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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部分

补天裂-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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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阁下对那里的情况这么熟悉?”梅轩利有些吃惊地望着骆克。
  “不敢当,用中国人的话说,‘略知一二’。”骆克笑笑说,“我去年8月作调查的时候去过那里,并且还登上了运头角山。我希望运头角山会给你带来好运气!”
  “谢谢!我想会的,”梅轩利充满信心地说,“等到阁下再次去的时候,我们的警署就已经建好了。”
  “‘运头角山’?”卜力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嗯,很好,”他走到地图前,拿起红铅笔,在泮涌画了一个圆圈,“我希望就在这里升起新租借地的第一面英国国旗!另一处在哪里?”
  “在元朗附近的屏山,阁下,”梅轩利的手臂由东到西画了一个弧形,落在西部海岸附近,“此地濒临深圳湾,为海路交通要道,屏山、厦村的水路,近通香港、九龙,远达广州、佛山、汕头,因而及早驻守,十分必要;而且,这一带是新租借地五大家族当中的邓氏家族的聚居地之一,如果我们控制住邓氏,也就控制了整个租借地。”
  “嗯。”卜力在屏山也画了一个圆圈,“你考虑得很周到,行动吧。警署的建造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等一等,”骆克从写字台前站起来,说,“总督阁下,这个行动要不要通知广东方面?”
  “完全没有必要!”卜力不假思索地说,“新租借地已经签订合同,我们在自己的领土上动工,中国无权过问!梅上尉,你可以走了。”
  “是,阁下!”梅轩利却没有立即告辞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说,“我对阁下还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事情?”卜力问,“你一向雷厉风行,今天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了?”
  “阁下……”梅轩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一位华人助手非常希望见见阁下,他现在就等在外面……”
  “嗯?”卜力有些不悦,“你知道,我只会见事先约好的客人,何况我现在很忙,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我很抱歉,阁下,”梅轩利说,“不过,这个人对我们的工作很有帮助,他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得到总督的接见,哪泊只是几分钟的时间……”
  卜力皱了皱眉头,纯粹为照顾梅轩利的情面,才勉强地说:“好吧,我只能给他五分钟的时间!”
  “是,阁下!”梅轩利转身对总督秘书说,“请你把客人带进来!”
  “是,上尉!”秘书答应着,走出了办公室。
  骆克把已经写好的电文递给卜力,卜力看了一遍,提笔签上了名字。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秘书走进来说:“客人到了!”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迟孟桓。
  迟孟桓一身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水亮,进门就深深地鞠了一躬:“敝人迟孟桓,拜见总督阁下、辅政司阁下!我代表家父太平绅士迟天任向阁下问候!”
  卜力没有回答,把手里的电文递给了秘书,交代他马上拍发,这才不屑地侧眼瞥了低头哈腰的客人一眼。他根本不认识迟孟桓,甚至连他所“代表”的老爹迟天任也全无印象,一个挂名的华人太平绅士在总督心里能有什么地位呢?这也值得像商标似地贴在脸上到处炫耀?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啊,迟先生,”骆克倒想起来了,向他点点头,“那天在‘杏花楼’的宴会上,我好像见过你,你也是‘代表’令尊出席的?”
  这番问话里面,明显地含有挪揄之感,言外之意就是:你连你老爹那份吃的荣誉都不肯放过,“代表”他去吃?
  “是的,阁下,”迟孟桓恭恭敬敬地答道,“家父一向拥护政府,热心公众事业,但毕竟年岁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敝人理应代替父亲为政府效劳。”他自己也觉得这一番逢人必说的解释过于绕嘴,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没有一块像样的招牌,太平绅士又不能像家产那样由父亲随意转送给儿子,也就只好用这种借光的办法来为自己壮门面,老爹活一天就借用一天,说不定哪天老爹一伸腿,再借用的时候还得加上“已故”二字,就更绕口了。正是那天在“杏花楼”的晚宴上,迟孟桓碰见了一个不愿意见到的人林若翰,更激发了他心中越来越紧迫的危机感:林若翰近来明显地要发达起来,一旦他正式被任命为太平绅士,肩膀就和我老爹一样高了,不,人家是货真价实的英国人,本来就高华人一头,当了太平绅士就更高了,再想扳倒他也就更难了!那将如何是好?所以,努力为自己寻求进身之阶,最为要紧……
  迟孟桓心里正在七上八下,骆克向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做了梅上尉的助手?”
  “不敢当,这是警察司阁下对我的褒奖,”迟孟桓赶紧说,“其实我哪里配做他的助手?警察司阁下要下乡办公事,我只不过跟着他跑跑腿,做做翻译罢了。”
  “梅上尉自己不是精通汉语吗?”骆克转脸望望梅轩利,“你还需要翻译?”
  “讲不太好,那些方言土语,有时候听不大懂,迟先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梅轩利说,这位一向以精明强悍、作风清廉著称的警察司到底私下里得着了迟孟桓多少好处,外人不得而知,此时,极力替迟孟桓美言,“更重要的是,他对新租借地的情况很熟悉,向我提供了不少重要情报……”
  “噢?”卜力这才对迟孟桓有了兴趣,不禁向他问道,“你是新安县人?”
  “哦,不,阁下,”迟孟桓终于等到了总督直接向他发问的机会,诚惶诚恐地答道,“敝商行的业务和中国内地常有联系,而且,”说到这里,他有些夸张地压低声音,以诡秘的眼光望着卜力说,“我的管家就是元朗厦村人,最近,我派他回老家去了……”
  “为什么?”卜力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反而觉得此人有些故意耸人听闻,你的管家回老家这种琐屑小事也值得报告总督吗?
  “为了摸清当地的情况,”迟孟桓解释说,“帮助政府接管新租借地……”
  “嗯?”卜力仍然觉得奇怪,这个人没有受任何人的派遣,竟然主动地帮助政府搜集情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甚至令人怀疑他有什么私人目的,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报酬吗?”
  “不,阁下!家父身为大平绅士,帮助政府维护治安是应尽的责任!”迟孟桓神色肃然地说,脸色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这是他当面向总督表示赤胆忠心的难得时机,当然不会错过,“当年查尔斯·义律爵士攻打广州的时候,家父曾经冒着枪林弹雨为皇家舰队运送给养,为捍卫大英帝国的利益,我们迟氏家族不惜付出一切!”
  “啊,很好,”卜力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在巴哈马、纽芬兰和牙买加担任总督的时候,也曾经接触过一些对殖民地宗主国衷心拥护的当地居民,这正是大英帝国的威力和总督的尊严的最好体现,“你——很好!”他再次强调说,又问,“那么,请你谈一谈你所知道的新租借地的情况,这是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是,阁下!”迟孟桓说,“据我所知,那里的情况有些麻烦,当地的刁民并不理解划归英国管辖是他们的幸福,私下里准备对抗政府的接管,许多村庄筑起围墙,组织壮丁,进行武装操练……”
  “我已经得到类似的情报,”卜力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过据立法局的两位华人议员分析,新安县历史上就有修筑围村的传统,像巡丁、更练、团练之类的农民武装也不是新近出现的,他们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抵御海盗。这些分析是有道理的,我也不大相信那些农民会对政府造成威胁,他们没有军事知识,也没有近代化的武器,大刀、长矛只不过像舞台上的道具,我来到香港已经领教了粤剧的武打,那种由锣鼓伴奏的舞蹈动作倒是很热闹,可是,和打仗完全是两回事!哈哈!”
  说着,他鄙夷地笑了起来。
  “不,阁下,”迟孟桓说,他为总督的过于乐观而感到遗憾,“他们不仅使用刀枪,而且正在发起募捐,购买新式武器。最近,香港上环的丝绸铺销路突然呈旺盛趋势,敝商行的绸缎庄也发现青色、黑色的绉纱供不应求,顾客大多是从新安县过来的客家妇女……”
  “这和武器有什么关系?”卜力听得莫名其妙,“难道丝绸可以用来作战吗?”
  “这里面有个秘密,阁下,”迟孟桓说,“据我手下的人了解,她们买回去是给男人做缠腰的带子,”他撩起自己的西服,在马甲上比划着说,“然后把短枪藏在里面……”
  “他们有枪?”卜力问。
  “是的,阁下。”迟孟桓说,“他们正在通过多种途径,从‘水客’手里收购枪支,有步枪,也有手枪,不过都不是新的,许多已经生锈了,他们请当地的铁匠和钟表匠进行修理……”
  “嗯……”卜力的脸色阴沉起来,有些不安了,“看来,这些农民武装的确值得注意,如果真地是为了对抗政府,我们将不排除在接管新租借地的时候使用武力!”
  “不过,”骆克沉吟道,“还是要尽量避免流血冲突,免得造成不利于我们的国际影响……”
  “当然,如果把可能出现的反抗行动掐死在萌芽状态,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卜力说,“重要的是,要设法弄清楚是哪些人在带头闹事!”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迟先生提供的!”梅轩利说着,从警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卜力。
  卜力接在手里,骆克也凑了过去,一起审看,见上面用英、汉两种文字写着一串人名:
  屏山:邓芳卿、邓朝仪;厦村:邓菁士、邓仪石、邓植亭;锦田:邓九如、邓伯雄;大埔头:邓茂;八乡:邓同、黎春、李邦;泰亨:又湛全;新田:文礼堂;上水:廖云谷;粉岭:彭少垣;丙岗:侯翰阶;青山:杜堂滔;……
  迟孟桓在一旁解释道:“这些人多半是新安五大家族的头面人物,广有田产,害怕政府接管之后剥夺土地的永久所有权,所以反抗最力。他们有钱有势,在乡民当中颇具号召力,不可轻视啊!”
  “嗯,”骆克说,“这些人,我在调查的时候也有所耳闻。看来,要稳定新租借地的秩序,首先要控制这些首要分子,正如中国的兵书所说:”擒贼擒王‘!“
  “阁下是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吗?”梅轩利跃跃欲试。
  “不,”骆克摇摇手说,“征讨不如安抚!我想,如果以总督的名义向他们一一致函,宣示大英帝国的仁政,保证在新租借地接管之后,尊重地方习俗,保障土地权益,改善乡村环境,提高居民生活水平,并且邀请他们在未来的乡村委员会或者各行政区担任某种职务,这对他们将是有诱惑力的,还会再带头闹事吗?”
  啊?!迟孟恒听得心里一沉:这是怎么回事?告密的还没有得着任何好处,被告的倒先被许了官职?前番和林若翰的较量已经失策,不料这回又是失策,自己真是冤枉透顶2既然如此,何必跟着梅轩利去建造什么警署?算了,算了,安心做自己的生意去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抢购新安县的地皮,大捞它一把!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敢出声,脸上邀功请赏的光彩已经黯淡了。
  “这个办法倒不妨试一试,”卜力捋着小胡子,思索着说,他并不在意迟孟桓的脸色如何,对骆克交代道,“这封信由你来起草,言辞要温和,态度要诚恳。以感化为目的,至于将来是不是真正授予他们什么职务,当然还要再看一看了。”
  “我明白,阁下!”骆克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
  迟孟桓似乎也听明白了,失衡的心理这才略略找回一点平衡。
  秘书端着两份牛奶、面包走了进来,放在茶几上:“总督阁下,辅政司阁下,请用早餐!”
  梅轩利突然意识到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总督接见迟孟桓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五分钟,于是一个立正,说:“总督阁下,我们告辞了!”
  “好吧,”卜力握着他的手,说,“祝你顺利!”
  “谢谢,再见,阁下!”梅轩利向他敬礼。
  “再见!”卜力此刻心情不坏,顺便也和迟孟桓握了握手,“你——很好!以后有什么情况,希望随时报告,你对大英帝国的忠诚会得到报偿的!”
  “是,阁下,衷心感谢阁下对我的信任!”迟孟桓沮丧的情绪一扫而光,刹那间像航船鼓起了风帆。
  梅轩利和迟孟桓乘坐两顶轿子,后面跟着两名荷枪实弹的“红头阿三”和一些泥木工匠,向新租借地进发,太阳平西时分,才到达大埔墟西南角的泮涌。
  迟孟桓号称熟悉新租借地,其实许多情况都是从老莫那里听来的,他本人过去只来过一次泮涌,是为了买聋耳陈的那块地皮。这次来到泮涌,自然是先找熟人,他带着梅轩利一行到了聋耳陈的家。
  聋耳陈突然见到迟孟桓光临,身后还跟着身穿警服、人高马大的梅轩利和皮肤黝黑、肩挎长枪的“红头阿三”,不知是何用意,唬得魂飞魄散,朝迟孟桓作个揖,哆哩哆嗦地说:“迟先生,我……我和你可是钱、货两清了,这……”
  “咳!”迟孟桓怕他当着梅轩利的面说出自己炒地皮的事,连忙凑近了,朝着他的耳朵喊道:“陈先生,你误会了!我是来办公事的,看见没有?这位是香港政府的警察司梅轩利阁下!”
  “啊?!”聋耳陈听说“警察司”驾到,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梅……梅大人,各位总爷,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啊!……”
  梅轩利和“红头阿三”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你不必这么紧张嘛,”梅轩利笑着说,“我又不是来抓你,而是请你帮助我们!”
  他说的虽是当地方言,可惜聋耳陈却听不见,仍然需要“翻译”。
  “警察司阁下对你说,”迟孟桓朝聋耳陈喊道,“政府不抓良民,政府要在运头角山上选个地方建造警署,请你帮个忙啦!”
  “噢!”聋耳陈这才听得明白,三魂七魄从天外回到了身上。心想,迟先生早先所言不差,果然官府来乡下占地盖屋了,幸亏我抢早卖了那块地,要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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