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系演义-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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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右愚、俞作柏各人应了一声,听从李宗仁的命令,将所部官兵,分别集合带到这条街道的两边,列队站立着,听李宗仁训话。俞作柏和李石愚这两团官兵,是讨贼军和定桂军中的主力,共有三千多人,无论士兵素质和武群装备,在两军中皆属上乘,现在这三千多人,集合站在街道两旁,相距咫尺,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在暗中摩拳擦掌,要不是李宗仁按在中间,恐怕早已拼起刺刀来了。
李宗仁又来回走了一阵,才严厉地说道:
“抢占地盘,霸占财政税收机关,这是旧式军队的恶习,我决心革除这种恶习。为此,我命令李石愚团,即日退出财政、银行和各税收机关,由政府派员正式接受这些部门!”
李石愚极不情愿地低着头,俞作柏却把头扭到一边去,两军官兵,竖眉瞪眼,怒气未消。李宗仁训完话,便严令李石愚将团部撤出省财政厅。将所部暂时开到一所学校驻扎。俞作柏部撤回原防。两团官兵皆遵命脱离接触,各回驻地。
却说俞作柏并未率部回防,他带着自己这一团官兵离开南宁,向东拔队而去,直走到邕江下游四十余里的蒲庙方才停住。他一则不愿服从李、白指挥,二则估计黄绍竑最近可能会从梧州到南宁与李、白会商军、政大事,他想在这里拦住黄绍竑的座舰,把黄绍竑请到他的团部,说明李宗仁的定桂军不可靠,秘商解决李宗仁部的办法。俞作柏团在蒲庙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在邕江岸边了望的哨兵来报:“大鹏战舰开上来了。”
俞作柏闻报,知准是黄绍竑来了,忙带着卫士,乘上一艘快船,到江心的航道上去会黄绍竑的座舰,那“大鹏”战舰鼓着江浪,摇撼着俞作柏乘座的水船,两船无法靠拢。俞作柏立在船头,向战舰上高声喊话:
“黄总指挥在舰上吗?”
舰上的士兵,有些认得俞作柏的,便进舱内报告,不一会,黄绍竑走到前甲板上,见果然是俞作柏,便问道:
“健侯,你为何在这里?”
“有重要机密报告总指挥,请战舰就地泊岸。”俞作柏说道。
黄绍竑正是为李宗仁、白崇禧那份十万火急的电报而来的,一路疑虑重重,他担心的也正是讨贼军和定桂军两军的关系问题,现在俞作柏突然在这里出现,声言报告机密,心想定是南宁出了大事,忙命舰长将舰船泊岸下锚。舰长却报告道:
“此地水浅,战舰不可靠岸,只能偏离航线中心,临时锚泊。”
黄绍竑见不能靠岸,便命人抛缆,将俞作柏接到大鹏战舰上面谈。俞作柏爬上舰面,便对黄绍竑道:
“请总指挥屏退左右!”
黄绍竑拉着俞作柏,走进舰长室,示意舰长退出,他关上门,这才问道:
“南宁情况如何?”
俞作柏眨了眨那双大眼,这才把白崇禧率右路军进攻宾阳、迁江、上林、武鸣中,定桂军的何武、钟祖培等人不听指挥,贻误戎机,迟滞了部队行动,不能按时抵达南宁。到南宁后,俞作柏愤愤不平,欲找李宗仁论理,要求处罚何、钟两人,却又被白崇禧制止。据说李宗仁曾主动问起在右路军的行动中何、钟二人有否违抗命令的情况,白崇禧又隐瞒不予实说,心中明显偏向定桂军。左路军先攻占南宁,定桂军的李石愚又霸占财政厅、银行及税收机关,并要向讨贼军动武,南宁不可住了,他才把部队开到蒲庙,专候总指挥的座舰到来,陈述苦衷,请示对策。
黄绍竑心中本来对李宗仁存有芥蒂,现在听俞作柏如此这般一说,心中隐隐而动,面上却仍然平静如常,问道:
“健生呢?”
“桂林人和桂林人总归好说话呀!”俞作柏又眨了眨那双诡秘的大眼睛,低声说道:“我曾听人说,李德邻准备请白健生当他的副总指挥兼参谋长,将讨贼军的俞、伍、夏、蔡四团编入定桂军中。因此,我才将本团撤出南宁,估计总指挥近日会从梧州赴邕,特在此专候,一则禀报机密,二则拱卫总指挥的安全。”
黄绍竑沉默不语,只管用手捋着颊下的胡须。俞作柏见黄绍竑不说话,想是正在思考定夺,便又说道:
“南宁极不安全,依我之见,总指挥不必再亲身赴邕,就请在蒲庙下船,用手令通知白健生、伍展空、夏煦苍、蔡振云等把队伍开到这里,再作商议,这样做,起码不至于全军被李德邻吃掉。”
黄绍竑仍然没有说话,俞作柏又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总指挥一定要到南宁去会李德邻、白健生的话,我将率全团护卫,到南宁时,总指挥就住在我的团部,邀李德邻、白,健生和定桂军营长以上军官赴宴,由我带卫队营埋伏四面,到时总指挥以掷杯为号令,由我把李德邻以下定桂军官佐一网打尽,以武力收编定桂军。”
黄绍竑仍沉默不语,腮帮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摘着,俞作柏道:
“自古立大志,成大事者绝不可存妇人之心,优柔寡断!”他迅速睬了一眼正在沉思的黄绍竑,“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现在陆荣廷已经垮台,沈鸿英虽然强悍,但必将为我击灭,因为我们有广州大元帅府做靠山,有李任潮的大力支持。但是,即使讨城、定桂两军暂时联合消灭了沈鸿英,到时我们还得与李铭邻刀兵相见,一决雌雄,鹿死谁手,尚难定夺。如果现在采取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军解决,便可兵不血刃,免除后患之忧。”
黄绍竑的性格决定了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俞作柏的话说完后,他问道: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没有了,下面该听总指挥的啦!”俞作柏见黄绍竑要下决心了,心中暗喜,因为解决李宗仁的定桂军后,他在讨贼军中的地位,起码可以超过白崇禧。
“我决定还是先到南宁与李德邻、白健生会见,你团沿也江两岸护卫我的座舰前进。”黄绍竑命令俞作柏道。
俞作柏见黄绍竑基本上采纳了他的意见,忙答了声:“是!”便急急下了“大鹏”舰,乘船登岸,回去部署对“大鹏”座舰的警戒去了。
“大鹏”舰鸣笛启锚,驶入正常航线,直往南宁开去。俞作柏全团分作两路,沿邕江两岸搜索前进。
“大鹏”舰到达南宁凌铁村码头时,李宗仁和白崇禧己在码头上等候多时了。这个码头,原来是险荣廷专用的,他当了两广巡阅使后,常到梧州、广州一带巡视,上下船便在这个码头。临江岸边,还修了座“避雨亭”,供他临时歇息。这“避雨亭”在前年粤军入桂时,已被捣毁,陆荣廷此次回桂,还来不及重修,又被赶下了台,因此码头上仍可见到一堆断砖残瓦。使李宗仁和白崇禧吃惊的是,与黄绍竑同时到达的竟是俞作柏的人马。“大鹏”舰抵达码头时,俞作柏立即指挥部队严密警戒,除李宗仁和白崇禧外,甚至连他们带来的随从警卫也不让布近黄绍竑。白崇禧见了,觉得事态严重,非同寻常,他看了李宗仁一眼,但见李宗仁处之泰然,那黑里透红的国字脸上,挂着轻松、愉快的笑容,军靴笃笃地敲击着码头上那长条麻石,发出清脆的响声。黄绍竑刚一登岸,李宗仁便过去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问道:
“季宽,一路上顺风吧?”
“唉!”黄绍竑喘了口粗气,摇了摇头,说道:“身体有些不适,战舰的速度太快了!”他用手抚着额头,显出长途跋涉后的困倦。
“健生。”李宗仁忙吩咐白崇禧道,“你陪季宽先回去休息吧,省长公署已经腾出来了,可作下榻之处,别事明日再议。”
“好。”白崇禧点了点头,遂和黄绍竑分乘两抬轻巧小轿,往城中去了。俞作柏命令部队,护卫黄、白入城。
到得省长公署,在客厅坐下,随从献上茶来,黄绍竑即挥退左右,问白崇禧道:
“你和李德邻打急电要我从梧州赶来,到底为了何事?”
白崇禧见黄绍竑此时精神抖擞,知黄在码头上说“身体不适”,显然是装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支开李宗仁,以便先与他密谈,白崇禧皱着眉头,想摸清楚俞作柏到底和黄绍竑说了些什么,便先来了个打草探蛇:
“健侯不是都跟你讲清楚了吗!”
黄绍竑蛾见白崇禧一脚把“球”踢了过来,便不再转弯抹角,单刀直入地说道:
“健侯劝我对李德邻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收编定桂军!”
“你打算怎么办?”白崇禧两眼逼视着黄绍竑问道。
“想先听听你的高见!”黄绍竑呷了一口茶,又把“球”踢给了白崇禧。
白崇禧见黄绍竑态度暖昧,便勃然而起,慷慨直言:“健侯之言,荒谬绝伦!”说罢,他在客厅上急促地踱了几步,又走到黄绍竑面前,心情异常激动地说道,“洪、杨①之败,实非曾、左②之功,而由于内部分裂,自毁长城,往事匪遥,可为殷鉴!”
①即洪秀全、杨秀清。
②即曾国藩、左宗棠。
黄绍竑沉默不语,用手不断地捋着胡须,那双冷峻的眼睛,象两只透着森森寒气的古井,令人感到幽深莫测。白崇禧见黄绍竑不动声色,气得直冲着他的顶头上司质问道:
“总指挥,你这次来南宁,难道是为了重演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技吗?”
黄绍竑并不回答白崇禧的质问,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说道:
“我们先去访一访李德邻再说吧!”
从处理李石愚和俞作柏两团冲突的行动来看,李宗仁胸怀坦荡,绝无分裂吞并之意,黄绍竑要去访问李宗仁,无非是要摸清对方的底细,然后再作决定,因此,白崇禧也极愿意此时陪黄绍竑去见李宗仁,以便共同说服黄绍竑,修补“定桂”、“讨贼”两军出现的裂痕。为了不惊动两军部属,白崇禧密嘱副官着人将那两乘小轿悄悄抬到后门等候,他和黄绍竑都换了便装,秘密从省长公署后门上了小轿,也不带随从警卫,径直往李宗仁的司令部走去。到了门前,他们下了轿子,哨兵是认得白崇禧的,便立正致了特枪礼,司令部的值星官正要走进去通报,白崇禧却一挥手,制止了他。黄、白二人,直往里走,快到李宗仁的办公室时,忽听得有人在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情绪却非常冲动,白崇禧忙一把拉住了黄绍竑,站住听里边到底在说些什么。
“德公,自古以来,一国难容两主,一山不存二虎,黄季宽此人,曾经咬过我们一口,他又是用卑鄙手段从上司马晓军那里夺下人家的本钱,投奔德公后,又用卑鄙手段勾走了俞作柏和伍廷飏。俞作柏这人,野心勃勃,他串通夏威、伍廷飏、蔡振云等人,大有使黄季宽黄袍加身之概。只有此时除掉黄绍竑,蛇无头则不行,他的部下必不战而投到德公麾下,如旷日持久,必身遭其害,望德公三思而后行之。”
白崇禧听出,说话的正是是桂军的团长李石愚,他听了心中大吃一惊,暗叫不妙。黄绍竑不听则可,一听直怒得颏下的胡须一根根竖直起来,他瞪着双寒光遇人的眼睛,拉着白崇禧掉头便要走。白崇禧心中虽然激愤,侧还能冷静,他知道如果此时放黄绍竑回去,也许过不了一个小时,南宁街头便会枪炮连夭,满地鲜血,死尸狼藉,沈鸿英坐在他的虎皮椅上发出狂笑。白崇禧紧紧地拉住黄绍竑,郑重地把头摇了摇,由于紧张和怒愤,他那平素白皙的面孔,一下涨得通红。黄绍竑虽然听俞作柏说过定桂军的情况奋但尚不置可否,他觉得白崇禧的看法不乏深明大义,因此想亲自前来和李宗仁面谈,以期尽释前嫌,继续联合作战,待消灭共两的敌人沈鸿英再开善后会议解决他和李宗仁及两支军队的问题。
谁知一来到李宗仁的司令部,劈头便听到李石愚这充满杀机的话,叫他如何不相信俞作柏的那些先发制人的建议?现在,白崇禧紧紧拉着黄绍竑不让走,黄绍竑倒反怀疑白崇禧和李宗仁串通一气,想阴谋除掉他,以夺其军。黄绍竑暗度已入虎穴,此时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着,他也不敢出声,只是拼命要挣脱被白崇禧死死拉住不放的右手,一拉一拽,两人都拼出吃奶的力气。黄绍竑自戒除鸦片烟后,体力已大大恢复,白崇禧毕竟左腿胯骨受伤留下残疾,腿上无力支撑,被黄绍竑往回拖走了几步,他一看无法制止黄绍竑的行动了,遂从那西装口袋里掏出他的白朗宁手枪来。黄绍竑见白崇禧掏手枪,心中又惊又怒,但他的右手被白崇禧紧紧地拽着,无法挣脱,只得用左手从层上抽出那支小号左轮手枪来。白崇禧一见黄绍竑也拔出乎枪,急把白朗宁手枪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左脚,用低沉的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对黄绍竑说道:
“总指挥,我不忍心看见讨贼、定桂两军自相火并残杀,我既无回天之力,也不愿作翼王①之举,今日便饮下此弹,望你好自为之!”
①即石达开。
黄绍竑急忙夺下白崇禧的手枪,两人似乎都听到了对方那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彼此相视无言以对。这时,办公室里又响起一个粗粗的嗓音:
“白崇禧那个小白脸,诡计多端,脚踏两只船,我看他是想学孙猴子那一手,钻进我们的肚子里翻跟斗,从内部整垮我们,德公绝不可放过他!”
白崇禧听出说话的正是定桂军的另一团长何武。黄绍竑听了忙用眼睛向白崇禧示意: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白崇禧却只是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话。
“诸位有话只管说好了!”
白崇禧和黄绍竑都听出这是李宗仁的声音,他的话音仍象平时一样平静而稳重。
“绝不可与豺狼为伍!德公,我宁愿听一个排长的指挥,也不愿再听白崇禧的指挥!”钟祖培拍着桌子,忿忿地叫喊着。
白崇禧只觉得心头被无数的重物压抑着,他胸部起伏,似乎连呼吸都困难。黄绍竑紧紧地咬着牙关,要不是此时此地,他真要冲进去,把那些可恶的家伙们狠狠地揍上几马鞭。
“还有话要说吗?”李宗仁平静地问道。
沉默,良久的沉默,也许大家都在看着李宗仁,由他做最后的裁决了。白崇禧听到那熟悉的军靴声,在有节奏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