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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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歪鼻子斜眼地走下楼梯,优雅地抡着胳膊吟诵着:
“我国当代一部最美的书。它令人想到荷马。”
他在楼梯下止住了步子。
“我为哑剧演员们构思了一出戏,”他认真地说。
有着圆柱的摩尔式大厅,阴影交错。九个头戴有标志的帽子的男人跳的摩利斯舞结束了。
勃克·穆利根用他那甜润、抑扬顿挫的嗓音读着那个法
版:
人人是各自的妻
或
到手的蜜月
(由三次情欲亢进构成的、国民不道德剧)
作者
巴洛基·穆利根
他朝斯蒂芬装出一脸快乐的傻笑,说:
“就怕伪装得不够巧妙。可是且听下去。”
他读道,清晰地:
登场人物
托比·托斯托夫(破了产的波兰人)
克雷布(土匪)
医科学生迪克
和一石二鸟
医科学生戴维
老枢葛罗甘(送水者)
新手内莉
以及
罗莎莉(煤炭码头上的婊子)
他摇头晃脑地笑了,继续往前走,斯蒂芬跟在后面。他对着影子——对着人们的灵魂快快乐乐地说着话儿:
“啊,坎姆顿会堂的那个夜晚啊!——你躺在桑椹色的、五彩续纷的大量呕吐物当中。为了从你身上迈过去,爱琳的女儿们得撩起她们的裙子!”
“她们为之撩起裙子的,”斯蒂芬说,“是爱琳最天真无邪的儿子。”
正要走出门口的当儿,他觉出背后有人,便往旁边一闪。
走吧。现在正是时机。那么,去哪儿呢?倘若苏格拉底今天离开家,倘若犹大今晚外出。为什么?它横在我迟早会无可避免地要到达的空间。
我的意志。与我遥遥相对的是他的意志。中间隔着汪洋大海。
一个男人边鞠躬边致意,从他们之间穿过。
“又碰见了,”勃克·穆利根说。
有圆柱的门廊。
为了占卜凶吉,我曾在这里眺望过鸟群。飞鸟之神安古斯。它们飞去又飞来。昨天晚上我飞了。飞得自由自在。人们感到惊异。随后就是娼妓街。他捧着一只淡黄色蜜瓜朝我递过来。进来吧。随你挑。
“一个流浪的犹太人,”勃克、穆利根战战兢兢地装出一副小丑的样子悄悄地说,“你瞅见他的眼神了吗?他色迷迷地盯着你哩。我怕你,老水手。哦,金赤。你的处境危险呀。去买条结实的裤衩吧。”
牛津派头。
白昼。拱形桥的上空,悬着状似独轮手车的太阳。
黑色的脊背方着豹一般的步伐,走在他们前面,从吊门的倒刺下边钻了出去。
他们跟在后面。
继续对我大放厥词吧,说下去。
柔和的空气使基尔戴尔街的房屋外角轮廓鲜明。没有鸟儿。两缕轻烟从房顶袅袅上升,形成羽毛状,被一阵和风柔和地刮走。
别再厮斗了。辛白林的德鲁伊特祭司们的安宁,阐释秘义:在辽阔的大地上筑起一应祭坛。
让我们赞美神明;
让袅袅香烟从我们神圣的祭坛
第十章
耶稣会会长,十分可敬的约翰·康米边迈下神父住宅的台阶,边把光滑的怀表揣回内兜。差五分三点。还来得及,正好走到阿坦。那个男孩儿姓什么来着?迪格纳穆。对。着实恰当而正确。应该去见见斯旺修士。还有一封坎宁翰先生的来信呢。是啊,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吧。这是位善良而能干的天主教徒。布教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一个独腿水手,架着双拐,无精打采地一步一挪地往前悠荡,嘴里哼唱着什么曲调。他悠荡到仁爱会修女院前面,蓦地停了下来,朝着耶稣会这位十分可敬的约翰·康米伸过一顶鸭舌帽,求他施舍。康米神父在阳光下祝福了他,因为神父知道自己的钱包里只有一克朗银币。
康米神父横过马路,跨过蒙乔伊广场。他想了一下被炮弹炸断了腿的士兵和水手怎样在贫民救济所里结束余生的事,又想起红衣主教沃尔西的话:“如果我用为国王效劳的热诚来侍奉天主,他也不会在我垂老之年抛弃我。”他沿着树荫,走在闪烁着阳光的树叶底下;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的太太迎面而来。
“我很好,真的,神父。您呢,神父?”
康米神父确实非常健康。他也许会到巴克斯顿去洗洗矿泉澡。她的公子们在贝尔维迪尔念得蛮好吧?是吗?康米神父听到这情况,的确很高兴。希伊先生本人呢?还在伦敦。议会仍在开会,可不是嘛。多好的天气啊,真让人心旷神怡。是啊,伯纳德·沃恩神父极可能会再来讲一次道。啊,可不,了不起的成功。的确是位奇才。
康米神父看到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的太太显得那么健康,高兴极了,他恳请她代为向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致意。是的,他准登门去拜访。
“那么,再见吧,希伊太太。”
康米神父脱下大礼帽告别,朝着她面纱上那些在阳光下闪着墨光的乌珠芜尔一笑。一边走开一边又漾出微笑。他晓得自己曾用槟榔果膏把牙刷得干干净净。
康米神父踱着,边走边泛出微笑,因为他记起伯纳德·沃恩神父那逗乐儿的眼神和带伦敦土腔的口音。
“彼拉多!你咋不赶走那些起哄的家伙?”
不管怎么说,他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一点不假。以他独特的方式,确实做过不少好事。这是毫无疑问的。他说他热爱爱尔兰,也热爱爱尔兰人。谁能相信他还出身于世家呢?是威尔士人吧?
哦,可别忘了。那封给管辖教区的神父的信。
在蒙乔伊广场的角落里,康米神父拦住三个小学童。对,他们是贝尔维迪尔的学生。呃,班次很低。他们在学校里都是好学生吗?哦,那就好极啦。那么,他叫什么名字呢?杰克·索恩。他叫什么?杰尔·加拉赫。另一个小不点儿呢?他的名字叫布鲁尼·莱纳姆。哦,起了个多么好的名字。
康米神父从前胸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少年布鲁尼·莱纳姆,并指了指菲茨吉本街拐角处的红色邮筒。
“可是留点儿神,别把你自个儿也投进邮筒里去,小不点儿,”他说。
孩子们的六只眼睛盯着康米神父,大声笑了起来:
“哦,您哪。”
“喏,让我瞧瞧你会不会投邮,”康米神父说。
少年布鲁尼·莱纳姆跑到了马路对面,将康米神父那封写给管辖教区神父的信塞进红艳艳的邮筒口里。康米神父泛着微笑,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笑,就沿着蒙乔伊广场向东踱去。
舞蹈等课程的教师丹尼斯·杰·马金尼先生头戴丝质大礼帽,身穿滚着绸边的暗蓝灰色长礼服,系着雪白的蝴蝶结,下面是淡紫色紧腿裤;戴着鲜黄色手套,脚登尖头漆皮靴。他举止端庄地走着,来到迪格纳穆庭院的角上。这时,马克斯韦尔夫人擦身而过,他赶紧毕恭毕敬地闪到边石上去。
那不是麦吉尼斯太太吗?
满头银发、仪表堂堂的麦吉尼斯太太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款款而行。她朝康米神父点头致意。康米神父含笑施礼。她近来可好?
夫人风度忧雅,颇有点儿像苏格兰女王玛丽。想想看,她竟然是个当铺老板娘!哟,真是的!这么一派……该怎么说呢?……这么一派女王风度。
康米神父沿着大查尔斯街前行,朝左侧那紧闭着门的自由教会瞟了一眼。可敬的文学士T·R·格林将(按照神的旨意)布道。他们称他作教区牧师。他呢,认为讲上几句儿乃是义不容辞的。然而,得对他们宽大为怀。不可克服的愚昧。他们毕竟也是根据自己的见解行事的啊。
康米神父拐了弯,沿着北环路踱去。奇怪,这样一条重要的通衢大道,竟然没铺设电车路。肯定应该铺设。
一样背着书包的学童从里奇蒙大街那边跨过马路而来。个个扬起肮里肮脏的便帽。康米神父一次又一次慈祥地朝他们还礼。这都是些公教弟兄会的孩子们。
康米神父一路走着,闻到右侧飘来一股烟香。波特兰横街的圣约瑟教堂。那是给贞节的老妪们开设的。神父冲着圣体摘下帽子。她们固然操守高尚,只是,有时脾气挺坏。
来到奥尔德勃勒邸第附近,康米神父想起那位挥金如土的贵族。而今,这里改成了公事房还是什么的。
康米神父开始开始顺着北滩路走去,站在自己那爿商号门口的威廉·加拉赫先生朝他施礼。康米神父向威廉·加拉赫先生还礼,并嗅到了成条的腌猪肋骨肉和桶里装得满满的冰镇黄油的气味。他走边葛洛根烟草铺,店前斜靠着一块块张贴新闻的告示板,报道发生在纽约的一桩惨案。在美国,这类事件层出不穷。倒楣的人们毫无准备地就那么送了命。不过,彻底悔罪也能获得赦免。
康米神父走边丹尼尔·伯金的酒馆儿。两个没找到活儿干的男人在闲倚着窗口消磨时光。他们向他行礼,他也还了礼。
康米神父走过H·J·奥尼尔殡仪馆。科尼·凯莱赫正一边嚼着一片枯草,一边在流水帐簿上划算着。一个巡逻的警察向康米神父致敬,康米神父也回敬了一下。走边尤克斯泰特猪肉店,康米神父瞧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黑白红色的猪肉香肠,像是弯曲的管子。在查尔维尔林荫道的树底下,康米神父瞅见一艘泥炭船,一匹拉纤的马低垂着脑袋,头戴脏草帽的船老大坐在船中央,抽着烟,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上一根白杨树枝。真是一派田园诗意。康米神父琢磨着造物主的旨意:让沼泽里产生泥炭,供人们来挖掘,运到城市和村庄。于是,穷人家里就生得起火了。
来到纽科门桥上,上加德纳街圣方济各·沙勿略教堂的这位十分可敬的耶稣会会长约翰·康米跨上一辆驶往郊外的电车。
一辆驶往市内的电车在纽科门桥这一站停住了。圣阿加莎教堂的本堂神父、至尊的尼古拉斯·达德利下了车。
康米神父是由于讨厌徒步跋涉泥岛那段脏路,才在纽科门桥搭乘这趟驶往郊外的电车的。
康米神父在电车的一角落座。他仔细地把一张蓝色车票掖在肥大的小山羊皮手套的扣眼间;而四先令和一枚六便士以及五枚一便士则从他的另一只戴了小山羊皮手套的巴掌上,斜着滑进他的钱包。当电车从爬满常春藤的教堂前驰过的时候,他想道:通常总是刚一粗心大意地扔掉车票,查票的就来了。康米神父觉得,就如此短暂而便宜的旅途而言,车上的乘客未免过于一本正经了。康米神父喜欢过得既愉快而又事事得体。
这是个宁静的日子。坐在康米神父对面那位戴眼镜的绅士解释完了什么,朝下望去。康米神父猜想,那准是他的妻子。
一个小哈欠使那位戴眼镜的绅士的妻子启开了口。她举起戴着手套的小拳头,十分文雅地打了个哈欠,用戴了手套的小拳头轻轻碰了碰启开的嘴,甜甜地泛出一丝微笑。
康米神父觉察出车厢里散发着她那香水的芬芳。他还发觉,挨着她另一边的一个男子局促不安地坐在座位的边沿上。
康米神父曾经在祭坛栏杆边上吃力地把圣体送进一个动作拙笨的老人嘴里。那人患有摇头症。
电车在安斯利桥停了下来。正要开动时,一个老妪抽冷子从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要下车。售票员拽了一下铃绳,叫刹车,好让她下去。她挎着篮子,提了网兜,踱出车厢。康米神父望见售票员将她连篮子带网兜扶下车去。康米神父思忖,她那一便士车钱都差点儿坐过了头。从这一点来看,她是那种善良人中间的一个,你得一再告诉她们说,己经被赦免了:“祝福你,我的孩子,为我祈祷吧。”然而她们在生活中有那么多忧虑,那么多操心的事儿,可怜的人们。
广告牌上的尤金·斯特拉顿先生咧着黑人的厚嘴唇,朝康米神父作出一副怪相。
康米神父想到黑、棕、黄色人种的灵魂啦,他所做的有关耶稣会的圣彼得·克莱佛尔和非洲传教事业的宣讲啦,传播信仰啦,还有那数百万黑、棕、黄色的灵魂。当大限像夜里的小偷那样忽然来到时,他们却尚未接受洗礼。康米神父认为,那位比利时耶稣会会士所著《选民之人数》一书中的主张,还是入情入理的。那数百万人的灵魂是天主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的。然而他们不曾(按照神的旨意)获得信仰。但他们毕竟是天主的生灵,是天主所创造的。依康米神父看来,让他们统统沉沦未免太可惜了,而且也可以说是一种浪费。
康米神父在豪斯路那一站下了车。售票员向他致敬,他也还了礼。
马拉海德路一片寂静。这条路和它的名字很合康米神父的心意。马拉海德喜洋洋,庆祝钟声响啊响。马拉海德的塔尔伯特勋爵,马拉海德和毗邻海域世袭海军司令的直系继承者。紧接着,征召令下来了。在同一天,她从处女一变而为妻子和遗孀。那是世风古朴的半月,乡区里一片欢快,是效忠爵爷领地的古老时代。
康米神父边走边思索着自己所著的那本小书《爵爷领地的古老时代》以及另一本值得一写的书,关于耶稣会修道院以及莫尔斯沃思勋爵之女——第一代贝尔弗迪尔伯爵夫人玛丽·罗奇福特。
一个青春已逝、神色倦怠的夫人,沿着艾乃水湖畔踽踽独行。第一代贝尔弗迪尔伯爵夫人神色倦怠地在苍茫暮色中仿徨。当一只水獭跃进水里时,她也木然无所动。谁晓得实情呢?正在吃醋的贝尔弗迪尔爵爷不可能,听她忏悔的神父也不可能知道她曾否与小叔子完全通奸,曾否被他往自己那女性天然器官内射精吧?按照妇女的常情,倘若她没有完全犯罪,她只须不痛不痒地忏悔一番。知道实情的,只有天主、她本人以及他——她那位小叔子。
康米神父想到了那种暴虐的纵欲,不管怎么说,为了人类在地球上繁衍生息,那是不可或缺的。也想到了我们的所作所为迥乎不同于天主。
唐约翰·康米边走路迫在往昔的岁月里徘徊。在那儿,他以慈悲为怀,备受尊重。他把人们所忏悔的桩桩隐秘都铭记在心头;在一间天花板上吊着累累果实、用蜜蜡打磨的客厅里,他以笑脸迎迓贵人们一张张笑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