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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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确实是,”公谊会教徒-图书馆长说,“那是一场最令人受教益的讨论。穆利根先生想必对莎士比亚的戏剧也自有他的高见。应该把人生的各个方面都谈一谈。”
他一视同仁地朝四面八方微笑着。
勃克·穆利根困惑地左思右想。
“莎士比亚?”他说,“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那皮肉松弛的脸上闪过一丝开朗的微笑。
“没错儿,”他恍然大悟了,“就是写得像辛格的那位老兄。”
贝斯特先生转向他。
“海恩斯找你哪,”他说,“你碰上他了吗?回头他要在都柏林面包公司跟你见面。他到吉尔书店买海德的《康纳特情歌》去了。”
“我是从博物馆穿过来的,”勃克·穆利根说,“他来过这儿吗?”
“‘大诗人’的同胞们也许对咱们这精彩的议论颇感厌烦了,”约翰·埃格林顿回答说,“我听说昨天晚上在都柏林,一位女演员第四百零人次演出《哈姆莱特》。维宁提出,这位王子是个女的。有没有人发现他是个爱尔兰人呢?我相信审判官巴顿正在查找什么线索。他(指王子殿下,而不是审判官大人)曾凭着圣帕特里克的名义起过誓。”
“最妙的是王水德的故事《威·休先生的肖像》,”贝斯特先生举起他那出色的笔记本说,“他在其中证明《十四行诗》是一个名叫威利·休斯的八面玲珑的人写的。”
“那不是献给威利·休斯的吗?”公谊会教徒-图书馆长问。
要不就是休依·威尔斯?威廉先生本人。W·H。我是谁?
“我认为是为威利·休斯而写的,”贝斯特先生顺口纠正自己的谬误说,“当然喽,这全是些似是而非的话。要知道,就像休斯和砍伐和色彩,他的写法独特。要知道,这才是王尔德的精髓呢。落笔轻松。”
他泛着微笑,轻轻地扫视大家一眼。白肤金发碧眼的年轻小伙子。王尔德那柔顺的精髓。
你着实鬼得很。用堂迪希的钱喝了三杯威士忌。
我花了多少?哦,不过几个先令。
为了让一样新闻记者喝上一通。讲那些干净的和不干净的笑话。机智。为了把他打扮自己的那身青春的华服弄到手,你不惜舍弃你的五种机智。欲望得到满足的面貌。
机会是很多的。交情的时候,把她让给你吧。天神啊,让他们过一个凉快的交尾期吧。对,把她当作斑鸠那样地疼爱吧。
夏娃在赤裸的小麦色肚皮下面犯的罪孽。一条蛇盘绕着她,龇着毒牙跟她接吻。
“你认为这不过是谬论吗?”公谊会教徒-图书馆长在问,“当嘲弄者最认真的时候,却从未被认真对待过。”
他们严肃地讨论起嘲弄者的真诚。
勃克·穆利根又把脸一耷拉,朝斯蒂芬瞅了几眼。然后摇头晃脑地凑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封折叠着的电报。他那灵活的嘴唇读时露出微笑,带着新的喜悦。
“电报!”他说,“了不起的灵感!电报!罗马教皇的训渝!”
他坐在桌子灯光照不到的一角,兴高采烈地大声读着:
“伤感主义者乃只顾享受而对所做之事不深觉歉疚之火。署名:迪达勒斯。你是打哪儿打的电报?窑子吗?不。学院公园?你把四镑钱都喝掉了吧?姑妈说是要去拜访你那位非同体的父亲。电报!玛拉基·穆利根。下阿贝街‘船记’酒馆。噢,你这个举世无双的滑稽演员!哦,你这个以教士自居的混蛋金赤!”
他乐呵呵地将电报和封套塞到兜里,却又用爱尔兰土腔气冲冲地说:
“是这么回事。好兄弟,当海恩斯亲自把电报拿进来的时候,他和我都正觉得苦恼烦闷来着。我们曾嘟囔说,要足足地喝上它一杯,让行乞的修士都会起魔障。我正转着这个念头,他呢,跟姑娘们黏糊起来了。我们就乖乖儿地坐在康纳里那儿,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地等下去,指望着每人喝上五六杯呢。”
他唉声叹气地说:
“我们就呆在那儿,乖乖,把舌头耷拉得一码长,活像那想酒想得发昏的干嗓子教士。你呢,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居然还给我们送来了这么个玩艺儿。”
斯蒂芬笑了。
勃克·穆利根像是要提出警告似地弯下腰去。
“流浪汉辛格正在找你哪,”他说,“好把你宰了。他听说你曾往他那坐落在格拉斯特赫尔的房子的正门上撒尿。他趿拉着一双破鞋到处走,说是要把你宰了。”
“我!”斯蒂芬喊道,“那可是你对文学做出的一桩贡献呀。”
勃克·穆利根开心地向后仰着,朝那黑咕隆咚偷听着的天花板大笑。
“宰了你!”他笑道。
在圣安德烈艺术街上,我一边吃着下水杂烩,一边望着那些严厉的怪兽形面孔。用那对语言报以语言的语言,讲一通话。莪相和帕特里克。他在克拉玛尔森林遇见了抡着酒瓶的牧羊神。那是圣星期五!杀人凶手爱尔兰人。他遇见了自己游荡着的形象。我遇见了我的。我在林中遇见一个傻子。
“利斯特先生,”一个工役从半掩着的门外招呼说。
“……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形象。审判官先生马登在他的《威廉·赛伦斯少爷日记》中找到了狞猎术语……啊,什么事?”
“老爷,来了一位先生,”工役走过来,边递上名片边说,“是《自由人报》社的。他是想看看去年的《基尔肯尼民众报》合订本。”
“好的,好的,好的。这位先生在……?”
他接过那张殷勤地递过来的名片,带看不看地瞥了一眼,放下来,并没有读,只是瞟着,边问边把鞋踩得橐橐作响。又问:
“他在……?哦,在那儿哪!”
他快步跳着五步舞出去了。在浴满阳光的走廊上,他不辞劳苦,热情地、口若悬河地谈着,极其公正、极其和蔼地尽着本分,不愧为一名最忠诚的“宽边帽”。
“是这位先生吗?《自由人报》?《基尔肯尼民众报》?对。您好,先生。《基尔肯尼……》……我们当然有喽……”
一个男子的侧影耐心地等待着,耹听着。
“主要的地方报纸全都有……《北方辉格》、《科克观察报》、《恩尼斯科尔西卫报》。去年。一九0三……请您……埃文斯,给这位先生领路……您只要跟着这个工役……要么,还是我自己……这边……先生,请您……”
口若悬河,尽着本分,他领先到放着所有地方报纸的所在。一个鞠着躬的黑影儿尾随着他那匆忙的脚后跟。
门关上了。
“犹太佬!”勃克·穆利根大声说。
他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名片。
“他叫什么名字?艾克依·摩西吗?布卢姆。”
他喋喋不休地讲下去:
“包皮的搜集者耶和华已经不在了。刚才我在博物馆里遇见过他。我到那儿是去向海泡里诞生的阿佛洛狄忒致意的。这位希腊女神从来没有歪起嘴来祷告过。咱们每天都得向她致敬。生命的生命,你的嘴唇点燃起火焰。”
他突然转向斯蒂芬:
“他认识你。他认识你的老头子。哦,我怕他,他比希腊人还要希腊化。他那双淡色的加利利眼睛总盯着女神中央那道沟沟。美臀维纳斯。啊,她有着怎样一副腰肢啊!天神追逐,女郎躲藏。”
“我们还想再听听,”约翰·埃格林顿征得贝斯特先生的赞同后说,“我们开始对莎太太感兴趣了。在这之前,即便我们想到过她,也不过把她看作是一位有耐心的克雨雪达,留守家中的潘奈洛佩。”
“戈尔吉亚的弟子安提西尼,”斯蒂芬说,“从曼涅劳王的妻子、阿凯人海伦手里把美的标志棕榈枝拿过来,交给了可怜的潘奈洛佩。二十位英雄在特洛伊那匹母木马里睡过觉。他在伦敦住了二十年,其间有个时期领的薪水跟爱尔兰总督一样多。他的生活是丰裕的。他的艺术超越了沃尔特·惠特曼所说的封建主义艺术,乃是饱满的艺术。热腾腾的鲜鱼馅饼、绿杯里斟得满满的白葡萄酒、蜂蜜酱、蜜饯玫瑰、杏仁糖、醋栗填鸽、刺芹糖块。沃尔特·雷利爵士被捕的时候,身上穿着值五十万法郎的衣服,包括一件精致的胸衣。放高利贷的伊丽莎·都铎的内衣之多,赛得过示巴女王。足足有二十年之久,他徘徊在夫妻那纯洁缠绵的恩爱与娼妇淫荡的欢乐之间。你们可晓得曼宁汉姆那个关于一个市民老婆的故事吧,她看了迪克·伯比奇在《理查三位》中的演出,就邀请他上自己的床。莎士比亚无意中听到了,没费多大力气就制服了母牛。当伯比奇前来敲门的时候,他从阉鸡的毯子下面回答说:‘征服者威廉已比理查三世捷足先登啦。’快活的小夫人、情妇菲顿噢的一声就骑了上去。还有他那娇滴滴的婆娘潘奈洛佩·里奇。这位端庄的上流夫人适合做个演员;而河堤上的娼妇,一回只要一便士。”
王后大道。再出二十苏吧。给你搞点小花样儿。玩小猫味?你愿意吗?
“上流社会的精华。还有牛津的威廉·戴夫南特爵士的母亲,只要是长得像金丝雀那样俊秀的男人,她就请他喝杯加那利酒。”
勃克·穆利根虔诚地抬起两眼祷告道:
“圣女玛格丽特·玛丽·安尼科克!”
“还有换过六个老婆的哈利的女儿。再就是草地·丁尼生、绅士诗人所唱的:附近邸舍的高贵女友。这漫长的二十年间,你们猜猜,斯特拉持福的潘奈洛佩在菱形窗玻璃后面都干什么来着?”
干吧,干吧,干出成绩。他在药用植物学家杰勒德那座位于费特小巷的玫瑰花圃里散步,赤褐色的头发已灰白了。像她的脉管一样蓝的风信子。朱诺的艰睑,紫罗兰。他散步。人生只有一次,肉体只有一具。干吧。专心致志地干。近处,在淫荡和污浊的臭气中,一双手放在白净的肉身上。
勃克·穆利根使劲敲着约翰·埃格林顿的桌子。
“你猜疑谁呢?”他盘问。
“假定他是《十四行诗》里那位被舍弃的情人吧。被舍弃一回,就有第二回。然而宫廷里的那个水性扬花的女子是为了一个贵族——他的好友——而舍弃他的。”
不敢说出口的爱。
“你的意思是说,”刚毅的约翰·埃格林顿插进嘴去,“作为一个英国人,他爱上了一位贵族。”
蜥蜴们沿着古老的墙壁一闪而过。我在查伦顿仔细观察过它们。
“好像是的,”斯蒂芬说,“为了这位贵族,并为所有其他特定的、未被耕耘过的处女的胎,他想尽尽马夫对种马所尽的那种神圣职责。也许跟苏格拉底一样,不仅妻子是个悍妇,母亲也是个产婆呢。然而她,那个喜欢痴笑的水性扬花的女子,并不曾撕毁床头盟。鬼魂满脑子都是那两档子事:誓盟被破坏了,她移情于那个迟钝的乡巴佬——亡夫的兄弟身上。我相信可爱的安是情欲旺盛的。她向男人求过一次爱,就会求第二次。”
斯蒂芬在椅子上果敢地转了个身。
“证明这一点的责任在你们而不在我,”他皱着眉头说,“倘若你们否认他在《哈姆莱特》第五场里就给她打上了不贞的烙印,那么告诉我,为什么在他们结婚三十四年间,从迎娶那天直到她给他送殡,她始终只字没被提到过。这些女人统统为男人送了葬,玛丽送走了她的当家人约翰,安送走了她那可怜的、亲爱的威伦;尽管对于比她先走感到愤懑,他还是死在她前头了。琼送走了她的四个弟弟。朱迪斯送走了她丈夫和所有的儿子。苏珊也送走了她丈夫。苏珊的女儿伊丽莎白呢,用爷爷的话说:先把头一个丈夫杀了,再嫁给第二个。哦,对啦。有人提到过。当他在京都伦敦过着豪华的生活时,她不得不向她父亲的牧羊人借四十先令来还债。你们解释好了。还解释一下‘天鹅之歌’,作者在诗中向后世颂扬了她。”
他面对着大家的沉默。
埃格林顿对他这么说:
你指的是遗嘱。
然而我相信法律家已做了诠释。
按照不成文法,她作为遗孀,
有权利继承遗产。法官们告诉我们,
他具有丰富的法律知识。
恶魔嘲弄他。
嘲弄者:
因此,他把她的名字
从最初的草稿中勾销了;然而他并未勾销对外孙女
和女儿们的赠予,
赠予他妹妹以及他在斯特拉特福和伦敦的挚友们的
礼物。因此,据我所知,
当他被提醒说,不要漏掉她的名儿
他才留给她
次好的
床。
要点。
留给她他那
次好的床
留给她他那
顶刮刮的床
次好的床
留给一张床。
喔啊!
“当时连俊俏的乡男村女都几乎没什么家当,”约翰·埃格林顿说,“倘若我们的农民戏反映得真实的话,他们至今也还是没有多少。”
“他是个富有的乡绅,”斯蒂芬说,“有着盾形纹章,还在斯特拉福德拥有一座庄园,在爱尔兰庭园有一栋房屋。他是个资本家和股东,证券发起人,还是个交纳什一税的农场主。倘若他希望她能在鼾声中平安地度过余生的话,为什么不把自己最好的床留给她呢?”
“他显然有两张床,一张最好的,另一张是次好的,”次好的贝斯特先生乖巧地说。
“向饭桌和寝室告别,”勃克·穆利根说得更透彻些,博得了大家一笑。
“关于一张张有名的床,古人说过不少话,”其次的埃格林顿噘起嘴来,像在床上那样地笑着,“让找想想看。”
“古人记载着那个斯塔基莱特的顽童和秃头的异教贤人的事,”斯蒂芬说,“他在流亡中弥留时,释放了他的奴隶们,留给他们资财,颂扬祖先,在遗嘱中要求把自已合葬在亡妻的遗骨旁边,并托付友人好生照顾他生前的情妇(不要忘记内尔·格温·赫尔派利斯),让她住在他的别墅里。”
“你认为他是这么死的吗?”贝斯特先生略表关切地问道,“我是说……”
“他是喝得烂醉而死的,”勃克·穆利根劈头就说,“一夸脱浓啤酒,就连国王也喜爱。哦,我得告诉你们多顿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