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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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咱们那个可怜的朋友帕狄真是可惜呀!’‘哪个帕狄?’我说。‘可怜的小帕狄·迪格纳穆。’他说。”
要到乡间去,说不定是布罗德斯通吧。棕色长统靴,饰带晃来晃去。脚的曲线很美。他没事儿摆弄那些零钱干什么?她发觉了我在瞅着她,那眼神儿仿佛老是在物色着旁的男人——一个好靠山。弓上总多着一根弦。
“‘怎么啦?’我说。‘他出了什么事?’我说。”
高傲而华贵,长统丝袜。
“晤,”布卢姆先生说。
他把头略微偏过去一点,好躲开麦科伊那张谈兴正浓的脸。马上就要上车了。
“‘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他死啦,’他说。真的,他就泪汪汪的了。‘是帕狄·迪格纳穆吗?’我说。乍一听,我不能相信。至少直到上星期五或星期四,我还在阿奇酒店见到了他呢。‘是的,’他说,‘他走啦。他是星期一去世的,可怜的人儿。’”
瞧哇!瞧哇!华贵雪白的长袜,丝光闪闪!瞧啊!
一辆沉甸甸的电车,叮叮噹噹地拉响警笛,拐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马车没影儿了。这吵吵闹闹的狮子鼻真可恶。觉得像是吃了闭门羹似的。“天堂与妖精”。事情总是这样的。就在关键时刻。那是星期一,一个少女在尤斯塔斯街的甬道里整理她的吊袜带来着。她的朋友替她遮住了那露出的部位。互助精神。喂,你张着嘴呆看什么呀?
“是啊,是啊,”布卢姆先生无精打彩地叹了口气说,“又走了一个。”
“最好的一个,”麦科伊说。
电车开过去了。他们的马车驰向环道桥,她用戴着考究的手套的手握着那钢质栏杆。闪烁,闪烁,她帽子上那丝质飘带在阳光下闪烁着,飘荡着。
“你太太好吧?”麦科伊换了换语气说。
“啊,好,”布卢姆先生说,“好极了,谢谢。”
他随手打开那卷成棍状的报纸,不经意地读着,
倘若你家里没有,
李树商标肉罐头,
那就是美中不足,
有它才算幸福窝。
“我太太刚刚接到一份聘约,不过还没有谈妥哪。”
又来耍这套借手提箱的把戏了。倒也不碍事。谢天谢地,这套手法对我已经不灵啦。
布卢姆先生心怀友谊慢悠悠地将那眼睑厚厚的眼睛移向他。
“我太太也一样,”他说,“二十五号那天,贝尔法斯特的阿尔斯特会堂举办一次排场很大的音乐会,她将去演唱。”
“是吗?”麦科伊说,“那太好啦,老伙计。谁来主办?”
玛莉恩·布卢姆太太。还没起床哪。王后在寝室里,吃面包和。没有书。她的大腿旁并放着七张肮脏的宫廷纸牌。黑发夫人和金发先生。来信。猫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黑球。从信封口上撕下来的碎片。
古老
甜蜜的
情
歌,
听见了古老甜蜜的……
“这是一种巡回演出,明白吧,”布卢姆先生若有所思地说,“甜蜜的情歌。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按照股份来分红。”
麦科伊点点头,一边揪了揪他那胡子茬儿。
“唔,好,”他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他移步要走开。
“喏,你看上去蛮健康,真高兴,”他说,“咱们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又能碰见哩。”
“是啊,”布卢姆先生说。
“话又说回来啦,”麦科伊说,“在葬礼上,你能不能替我把名字也签上?我很想去,可是也许去不成哩。瞧,沙湾出了一档子淹死人的事件,也许会浮上来。尸体假若找到了,验尸官和我就得去一趟。我要是没到场,就请你把我的名字给塞上好不好?”
“好的,”布卢姆先生说着就走开了。“就这么办吧。”
“好吧,”麦科伊喜形于色地说,“谢谢你啦,老伙计。只要能去,我是会去的。喏,应付一下,写上C·P·麦科伊就行啦。”
“一准办到,”布卢姆先生坚定地说。
那个花招没能使我上当。敏捷地脱了身。笨人就容易上当。我可不是什么冤大头。何况那又是我特别心爱的一只手提箱,皮制的。角上加了护皮,边沿还用铆钉护起,并且装上了双锁。去年举办威克洛艇赛音乐会时,鲍勃·考利把自己那只借给了他。打那以后,就一直没下文啦。
布卢姆先生边朝布伦斯威克街溜达,边漾出微笑。“我太太刚刚接到一份。”满脸雀斑、嗓音像芦笛的女高音。用干酪削成的鼻子。唱一支民间小调嘛,倒还凑合。没有气势。你和我,你晓得吗,咱们的处境相同。这是奉承话。那声音刺耳。难道他就听不出其中的区别来吗?想来那样的才中他的意哩。不知怎地却不合我的胃口。我认为贝尔法斯特那场音乐会会把他吸引住的。我希望那里的天花不至于越闹越厉害。她恐怕是不肯重新种牛痘了。你的老婆和我的老婆。
不晓得他会不会在盯梢?
布卢姆先生在街角停下脚步,两眼瞟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坎特雷尔与科克伦姜麦酒(加了香料的)。克勒利的夏季大甩卖。不,他笔直地走下去了。嘿,今晚上演班德曼·帕默夫人的《丽亚》哩。巴不得再看一遍她扮演这个角色。昨晚她演的是哈姆莱特。女扮男装。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个女的哩。所以奥菲利娅才自杀了。可怜的爸爸!他常提起凯特·贝特曼扮演的这个角色。他在伦敦的阿德尔菲剧场外面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才进去的。那是一八六五年——我出生前一年的事。还有里斯托里在维也纳的演出。剧目该怎么叫来着?作者是莫森索尔。是《蕾洁》吧?不是的。他经常谈到的场景是,又老又瞎的亚伯拉罕听出了那声音,就把手指放在他的脸上。
拿单的声音!他儿子的声音!我听到了拿单的声音,他离开了自己的父亲,任他悲惨忧伤地死在我的怀抱里。他就这样离开了父亲的家,并且离开了父亲的上帝。
每句话都讲得那么深沉,利奥波德。
可怜的爸爸!可怜的人!幸而我不曾进屋去瞻仰他的遗容。那是怎样的一天啊!哎呀,天哪!哎呀,天哪!嗬!喏,也许这样对他最好不过。
布卢姆先生拐过街角,从出租马车停车场那些耷拉着脑袋的驽马跟前走边。到了这般地步,再想那档子事也是白搭。这会子该给马套上秣囊了。要是没遇上麦科伊这家伙就好了。
他走近了一些,听到牙齿咀嚼着金色燕麦的嘎吱嘎吱声,轻轻地咀嚼着的牙齿。当他从带股子燕麦清香的马尿气味中走过时,那些马用公羊般的圆鼓鼓的眼睛望着他。这才是它们的理想天地。可怜的傻瓜们!它们一无所知,对什么也漠不关心,只管把长鼻头扎进秣囊里。嘴里塞得那么满,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好歹能填饱肚子,也不缺睡的地方。而且被阉割过,一片黑色杜仲胶在腰腿之间软软地耷拉下来,摆动着。就那样,它们可能还是蛮幸福的哩。一看就是些善良而可怜的牲口。不过,它们嘶鸣起来也会令人恼火。
他从兜里掏出信来,将它卷在带来的报纸里。说不定会在这儿撞上她。巷子里更安全一些。
他从出租马车夫的车棚前走边。马车夫那种流浪生活真妙。不论什么样的天气,也不管什么地点、时间或距离,都由不得自己的意愿。我要,又不。我喜欢偶尔给他们支香烟抽。交际一下。他们驾车路过的时候,大声嚷出一言半语。他哼唱着:
咱们将手拉着手前往。
啦啦啦啦啦啦。
他拐进坎伯兰街,往前赶了几步,就在车站围墙的背风处停下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米德木材堆放场。堆积起来的梁木。废墟和公寓。他小心翼翼地踱过“跳房子”游戏的场地,上面还有遗忘下的跳石子儿。我没犯规。一个娃娃孤零零地蹲在木材堆放场附近弹珠儿玩,用灵巧的大拇指弹着球。一只明察秋毫的母花猫,伊然是座眨巴着眼睛的斯芬克斯,呆在暖洋洋的窗台上朝这边望着,不忍心打搅他们。据说穆罕默德曾为了不把猫弄醒,竟然将斗篷剪掉一块。把信打开吧。当我在那位年迈的女老师开的学校就读时,也曾玩过弹珠儿,她喜爱木樨草。埃利斯太太的学校。她丈夫叫什么名字来着?用报纸遮着,他打开了那封信。
信里夹的是花。我想是。一朵瓣儿已经压瘪了的黄花。那么,她没生我的气喽?信上怎么说?
亲爱的亨利:
我收到了你的上一封信,很是感谢。遗憾的是,你不喜
欢我上次的信。你为什么要附邮票呢?我非常生气。我多么
希望能够为这件事惩罚你一下啊。我曾称你作淘气鬼,因为
我不喜欢那另一个世界。请告诉我那另一个字真正的含
意。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你这可怜的小淘气鬼?我巴不
得能替你做点什么。请告诉我,你对我这个可怜虫有什么看
法。我时常想起你这个名字有多么可爱。亲爱的亨利,咱们
什么时候能见面呢?你简直无法想像我多么经常地想念你。我
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像被你这么吸引过。弄得我心慌意乱。请
给我写一封长信,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不然的话我可要惩罚
你啦,你可要记住。你这淘气鬼,现在你晓得了,假若你不
写信,我会怎样对付你。哦,我多么盼望跟你见面啊。亲爱
的亨利,请别拒绝我的要求,否则我的耐心就要耗尽了。到
那时候我就一古脑儿告诉你。现在,再见吧,心爱的淘气鬼。
今天我的头疼得厉害,所以一定要立即回信给苦苦思念你的
玛莎
附言:一定告诉我,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我想知道。
他神情严肃地扯下那朵用饰针别着的花儿,嗅了嗅几乎消失殆尽的香气,将它放在胸兜里。花的语言。人们喜欢它,因为谁也听不见。要么就用一束毒花将对方击倒。于是,他慢慢地往前踱着,把信重读一遍,东一个字、西一个词地念出声来。对你郁金香生气亲爱的男人花惩罚你的仙人掌假若你不请可怜虫勿忘草我多么盼望紫罗兰给亲爱的玫瑰当我们快要银莲花见面一古脑儿淘气鬼夜茎太太玛莎的香水。读完之后,他把信从报纸卷里取出来,又放回到侧兜里。
他心中略有喜意,咧开了嘴。这封信不同于第一封。不知道是不是她亲笔写的。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像我这样的良家少女,品行端正的。随便哪个星期天,等诵完玫瑰经,不妨见见。谢谢你,没什么。谈恋爱时候通常会发生的那种小别扭。然后你追我躲的。就跟同摩莉吵架的时候那么麻烦。抽支雪茄烟能起点镇静作用,总算是麻醉剂嘛。一步步地来。淘气鬼。惩罚。当然喽,生怕措词不当。粗暴吗,为什么不?反正不妨试它一试,一步步地来。
他依然用指头在兜里摆弄着那封信,并且把饰针拔下。这不是根普通的饰针吗?他把它扔在街上。是从她衣服的什么地方取下来的,好几根饰针都别在一起。真奇怪,女人身上总有那么多饰针!没有不带刺的玫瑰。
单调的都柏林口音在他的头脑里响着。那天晚上在库姆,两个娘子淋着雨,互相挽着臂在唱:
哦,玛丽亚丢了衬裤的饰针。
她不知道怎么办,
才能不让它脱落,
才能不让它脱落。
饰针?衬裤。头疼得厉害。也许她刚好赶上玫瑰期间。要么就是成天坐着打字的关系。眼睛老盯着,对胃神经不利。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谁闹得清这是怎么回事!
才能不让它脱落。
玛莎,玛丽亚。如今我已忘记是在哪儿看到那幅画了。是出自古老大师之手呢,还是为赚钱而制出的赝品?他坐在她们家里,谈着话。挺神秘的。库姆街的那两个姨子也乐意听的。
才能不让它脱落。
傍晚的感觉良好。再也不用到处流浪了。只消懒洋洋地享受这宁静的黄昏,一切全听其自然。忘记一切吧。说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和当地的奇风异俗。另一位头上顶着水罐,在准备晚饭:水果,橄榄,从井里打采的沁凉可口的水。那井像石头一样冰冷,像煞阿什汤的墙壁上的洞。下次去参加小马驾车赛,我得带上个纸杯子。她倾听着,一双大眼睛温柔而且乌黑。告诉她,尽情地说吧。什么也别保留。然后一声叹息,接着是沉默。漫长、漫长、漫长的休息。
他在铁道的拱形陆桥底下走着,一路掏出信封,赶忙把它撕成碎片,朝马路丢去。碎片纷纷散开来,在潮湿的空气中飘零。白茫茫的一片,随后就统统沉落下去了。
亨利·弗罗尔。你蛮可以把一张一百英镑的支票也这么撕掉哩。也不过是一小片纸而已。据说有一回艾弗勋爵在爱尔兰银行就用一张七位数的支票兑换成百万英镑现款。这说明黑啤酒的赚头有多大,可是人家说,他的胞兄阿迪劳恩勋爵依然得每天换四次衬衫,因为他的皮肤上总繁殖虱子或跳蚤。百万英镑,且慢。两便士能买一品脱黑啤酒,四便士能买一夸脱,八便士就是一加仑。不,一加仑得花一先令四便士。二十先令是一先令四便士的多少倍呢?大约十五倍吧。对,正好是十五倍。那就是一千五百万桶黑啤酒喽。
我怎么说起桶来啦?应该说加仑。总归约莫有一百万桶吧。
入站的列车在他的头顶上沉重地响着,车厢一节接着一节。在他的脑袋里,酒桶也在相互碰撞着,黏糊糊的黑啤酒在桶里迸溅着,翻腾着。桶塞一个个地崩掉了,大量混浊的液体淌出来,汇聚在一起,迂回曲折地穿过泥滩,浸漫整个大地。酒池缓缓地打着漩涡,不断地冒起有着宽叶的泡沫花。
他来到诸圣教堂那敞着的后门跟前。边迈进门廊,边摘下帽子,并且从兜里取出名片,塞回到鞣皮帽圈后头。唉呀,我本可以托麦科伊给弄张去穆林加尔的免费车票呢。
门上贴的还是那张告示。十分可敬的耶稣会会士约翰·库米布道,题目是:耶稣会传教士圣彼得·克莱佛尔及非洲传道事业。当格莱斯顿几乎已人事不醒之后,他们仍为他皈依天主教而祷告。新教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