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英雄传-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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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把全村男女老幼,一齐赶打到康家祠堂旁边大场里。场当中,七横八竖地堆着一堆桌椅板凳、乱柴乱草,烧着熊熊的大火,火苗有两三丈高,照得半个天都红了。场周围站着几十个敌人,枪上都上着刺刀。全村人被围在火堆前面。
猪头小队长手里握着明晃晃的洋刀,和独眼窝翻译官,走到人群前面,唔哩哇啦地说道:“谁的是民兵?嗯?说,不说通通的斯拉!”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场静得鸦雀无声,只有呼呼的西北风狼嚎般的吼着,火烧得更旺了,发出“劈利啪啦”的响声。火光映着张忠老汉愤怒的面孔。日本人连问了几声,也没一个人吭气,气得猪头小队长喉咙里好象猪叫似的,“嘿嘶,嘿嘶”直响。叫了半天,把手中的洋刀打闪似的在人头上晃了半天,人们依然沉默着。猪头小队长大喊一声,扑过去从人堆中拉出个年轻媳妇来。那媳妇穿着一身单衣裳,全身冻得站都站不稳当了,火光里照见她惨白的脸,嘴唇变成了黑紫色。原来是孟二楞的女人。
猪头小队长问道:“你的说,说了的不杀!”那媳妇急急巴巴地说:“我不不……不知道!”猪头小队长叫了一声,马上扑过两个日本兵来,举起枪托,照那媳妇肚上腿上,没头没脑地打,打一阵问一句,问一句打一阵。那媳妇忍着痛说:“不知道!……”一阵昏过去,一阵又醒过来,疼得满地打滚,忽然翻了个身,喉咙里“哦”的一声,便不动了。在场的人看了,都是眼泪滚滚,心中十分难过。
猪头小队长又拉出个年轻小伙来问。人们一看,是李元元。猪头小队长问:“你的是民兵?”“不是。”“谁的是?嗯?”“不知道!”“砰”的一洋刀,李元元愤怒地向前扑了两扑,终于倒在血泊里了!
李元元妈冲出人群,扑到儿子身上,大声嚎哭着,妇女们难受地捂住脸,眼泪从手指缝里往外流。翻译官走到人堆前,人堆挤得更紧了,女人们尖声叫,娃娃哭得奶头也塞不住嘴。翻译官一把拉出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来,装得和气地说:“小朋友不要怕,谁是民兵?
你好好地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塞在小女孩手里。康明理几个民兵一见,顿时把心收紧了,眼睛瞅着,握着两手心冷汗,只怕孩子不懂事说出来实情。可是那女孩,说了声:”我不知道!“把糖丢到火堆里了。翻译官气得两条眉一竖,提起那个小女孩子,一下就扔到火里,一时头发着了,衣服着了,小孩被活活烧死。看着这情景,人们难受得心如刀割,仇恨的火,好似眼前的大火似的在人们心中燃烧。辛老太婆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披头散发,象疯了一样,连哭带骂:”断子绝孙的日本鬼子呀!你们抓走了我的儿子,又杀了我女儿,老娘也不活啦!“旁边的人扯也扯不住,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照准翻译官的面门打去,”嗖“的一声,翻译官把头一偏,石头打在他后边的一个日本兵的脸上,黑血直冒,口里”啊呀呀“乱叫。马上冲进六七个敌人来,刺刀在火光里闪着,照准辛老太婆左一刀右一刀地刺,不一时,辛老太婆浑身被刺成血人一般,躺倒死了。
猪头小队长眼睁的象铜铃,洋刀在冻硬的地上敲着,喊道:“通通的坏了心的!通通的斯拉!”人群挤得更紧了,变成了一颗圪塔。场子边上的敌人散开了,架起两挺歪把子机关枪,开机关枪的人趴倒了,枪机“哗啦哗啦”的响,人群中的儿童,吓得大声地哭嚎。
二先生吓得上下两排牙齿不住敲打,心中想道:“说了吧!死上几个民兵就能救下全村人!”李德泰吓得好象害了打摆子症,抖的脚也站不稳了,有好几次想跑去说,但看看康明理几个民兵的神气,念头又打消了。四五个民兵被人群围在当中,挤得上气不接下气,康明理对别的民兵们低声说:“舍上命干吧,反正是个死!”周围的人也低声地说:“干!”正要发作,忽然张忠老汉从人堆中挤出来,站在敌面前,面无惧色道:“谁是民兵,我都知道。民兵都在村外住着,我引你们捉去!”小队长听着高兴地笑了,双手拍着张忠老汉的肩膀说:“你的顶好,前边开路的,捉住民兵,大大的有赏。”张忠老汉赶忙又说:“民兵多哩!皇军把兵马都带上吧,少了捉不住!”日本人答应了。张忠老汉便头前引路往左边山上爬,后边跟着一串敌人。
四周一片漆黑。西北风狂吼着,把沙土往脸上横打。路是十分难走,一会高,一会低,猪头小队长紧拉着张忠老汉的腰带,生怕他飞了。爬了有半里多路,张忠老汉紧走了几步,突然站住说:“到了,我喊出来你们就捉。”后边的敌人都卧倒了。张老汉高喊道:“老武同志!石柱子!我姓张的总算对起全村人了……”话还没说完,冷不防返身抱住猪头小队长,死命向前一跃,“唿隆隆”滚了下去。
敌人急得都站了起来,拿手电四处照。这才看清前面是几十丈深的绝崖。翻译官急得乱跳乱吼,指挥日本兵下去找小队长的尸首,但转了半天连路也寻不见,只好带上队返回村里。跑到场子上时,连个人影也没有了。分头到各家找寻,仍然没有找见一个人。原来村里人,一见张老汉引上敌人爬了山,便都藏躲起来。敌人找不见老百姓,又气又恨,满村子乱窜,见牛驴东西就拉就抢,见房子柴草,就点就烧。一霎时,村子变成了一片凶恶的烟火世界。
第二十四回 魔王头祭奠烈士 新政府救济难胞
雷石柱化装从村子里跑出来,黑暗里跌跌撞撞,一直奔到牛尾巴梁上,见那几个放哨的民兵,都背靠背睡着。雷石柱急得连喊带推把大家叫醒说:“你们的哨怎么放的?敌人把村子全包围了!”民兵们因为喝了陈酒,都醉呼呼的,听了这话,吓得酒都变成了冷汗。一齐爬起来,孟二楞喊了一声:“走,打去!”大家拿起枪就往山下冲。雷石柱拦住说:“去送死呀!敌人多咧!咱们只有分成两伙,扰乱一下敌人!”于是分配孟二楞领三个人上北山,自己领两个人上南山。
雷石柱这一路民兵,爬到山顶上往下一看:村子里好似火海一般。也顾不得气喘汗流,三个人趴下就开排子枪。接着对面山上孟二楞们也打开了。民兵们人虽不多,因为枪是连住打,听起来好象队伍很多。正在村里乱叼乱抢的敌人,听见两面山头上响起了枪声,惊慌起来,伪军们惊慌地喊叫:“老八路来啦!”日本人最怕老八路,很快赶上牛驴,一气往村东败退,两路民兵顺屁股追打,直追到牛尾巴梁,夺下三头耕牛。
这时天已大明,看着敌人进了汉家山据点,民兵们这才赶上牛返身回来。路上,雷石柱批评民兵们放哨不负责,民兵们就一五一十,把夜里桦林霸送酒肉,大伙喝醉的事说了一遍,孟二楞睁圆眼说:“准是这条老狗捣的鬼,回去拉出来枪崩了吧!”说着迈开大步要走,康有富一把扯住他,认真地说:“你别把人家的好心冤枉了!当初人家的意思,是嫌我不能在家里过年,叫我带点酒肉大家吃的,没想到就——”雷石柱着急要回村里,看到底闹成了什么样子,便不耐烦地打断他们说:“少说几句吧,怨你们爱吃人家的东西!”大家瞅了张有义一眼,都不说话了。急急忙忙走回村里来。村里人正忙着救火,满村子烟熏气,象钻进炕洞里一般。
孟二楞和康有富两个人一直跑到桦林霸的院里。只见西边的一间房子烧塌了,全家男女正在救火,有用水浇的,有拿雪压的。桦林霸头上包着布,站在台阶上,看见他俩进来,便一拐一拐地过来,拉着康有富,伤心地说:“你们可回来啦!唉!夜里敌人一来,捉住我逼问民兵在哪里,我说不知道,那些瘟神就往死的拷打我,夹棍板子把我打的死过去,又用凉水浇过来。三推六问我也没露一句真情。我知道你们在哪里,还给你们送了酒肉嘛!可是我不能说呀!这些瘟神把我的房子也烧了……”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原来桦林霸用的是苦肉计,敌人来了虽然到过他家里,但并未烧他的房子。为了在群众面前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在敌人逼问群众时,他钻在家里没有出去。他恐怕民兵看出破绽,便把一间不用的房子,亲自放火烧了,并装成敌人打过的样子。康有富和孟二楞,听了桦林霸的这一席话,看见这情景,信以为真了。没说别的话,转身出来,正碰上后面赶牛的民兵们回来了。孟二楞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众人都说:“这老家伙又不知捣什么鬼啦!”说完刚走了几步,就见张勤孝红着眼圈和雷石柱说话,他叫了一声:“石柱子……”哭着便说不下去了,用手向丁字街口指了指,便把民兵们引到康家祠堂大场里。
火堆还在冒烟,场上直挺挺的躺着三具尸首,黑血结成了冰,把尸首和地冻到了一块。
雷石柱看着,不由得流出了眼泪,其余的民兵也都暗暗伤心。孟二楞看到他女人的尸首,气得脸上一会变白,一会变黑,握紧拳头怒冲冲地一句话也不说。
村里又来了好多人,围住雷石柱们,告诉他们敌人夜里拷问残杀村里人的事情。说到张忠老汉引上敌人找民兵的事时,张有义气得跳起来说:“我爹也当了汉奸啦?”话刚落音,山上跑下个人来,结结巴巴地说:“舍身崖底下又有个死人,看不清是谁。”众人听了,派人从沟里绕进去。到跟前看时,原来正是张忠老汉紧紧抱着猪头小队长,摔死了。这下人们才闹清,张忠老汉是舍命救了全村人!众人悲痛地流着眼泪,急忙动手把张忠老汉的尸首抬回来,也摆到场上。
村里人越来越多了,密密层层站下半场。一个个唉声叹气,满脸悲愤。雷石柱走到尸首前,“卜通”一声跪下了,全村人都跟着跪下。这时张有义从沟里飞也似的跑来,袖口卷起,一手握着明晃晃的刺刀,一手提着猪头小队长的脑袋,“砰”地扔在张忠老汉身边,趴到地上放声大哭。全场子的人,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过了半顿饭时,雷石柱站起来,十分沉痛地说:“他们在敌人刀子下没低头,死了也是光荣的!张忠老汉舍命救了全村人,够的上个英雄!咱们活着的人光哭不顶事,要替死了的英雄报仇!”场子里的人都站起来了,擦干眼泪齐声喊道:“对!替死了的英雄报仇!”
这时后面山上的大路上,黑压压一伙人赶着牲口,往村里来。人群中有背锅的,有拿碗的,五六个牲口驮着粮食口袋,人们乱哄哄的说话,牲口“呜哇呜哇”地吼叫,一下拥拥挤挤站下半场子。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身披羊皮袄,腰里别着支手枪,原来是武工队的老武。老武走到尸首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转过身来说:“众位父老们受苦了!今天一早听说康家寨受了敌人糟害,政府给拨了十五石小米两万农钞,让我来慰问大家。”又指着同来的那些群众说:“他们都是靠山堡村里的老百姓,听说敌人把你们家家的锅灶都搞坏了,自动凑了些家具,送给你们使用。”接着,康家寨的群众,亲热地和大家握手,人群中乱哄哄地说:“政府和你们太关心我们啦!”来的人们说:“谁家也有三灾六难哩!互相帮助嘛!”全康家寨的人,看到这个情景,一个个感动地哭了。靠山堡的群众又安慰了一番,把东西放下,便赶上牲口回去了。村主任周毛旦,和农会干事张勤孝,领着村里人,把四位遇难烈士安葬了。到清明节时,全村人又集钱给立了碑,这是后事。
这天,老武帮着干部们,查点清村里的损失:有烧了门窗的;有丢了牛驴的;有打破锅灶的;有没了粮食的……。马上就按受灾的轻重,发给救济钱粮;死难家属发了抚恤金。靠山堡群众送来的锅盆碗筷,分给没法做饭的人家使用。随后民兵们又开了个检讨会,警惕提高了,每天放出坐探,监视敌人。这样过了一月多光景,康家寨行政村村公所、民兵中队部、农会也新建立起来了。
原来这康家寨,从前只是个自然村,村公所在汉家山扎着,所辖汉家山、康家寨、望春崖、桃花庄四个自然村,五百来户人家。自从敌人在汉家山扎了据点,把村长打死,农会秘书抓走以后,汉家山便没有村公所了。以后敌人向内地蚕食,整个行政村都成了敌占区,只有老武领导的武工队活动。不到一年,打退了敌人的蚕食,反掉了维持,四个自然村,除了汉家山据点全都解放了。为了今后更好开展工作,领导对敌斗争,经党的区委会讨论,由区政府作了决定,把行政村改在康家寨,新建立行政、武装、群众团体的领导机构。
这个工作布置下来,民兵们尽是青年人,干什么也积极有劲,于是先就酝酿讨论建立自己的领导机关。三村民兵开了两次会,候选人都想的差不上下,一致提议雷石柱当行政村民兵中队长。民兵指导员很难找这么个合适人,康家寨、望春崖提议让老武当,桃花庄提出让康明理当。到选举的那天,各家把自己的候选人条件提出来,竞选了一番,康明理自然比老武各方面都差劲一些,最后还是一致通过了雷石柱任中队长,武得民任指导员。可是老武说选他当指导员这事,还得征求区委的同意。后来他亲自回去了一趟,区委会决定他仍做武工队工作,可以兼任康家寨民兵指导员。这样,康家寨行政村民兵中队部便算正式成立。康家寨自然村的民兵分队长,民兵们选举了康明理担任。
当天,民兵们大伙动手,把康家祠堂的两间南房打扫开,糊了糊窗子,搬来“社”里的两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