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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

补天裂-第86部分

小说: 补天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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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孟桓几乎像拖着假肢走出了总督的办公室。
  “等一等!”加士居放下“德律风”话筒,向着门外叫道。
  “噢……”迟孟桓惶然回过头来,“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梅上尉,”加士居连理都没有理他,脸朝着梅轩利说,“我已经命令伯杰上尉率领香港团队的一个连,从陆路赶往大埔,并且要求他们在明天下午一点钟之前到达,和你们会合!”
  “谢谢司令阁下,”梅轩利激动地向他敬了一个礼,“这是对我最大的支援!”
  汽艇在吐露港靠岸,梅轩利率领二十二名印度锡克族警察在元洲仔登陆。迟孟桓头戴钢盔,手持“勃郎宁”,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好似一步步在走向鬼门关。
  出乎意料的是,从元洲仔到泮涌将近一英里的乡间小路非常安静,路旁的农田蓄满了水,还没有插秧,像一片破碎的镜子,倒映着远处的山岭,却不见人迹。梅轩利甚至怀疑昨晚的情报有误,这里的气氛并没有那么紧张。
  在泮涌后山,隐蔽着数千名抗英武装。他们旗不举,鼓不擂,号不鸣,屏息静气地等待着敌人进入包围圈。
  邓伯雄沿着堑壕,来到阵地前沿,举起望远镜,监视着那支由“红头阿三”组成的队伍,他们正在从东南方向登上运头角山。
  “警察!”邓伯雄说,把望远镜递给文湛全。
  文湛全接过望远镜,盯着前方,愤然说:“带头的是梅轩利,他又来了!”
  “梅轩利……”邓伯雄听到这个名字就两眼冒火,“他来得好啊!”
  “好什么?”他的耳畔响起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我听阿姐说,梅轩利那个家伙最坏最坏!”
  邓伯雄猛然回头,看见身旁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细路仔,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你是哪个村的?”
  “泮涌的,我家就在山下面!”
  “看样子,你还没成丁啊,怎么也来打仗?”
  “我要杀鬼佬!他们来了,我们就没地种,没饭吃了,我阿姐说……”
  “你阿姐是谁?”邓伯雄心里一动。
  “我阿姐……”那孩子话还没说完,忽然眼睛一亮,喊道,“啊,鬼佬上山了!”说着,举着菜刀,一跃而起,跳上堑壕!
  “卧倒!”邓伯雄一把把他拉下来,抬头看看前面,梅轩利带着警察队伍已经登上了运头角山,便大喊一声,“打!”
  喊声一落,枪声大作,步枪、驳壳枪、火铳万弹齐发,射向包围圈中的运头角山,无数面三角旗帜像是突然从地底冒了出来,号角呜呜,铜鼓铿锵,鞭炮噼啪,山岳摇撼,声威震天!
  山梁高处,邓菁士挥动手中的小旗:“开炮!”
  霎时,分布在周围的十二门大炮轰然鸣响,仇恨的炮弹飞射出去,运头角山顿时腾起一团团爆炸的火光和滚滚浓烟……
  “红头阿三”们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呆了,本能地掉转头去,要往山下逃跑,梅轩利举起手枪,“砰!砰!”对空连发两枪,厉声喊道:“不许后退,往前冲!占据有利地形,坚守阵地!”
  “红头阿三”们无路可退,端着枪,“哒哒哒哒……”扫射着向前冲去。这些黑脸汉子的家乡在百年前沦为英国的殖民地,现在他们自己又成为殖民者的工具,奉命来征服另一个民族。面前是不甘做奴隶的人们拚死的抵抗,背后是不可违抗的主子严厉的驱赶,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与死亡为伴,求生的欲望使他们疯狂了,“哇哇”地大叫着,枪口喷射着火舌,那是他们惟一的生路!
  飞蝗般的子弹从耳旁呼啸而过,迟孟恒心胆俱裂。迟府的这位“二世祖”只继承了乃父的野心,却没有同时继承那份在枪林弹雨中提着脑袋发洋财的胆量,平日里扛着双筒猎枪到山林里打鸟、打兔子毕竟是闲玩,和打仗是两回事,此刻两腿瑟瑟发抖,一步也迈不动了。他一把抓住从身旁跑过的一个“红头阿三”,抖抖索索地喊着:“求求你,保……保护我!”
  “Fool!”那个“红头阿三”猛地甩开他,一边往前面扫射,一边朝他吼道,“你手里也有枪,自己保护自己!”
  噢,枪?跌倒在地的迟孟桓这才想到自己手里的那只铁玩艺儿才是他的护身符,连忙扣动扳机,漫无目标地打了几枪,匍匐着向前爬去……
  梅轩利率领他的队伍冲到了警棚前面,那座木屋早已是一堆坍塌的废墟,草席和葵叶都烧光了,横七竖八的柱、梁、檩条大半成了焦炭。
  “隐蔽!”梅轩利大喊一声,飞步跑向那堆废墟,“红头阿三”和迟孟桓也随后躲进焦炭和灰烬之中,在这空旷的山间平地,这是他们惟一能够找到的掩体。
  子弹从废墟中喷射出来,空中飞散着草木灰的烟尘……
  泮涌后山的阵地上,邓伯雄纵身跃上堑壕,振臂一呼:“冲上去!杀尽‘红头阿三’,活捉梅轩利!”
  像是大海怒涛腾空而起,数千名武装乡民冲出堑壕,旌旗挥动,鼓角齐鸣,操着步枪、火镜、大刀、长矛,在十二门大炮的掩护下,排山倒海般朝运头角山压过来。队伍中,一面镶着红边的三角旗冲到了前头,旗上写着“太溪奉宪团练”,中心部位一个斗大的“文”字。旗帜下,一群年轻的后生簇拥着文湛全向前冲锋,正是这些人在十几天前连夜搜山追捕梅轩利,却让他侥幸逃脱,这次决不会再放过他,一定要瓮中捉鳖!
  警棚废墟之中的困兽犹斗,但是,梅轩利已经知道自己生还无望了,不是拚到最后饮弹身亡,就是被乡民们活捉,而一旦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们会把他砍成肉泥!雄心勃勃的警察司绝望了,这位爱尔兰人的后裔没有死在英格兰人的血腥镇压之中,却要死在为英格兰而战的远东战场,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西班牙星相家和迟孟桓胡说八道的预言都见鬼去吧,现在连命都保不住了,还做什么晋升总督之梦?完了!噢,永别了,亲爱的夏莲娜,还有可爱的女儿……
  梅轩利的手枪停止了射击。他担心打光了子弹,将失去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看了看冒着青烟的枪口,然后把枪举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哒哒哒哒……”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马克沁机关枪的扫射声,尽管听起来还有一两百码的距离,但十分清晰。那不是抵抗分子的枪声,他敢肯定!啊,是伯杰上尉到了,他几乎兴奋得要跳起来,刹那间取消了自杀的念头!
  马克沁机关枪的扫射声越来越近,终于,梅轩利看到剽悍的香港团队冲上了运头角山,伯杰上尉一边用手枪向前射击,一边高叫着:“梅上尉!梅上尉……”
  “亲爱的,我在这里!”绝处逢生的警察司和他的部下从一堆焦炭的掩体下钻出来,梅轩利和迟孟桓也都像“红头阿三”那样一脸黝黑了。
  一百二十五人的香港团队携带重机枪赶来,使梅轩利的战斗力大增,马克沁机关枪排成扇面队形,向南面、西面和北面疯狂扫射,那汹涌而来的潮水在密集的弹雨下后退了,乡民们被迫退回了两千英尺之外的堑壕……
  双方进入远距离对射的僵持状态。伯杰上尉很快就发现,那些农民的武器低劣,射程有限,而且枪法不准,子弹不是射得太高,白白地消耗在那早已烧焦的废墟木架上,就是射得太低,中途便撞在山石上,火星四射,却不具杀伤力。如果不是畏惧那十二门大炮的威慑,香港团队现在就可以发动反攻了。
  一大炮!我们需要大炮!“伯杰向梅轩利喊道,”赶快派人去吐露港,坐汽艇回去求援!“
  毕竟是正规军的上尉,实战经验比警察司丰富,而且头脑冷静,在关键时刻作出了关键决策。梅轩利立即指定两名“红头阿三”承担求援的任务,黑脸汉子兴奋地喊着:“感谢上帝!”急急遁去,在这个时候,奉命奔回香港简直就是上天堂!
  紧张的对射在继续,两千英尺之间的山地上空,子弹来往穿梭,交织成密集的火力网,虽然对双方都不会造成严重伤亡,却任何一方都不敢停止,因为一旦失去火力的掩护,阵地随即就会被对方夺去。
  “我没有想到,他们虽然枪法不准,却具有这样持久不懈的耐力!”伯杰上尉伏在一棵被炸倒的树干旁边,喃喃地说,“简直不可思议!”
  “这就是中国人的固执!”梅轩利说,“如果把子弹打光了,他们还会拿着大刀、长矛和我们拚命的!”
  “嗯。”伯杰皱紧了眉头,从衣袋里掏出怀表,默默地注视着那跳动的秒针。
  太阳坠下山坡,天色渐渐地黯淡了。
  居高临下的山梁上,已经发红的炮口还在发射着炮弹。装填手脱光了上衣,脊背上的热汗和着泥土,冒着腾腾水气。堑壕里,邓菁士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两只血红的眼睛在冒火,粗黑的发辫盘在头顶,脖子上围着一条黑布围巾,已经被汗水浸透。
  邓伯雄沿着堑壕,向他匆匆走过来。
  “大哥,我们的弹药来之不易,不能这样陪着他们消耗!我看,应该趁天黑之前再发动一次进攻,把运头角山夺过来!”
  邓菁士没有说话,拉起脖子上的围巾,抹了一把脸,举起望远镜,凝望着敌人的阵地。
  “嗯?”他的络腮胡子抖了抖,说,“鬼佬的机关枪,打得怎么不像刚才那么激烈了?可能他们的子弹快打光了!”
  “进攻吧,”邓伯雄迫不及待,“现在正是时候!”
  “好吧!”邓菁士终于下了决心,“炮火掩护,我们上!”
  他举起驳壳枪,和邓伯雄一起跳出了堑壕:“乡亲们!冲上去,夺下运头角山!”
  滚滚怒涛又一次汹涌澎湃,朝着运头角山压过来……
  突然,吐露港方向响起隆隆的炮声,满载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战舰“荣誉”号和“快捷”号相继赶到了。香港团队增派的两个连和“亚洲辎重连”、“香港新加坡兵营”也从陆路向泮涌开来,在重炮猛轰的掩护下,如狼似虎的英军漫山遍野,朝着乡民们扑去!汹涌的潮水像是骤然撞上了堤坝,激起冲天的浪花……
  密集的弹雨中,血肉之躯一个一个地倒下……
  邓菁士两眼瞪得血红,额头的青筋暴起,恨不能一步跃进英军阵地,与鬼佬拚命!但是,眼看着乡亲们血流成河,他知道,继续硬挤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吹退兵号,快撤!”他果断地发出命令!
  “呜呜”的螺号吹响了,乡民们搀扶起受伤的同伴,背上死难者的尸体,滚滚浪潮迅速地回流……
  邓伯雄回头望着飞奔而来的英军,已经越过了乡民们挖的堑壕。他举起驳壳枪,猛烈射击,掩护乡亲们撤退。突然,他在队伍中看见了那个手拿菜刀的细路仔,正朝着和撤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他要做什么?也许,他刚才失落了什么东西,要去找回来?不,这种时候丢了什么也不值得寻找了,看他那咬牙切齿的神气,是要和鬼佬去拚命!这孩子,跟着大人们苦战了一天,其实他那把菜刀到现在也没有派上用场,他一定很不解气,没有杀掉一个鬼子怎么能撤退呢?看,他朝鬼子的队伍冲上去了……
  “细佬,回来!”邓伯雄厉声喝道,他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危急之中却喊出了一个最亲切的称呼“细佬”,把他看作自己的亲兄弟,“细佬,赶快撤退!”
  那孩子一愣,认出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而正在这时,一颗炮弹落在他的身旁,一声山崩地裂的爆炸,冲天的火光中飞散着撕裂的肢体,还有他那把没有派上用场的菜刀……
  天完全黑了。
  运头角山一片死寂,一片漆黑。
  已经是阴历三月初六了,天上本应该有一弯明亮的月牙,可是,却没有。还应该有满天闪烁的星斗,可是,也没有。
  只听见吐露港的浪涛在呜咽。夜深了,大海涨潮了。
  黑暗中亮起两束探照灯光柱,缓缓地转动着,横扫着黑沉沉的夜空。
  从元洲仔通往泮涌的土路上,一串马灯的光亮在游动,伴随着“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加士居少将和辅政司骆克登上了运头角山。驻守在这里的伯杰上尉和梅轩利上尉向他们迎上来,“咔”地一个立正,庄严地敬礼。在他们身后,整齐地排列着那些在今天的战斗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士兵。
  少将抬起那戴着雪白的手套的右手,向他们还礼。
  “年轻人,你们打得不错!”少将声调徐缓地说,“伤亡的情况怎么样?”
  “报告阁下,”伯杰上尉说,“我方有一些官兵负伤,但阵亡的人数很少……”
  “那么,敌方呢?”
  “他们伤亡惨重!尸体都被抢运走了,难以统计确切的数字……”
  “哈,”少将冷笑道,“叛乱分子们不过是一些被误导的动物,他们的武器低劣,又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根本就不值得浪费我们士兵的枪弹!”
  “阁下,这是我们缴获的叛乱分子的旗帜!”伯杰上尉把一面卷着的旗帜双手递给少将。
  少将接过来,把它展开,在马灯的照射下端详着这面镶着红边、写着汉字的旗帜,上面布满了弹洞。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少将问。
  “‘大溪奉宪团练,文’,”骆克读出那些字,向他解释说,“这是大埔附近泰亨文氏家族的旗帜,‘奉宪团练’是中国官方批准成立的民间武装。中国没有警察,乡村靠团练维持地方治安。”
  “啊,好极了,这是一个对我们极其有利的证据!”少将的脸上漾起兴奋的笑容,抬手扶了扶金丝夹鼻眼镜,望着黑黝黝的群山,宣布说,“总督已经决定,提前一天接管新租借地,明天就在这里举行升旗仪式!”
  4月16日,星期日。殖民地大臣张伯伦从伦敦打来电报,批准了卜力总督的决定:“你今天请前往大埔升起大不列颠国旗,同时应大声宣布1898年6月9日的《专条》和1898年10月20日女王陛下的手谕。你到达之后,请及时向我报告情况。”
  本来,接管新租借地的日期定在星期一,4月17日。这一天恰恰是李鸿章与伊藤博文签订中日《马关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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