难分。同刘伯承一起共事,一起打仗,我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
  这天清晨,邓小平走出房门,刘伯承已经坐在石榴树下了。
  邓小平拂着短头发茬上的水,见刘伯承捧着的是一本俄文书,说:“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
  刘伯承拍拍木凳上的一本俄文辞典:“我也离不开拐棍儿。这本辞典不好,把‘混成旅’译成‘杂种旅’了。”
  邓小平捧腹大笑,做他的野外活动去了。
  刘伯承看了几页书,情报处处长柴成文来了,递上一本油印的小册子。
  “哦?印好了!”
  刘伯承高兴地翻了一下,抬起头。
  “辛苦了。坐吧。啥子时间过河来的?”
  “昨天夜里。”
  柴成文白净的脸上透着重重的倦色。
  这是一本关于大别山地区国民党正规军、地方民团的详细情报。
  刘伯承极重视情报工作。他把任务、敌情、我情、地形、时间称为“五行术”。在这五大要素中,他强调最需要下功夫弄清楚的是敌情。因为敌人总是要采取伪装、佯动、散布谣言等欺骗手段来迷惑对方,所以它最欠确切性。
  刘邓野战军被称为“常胜军”,这跟他们的情报工作出色有着极大关系。
  这位32岁的情报处处长慎密、睿智。开封、洛阳、郑州、徐州、武汉等地都有他的地下联络网。情报人员根基很深,有的是徐州司令部指挥所作战参谋,、有的是洛阳师管区司令副官,敌区的基本情况都可以了解到。加上侦听、破译等各种手段,柴成文的情报工作做得出色、漂亮。为了弄清大别山敌占区情况,保证战略转折的成功,他亲自到了邯郸党校做调查,那里有1946年从大别山突围出来的新四军第5师的人员。对这本已经编印好的敌情小册子,柴成文自己也很满意。
  他是北平大学商学院学生,“一二九”运动后参加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7年到了延安。在抗日军政大学完成了从学生到革命军人的转变。
  “柴成文,这次去邯郸调查,没到冶陶看看?”
  柴成文笑了:“军情如火,哪还有时间‘花前月下’啊!”
  “听说‘进攻’那个北平洋学生的人很多,你可要抓紧些。”
  柴成文奇怪司令员连这些也知道,忙说:“司令员的情报手段比我高明。”
  “哪里,也许我这是过期情报喽。你三十出头了吧?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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