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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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个消息,铁铉紧张起来,赶紧赶去把这个消息报与都督盛庸,盛庸听了也是面色沉重,许久才道:“燕王自起兵以来,少有攻坚之举,他打大同,也是一沾即走,依本督看来,他或会攻我济南,然而数攻不下,却未必就会长久僵持,再者,朝廷总会派兵解围的。”
盛庸所言虽无不妥,但他现在是城中的最高军事首脑,要守济南,要么寄望于朝廷援军,要么寄望于燕王主动退兵,这就有点显得气馁了。若论守城防御、调兵遣将,铁铉是文官,远不及他,可铁铉毕竟做过一段军中的司法官,有点政工干部的味道,他可是知道一军主将如果自己都不能坚定信心,后果多么严重。
一见盛庸有些信心不中,不禁振声道:“盛都督,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铁铉愿与将军一起,效唐之张巡,身与城死,以报国家!”
其实也难怪盛庸有这些顾虑,耿炳文、吴杰、郭杰、李景隆……一个个都是比他武职高得多的官员,统领的兵马也比他多,却尽皆大败于燕王朱棣之手,他对自己当然信心不足,可是眼见铁铉一个布政使司的文官,却说得出这样豪迈的语言,心中不禁生起愧意,忙肃容道:“铁大人说的是,不管敌强敌弱,我等当死守济南,以报国家!”
铁铉欣然道:“好!有盛都督这番话,我济南文武同心同德,燕逆断难讨得便宜。铁铉愿与将军歃血为盟,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盛庸只是此前一直没有担当过如此重大的责任,所以心中忐忑,被铁铉这番言语一激,一腔豪气登时涌起,立即叫人取来大碗,注满烈酒,二人歃血为盟,起誓共守济南。
要说这盛庸,行伍出身,久领兵马,调兵遣将指挥城防,的确是样样出色。历史上守济南,其实作用最大的是他,后人是过于夸大铁铉的能力和作用了,铁铉当时只是布政使司一个参政,怎么也轮不到他来主持济南城防,何况用兵守城这些方面也不是一个外行说精通就能精通的。
历史上守济南的主将实际上是盛庸,坚守济南三个月,迫使燕王朱棣退兵,盛庸功劳第一,不过铁铉出谋画策,功劳也是极大,尤其是他出过两个主意,一个是‘挂神牌’,一个是‘诈降计’,很有闪光点,颇为后人津津乐道。他的最大功劳,在于后勤保障和激励人心,起的作用类似于政委。
但是守济南几个月,主要靠的还是正规战斗,指挥调度部署城防,这是盛庸的事。此战之后盛庸功封历城侯,平燕将军,铁铉只提拔为布政使,并没有爵位,就是这个原因了。盛庸一代名将,铁铉一代名臣,此前功绩不显,成名,便自济南始。
但是靖难之役长达四年,盛庸后来兵败投降了,这就成了他的污点,不符合儒家的价值观,于是他以前的功劳也被一笔抹杀,几百年宣传下来,倒像是当初守济南官员全是傀儡,只靠铁铉一个参政主持了济南防务似的。
济南城中人满为患,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和一队队来去匆匆的官兵。夏浔夹在逃难的人群中,缓缓行走在济南街头。
城门已经关了,当时盛庸、铁铉、高巍三位大人立在城头,眼见燕军就要跟在逃难的百姓后面冲进城来,无奈之下只好当机立断,喝令放箭。一通密集的箭雨下去,把逃难的百姓和冲锋在前的燕军射死一片,这才强行关上了城门。
被挡在门外的百姓只得各奔东西,逃往其他州县。
李景隆,又败了。
他匆匆调集十余万大军原地停下,要摆密集阵形的数阵迎战燕军骑兵,可是十余万大军刚刚跑到这儿,仓促之下还未来得及形成数阵,只是隐隐形成一个雁行阵,燕军铁骑就到了。
这是朵颜三卫,带兵的是燕王二子朱高煦和前锋营主将邱福,他们虽只三四千人,却利用对方阵形混乱的机会强行突入敌阵,以骑兵快捷如飞之优势,倏尔窜东、倏尔击西、忽一路直取中军,未等你反应过来,又斜击右路,忽一路骑兵又分作两路,直削两翼。
这样的打法,对一支阵形还未摆好的军队来说,根本无法实施迅速有效的反抗,李景隆又是个没有调度才干的人,以十余万大军之众,倒好像赶着漫无边际的一大群绵羊,任由几只凶残的野狼噬咬屠杀。
李景隆见势不妙,刚刚涌起的雄心壮志登时化作乌有,立即拿出了他亲自指挥作战时使用频率最高的一条将令:“撤!”
李景隆往南撤了,看这样子,他是不打算再回来了,这一跑就得渡过黄河,一溜烟儿逃回南京城去。
夏浔被关在了城内。
他一路追着那辆似载有谢雨霏的马车,因为大家都在拥挤前进,不断冲上来的车马把他挤得越来越往外靠,夏浔情急之下,干脆跳下战马,在一辆辆车子、牛羊、行人之间挤过去,向那大车靠拢。
等他堪堪将要追及那辆大车时,明军在猪一样的主帅李景隆指挥下,已是溃不成军。战也匆匆、败也匆匆的李景隆亡命而去,大军一哄而散,各奔东西,杀得兴起的燕军铁骑在朱高煦、邱福两员悍将率领下,直接向城门处扑来,想趁乱占据城门。
城楼上,盛庸、铁铉诸文武官员见势不妙,立即下令封城,可是百姓蜂拥入城,城门哪能关闭得上,无奈之下喝令放箭,箭矢如瓢泼大雨,城门前死伤枕藉,血流成河,城门这才关上。
夏浔当时正在城下,城头箭雨一下,夏浔便知不妙,立即钻进了前边一辆牛车的车底,在一片片怵人的笃笃箭矢射入车板声中迅速向前爬去,结果……抢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他冲进了城里。
战争毕竟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并非儿戏,更不可心慈手软。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夏浔,至今想起方才的惊险,仍然心有余悸。
等他定下神来,却发现……那辆马车已经不见了,城中到处都是乱成一锅粥的百姓,天知道那辆车冲去了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辆马车肯定已经进了城。
那辆车上是谢谢吧?她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样混乱的地方,她一个女儿家,年轻貌美,万一……
夏浔心中先是一寒,随即醒起谢雨霏既然到了,彭梓祺一定也在她的身边,这才心中稍安。
可是眼下济南城中百姓何止百万,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夏浔只能沿着长街,一路搜寻下去……
第333章 生计
在朱高煦、邱福以四千骑卒击溃李景隆十余万大军之后,朱棣率领大队人马赶来,在济南城外扎下了十里连营。北平郑坝村一战、河北白沟河一战,李景隆共计八十万大军,如今还能成编制地投入战斗的,估计不会超过三十万人,而且主帅逃走,领军将领们各自为战,可以说,朱棣的战略目的已经完美达成了。
他在济南城下扎下营盘,召集众将,商议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要不要打济南。
打济南的困难每个人都清楚,一是燕军攻城战打得不多,缺少攻城器械;二是兵力相对于朝廷仍旧有限,打下来也很难分兵守住;三是李景隆虽然逃了,但是平保儿、吴杰等统兵大将还在,他们的本部兵马损失不大,很可能会对包围济南的燕军形成反包围,或者断了他们的后路。
但是也有一部分将领认为,李景隆先以五十万大军战败,再以六十万大军战败,殿下已经拥有了和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格,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攻城掠地、打了就走,而应该一步步扩大地盘、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足够的地盘,就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招兵买马,势力始终无法扩张,何谈打到南京城下,诛奸佞,清君侧呢?
这个意见最终打动了朱棣,他决定,继两次野战大捷之后,再打一次攻坚战,拿下济南城。于是,济南城外的燕军立即动员起来,紧锣密鼓地开始建造攻城器械,准备攻打济南城。
济南城中,夏浔寻找了两天,还是没有找到那个酷肖谢雨霏的女孩,弄得夏浔又是犹疑又是担心。他怀疑自己可能是看走了眼,又担心确实是彭梓祺和谢雨霏牵挂于他,所以双双从双屿岛赶来找他,虽说她们两个一个会武、另一个也算是老江湖,可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实在叫人担心。
以他这个燕王密谍首领来说,原本只是他的一个手下,就把曹国公爷乃至曹国公麾下的数十万大军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是现在他和一个普通的难民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睡大街、一样的吃路边摊,毫无用武之地,彭梓祺和谢雨霏两个女孩儿家该如何是好。
日上三竿,忧心忡忡的夏浔在城中找得筋疲力尽,忽然看见前边有一个包子铺,这家店铺生意特别的红火,买包子的人群排成了长龙,夏浔这才惊觉快到晌午了,隐隐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他摸摸藏在腰中的银钱,便也举步走了过去。
一个买包子的大汉愤怒地叫嚷起来:“他娘的,我说莫掌柜的,你也太黑了点吧,昨天还一个包子一文钱,今天就涨到两文了,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你怎么不去抢啊?”
那留着两撇鼠须的包子铺老板嘿嘿地笑了起来:“许老三,这可怪不得俺,你也不瞧瞧,俺这一屉一屉的包子蒸出来,赶得上趟卖吗?买包子的人多呀,没办法,你是城里头的人嘛,自己家里有锅有蒸笼的,你想吃又嫌贵,那就自己做呀。”
“他娘的,燕军围城,倒把你个卖包子的抖起来了,本想图省事的,算啦,老子不买了,咱回家自己蒸去!”那食客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夏浔站在那儿,正把这番话听在耳中,他愣了一下,突然机灵一颤,立即转身急急走去。
这两天为了找谢雨霏,他心不在焉的也没多想,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他才忽然想起来,燕王困济南,似乎围了数月之久啊,这才几天的功夫,包子的价格就翻了一倍,时日久了,城中的粮食该是什么价格?
夏浔身上带的钱并不算多,如今阴差阳错的进了济南城,他得先为自己的生存打算了,如果燕军围困济南数月,最后把他这位燕军密谍最高首脑活活饿死在城里……这结果也太搞笑了吧?
夏浔匆匆赶到一家米粮店,还好,这时候还没有人抢购粮食,或许是普通小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又或者他们很乐观地认为,用不了几天朝廷大军就能解了济南之围,所以身上有钱也舍不得全都拿出来,买那已经开始涨价的粮食。
夏浔倾其所有,想要全部换成粮食,没想到那米粮铺的老板居然惜售,巴望着燕军之围不解,粮食可以继续涨价,夏浔只买了一袋粮食,扛着粮食走到大街上,却又为自己如何储放这些粮食开始发愁。他在城中没有住处,这几天也是露宿街头的。
仔细想了良久,夏浔突然想起了长春观的丘子洞,那处据说曾是邱处机的修真秘窟,上一次他奉朝廷使命来济南剿白莲教匪时,牛不野等人曾藏身在那里,夏浔施计,诱使王金刚奴把他带到了这里,这是夏浔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藏身的所在了。
夏浔扛着粮食赶到长春观,只见大门紧闭,上边还交叉贴着两道官府的封条。
因为长春观的香火道人也是白莲教徒,当时一并被官府抓走,这座道观就被封了。夏浔没动那门户,而是径直绕到后院,将粮食逾墙运入,小心藏好,然后再去第二家粮米铺子,继续购买粮食,当然,他也没忘了买几坛咸菜。
等这一切忙完,夏浔在长春观后院满是灰尘的台阶上坐下来,想想自己现在的举动,简直如同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不是他能控制的,谢雨霏到底在不在济南城、如今情形如何,他不知道;头两天没有他的消息,燕王那边或许还不着急,兵荒马乱的一时失去联系是可能的,但是这么久了还没有他的消息,燕王那边必然以为他出了意外,也不知会不会对他原来所做的部署安排予以改动。
原本,他是燕王的“军情六处”处长,呼风唤雨,神通广大,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难民而已,他所能做的,只是利用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的优势,给自己储藏一些保命的粮食,叫人情何以堪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看到了她。
谢谢,你……你这个臭丫头,到底在不在这里?
芙蓉街董府,门前竖着杆子,那是进士及第的标志。
董家老爷,可是一位举人老爷。
此刻,就在门口不远拴马桩旁,围了一群人。
董翰文董公子从府里出来,见门前不远拥挤着许多路人和难民,便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怎么搞的,这些逃难的百姓,都挤到我家门口儿干嘛?去去去,把他们都赶远点儿!”
董翰文一声令下,几个恶奴立即冲过去,带推带搡地赶人:“走开,走开,都围在我们家门口干什么,快点滚蛋,再不走老子拿棍子轰人啦。”
“咦?慢着,慢着!”
人群一被轰开,忽然看见一个女孩儿正跪在地上嘤嘤啼苦,虽然女孩儿跪在地上,看不清模样,可那纤腰翘臀曲线玲珑,一头青丝乌油油光可鉴人,便已让人眼前发亮了,董公子赶紧唤住家奴,快步走上前去。
地上横躺一具尸体,是一个老人,腰肋间缠着几团破布,隐泛血痕,也不知道他是病死的还是伤重而死,那女子就跪在老人面前,嘤嘤啼哭着。
董翰文看见死人,先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这才对那女孩儿和颜悦色地道:“小娘子,因何在此啼哭呀?”
那女孩儿头也不抬,见人动问,便垂首抽泣道:“小女子德州人氏,随父逃亡城中,因老父伤病而死,无钱安葬,故此啼哭悲伤。过路的好心大爷,谁能出钱为小女子料理亡父丧事,小女子愿自卖自身,为奴为婢、为妾为侍,听由遵便。”
“哦?倒是一个孝女,抬起头来,叫本公子看看。”
那女孩儿抽噎着缓缓抬头,董翰文倒吸一口冷气,双眼圆睁,整个人就像着了定身法儿似的,再也动弹不得了。常言说,精不精,一身青;俏不俏,一身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