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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

补天裂-第66部分

小说: 补天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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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一个字提到香港,也没有提到过太平绅士,怎么能证明这是上帝的旨意呢?”
  “你真是个孩子,竟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林若翰宽容地笑笑说,“《圣经》是上帝在遥远的古代给以色列人的启示,当然不可能把世间的一切琐碎的事情都写进去。不过,《圣经》里十分明确地告诫我们。‘在上有权柄的,人人当顺从他;因为没有权柄不是出于上帝的,凡掌权的都是上帝所命的。’所以,女王和总督的权力都是上帝赐予的,他们的命令就是上帝的命令,我们必须用诚实的心去接受,去听从。”
  “包括香港拓界吗?”
  “当然,包括大英帝国的一切,她的权威,她的领土和疆域,都是上帝赐予的。”
  “可是,我不明白,”倚阑困惑地说,“英国早已经从中国取得了香港和九龙,为什么还要拓界?这件事,中国的老巨姓不赞成,两广总督也不赞成,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倚阑,这不是一个英国公民应该说的话!”林若翰的神色严肃起来,灰白的眉毛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闪着凌厉的光,“香港拓界是关系到国家利益的大事,英、中两国已经签订了《专条》,任何人的反对和阻挠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作为女王陛下的子民,应该忠于自己的祖国!”
  倚阑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父亲在去年秋天说这句话,她还会欣然接受,但是现在不同了,“女王陛下的子民”这份荣耀和自豪在她心里已经失去了光环!
  “孩子,我感到你最近的情绪好像有些反常,”林若翰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儿,“是不是受了什么影响啊?”
  “影响?什么影响?”倚阑吃了一惊,心脏“咚咚”地跳个不止。
  “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了,”林若翰伸手抚着女儿的肩头,眼睛眯起来,迟疑不定地像是在自言自语,“刚才易先生……”
  听到父亲说到“易先生”三个字,倚阑几乎要惊叫起来,完了,她想,父亲一定窥见了她心中的秘密!她极力抑制住心脏的狂跳,低垂着头,连眼睛也不敢抬,胆战心惊地等待父亲揭出谜底,置她于无可逃遁的尴尬境地……
  “刚才易先生所说的话,使我似乎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情绪,”林若翰凝神思索着,缓缓地说,“这种情绪,和他的那个朋友邓伯雄,以及现在新租借地普遍反映出来的不满情绪,都是一致的。本来,我不应该忘记,早在去年夏天,在北京举行的中、英谈判刚刚开始之际,易先生就曾经觐见李鸿章,表达了他对英国的强硬立场,虽然他的主张没有被中国政府接受,但并没有迹象表明他放弃了这一观点,我在和他接触中,经常可以感到他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倚阑,”他突然问女儿,“易先生最近对你说过什么吗?”
  “哦,没……没有,”倚阑垂着头说,心里庆幸父亲没有点到自己最担心的那件事,但他对易先生的怀疑也足以使倚阑瑞惴不安了。出于保护她所爱的人的本能,她便不假思索地敷衍道,“易先生最近的情绪很消沉,他好像对政治不再感兴趣了……”
  “但愿如此吧!”林若翰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却仍然不大放心,“他从锦田回来以后就表现得很消沉,但我又觉得奇怪,因为他和邓伯雄都不是消极遁世的人,两把剑到了一起,难道会互相磨去锋刃吗?这很难解释。刚才,他对定界谈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又是为什么呢?”
  “也许……他是随便问问吧?”倚阑慌慌地说,“Dad出去了一整天,回到家里,如果谁都不闻不问,你也会不高兴的!”
  “咳!”林若翰哑然失笑,从女儿身旁站了起来,“你倒是很会为他寻找理由,学生处处维护老师啊!倚阑,我对易先生一直是很尊重的,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不希望他在我这里惹出什么麻烦。但愿我不致于犯下一个错误,把一个反对英国政府的人请到自己家里来!”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收敛了,郑重地嘱咐倚阑说,“也许是我多虑了,但现在时局动荡,dad又处于这样的位置,对可能发生的意外,不能不防!如果易先生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你要随时告诉我!”
  “是,dad……”倚阑垂着睫毛答道,生怕被父亲看出破绽。
  林若翰走了,倚阑长长地舒了口气,几乎瘫倒在地。
  夜深了。父亲的窗口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好一阵,倚阑步履轻轻地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父亲的门外,侧耳谛听着,里面传出均匀的鼾声,辛苦奔波了一天的老人已经沉入梦乡。
  她悄悄地走开去,来到易先生的门前,用指尖轻轻地敲了三下。
  门开了,易君恕吃惊地看着她那苍白的脸,低声叫道:“倚阑……”
  她没有出声,像影子似地闪进房间,飞快地掩上房门:“先生,你今天问dad谈判的情况,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怀疑你有什么目的,要我监视你!”
  “哦,怪我疏忽了!”易君恕心里一震,“但是,他的怀疑是没有错的,我现在非常需要知道他们谈判的详细情况,倚阑,你能帮助我吗?”
  “这怎么可能?Dad已经有了戒心,问不出什么来,他的文件包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会给我看的!”
  “可是,你有办法打开他的房门!”
  “啊?!”倚阑吃了一惊,“你说是偷?这怎么可以?”
  “不要用这个‘偷’字,”易君恕肃然道,“英国人掠夺中国的国土,那才是偷,是抢!”
  “Dad没有,他既没有偷,也没有抢……”
  “可是他在帮强盗做事,在助纣为虐!”
  “他毕竟是个英国人,必须服从女王和总督,这是没有办法的!”
  “并不是所有的英国人都支持英国政府的侵略政策,早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之时,一些正直的议员就曾经坚决反对向中国派遣‘东方远征军’,强烈谴责这是‘为支持一种恶毒的、有伤道德的交易而进行的战争’!翰翁总是说他如何热爱中国,多么希望中国富强,可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为了得到一顶太平绅士的头衔,他不顾一切地投入了对中国领土的掠夺,悲天悯人的博爱之心已经无影无踪了,我真为他可惜!”
  易君恕说着,深深地叹息。
  “先生,你这么说,对dad是不是太苛刻了?”倚阑的声音在颤抖,“他曾经……”
  “他的救命之恩,我终生难忘,”易君恕喃喃地说,“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反目成仇,我会非常痛苦,他也不会原谅我!不,我不愿意失去这位忘年之交的长者,也不愿意伤害他,只是想……想在不经他允许的情况下,借用一下他皮包裹的那些文件,倚阑,你应该帮助我!”
  “不,先生……”倚阑的嘴唇瑟瑟发抖,“我不能!那样做太对不起dad了,我于心有愧!”
  “你不愿做的事情,我也不强求,”易君恕抚着她的肩背,无奈地叹息道,“但愿你面对生身之父的在天之灵,也能做到问心无愧!”
  “哦……”倚阑一个战栗,扑倒在他的胸膛,“先生……”
  又一个黎明降临了港岛,雨停了,风也停了,朝霞映红了翰园。
  今天是星期日,上帝休息的日子,教堂照例要举行主日崇拜。早餐过后,林若翰装束整齐,准备和女儿一起去教堂了。
  “Dad,”倚阑心怀忐忑地垂着眼睑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
  “噢?昨天晚上我就觉得你脸色不大好……”林若翰关切地说,“你在家里休息吧,就不要去教堂了,心里感念着主的恩惠,主会保佑你的。下午我请医生来给你看一看!”
  “哦,不用了,”倚阑赶紧说,“我只是有些失眠,睡一会儿就会好的……”
  “嗯。”林若翰不大放心地看看女儿,嘱咐阿惠好好服侍小姐,就匆匆出了门,坐上轿子走了。主日崇拜是不可耽误的,尤其是——他猜想,因为王存善回广州去了,定界谈判暂时休会,总督和辅政司今天可能会去教堂参加崇拜,所以他更要早些到才好。
  楼上书房里,易君恕从窗口注视着脚下的山道,翰翁的轿子已经走远了。
  门房里,阿宽哆哆嗦嗦地捂着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惊恐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倚阑:“小姐!这合适吗?翰园所有的钥匙,我这里都有,十五年了,没出过一点差错!牧师信得过我,我……我不能对不起他,怎么能偷……”
  “宽叔,你怎么能说是‘偷’?”倚阑急得都要哭了,“易先生说:这不是偷!英国人强占中国的国土,那才是偷、是抢!”
  “啊……”阿宽愣愣地看着她,小姐变了,真是变了,那神情,那语气,越来越像阿炜兄弟了!
  泪水哽咽了阿宽的喉咙,他那老树根似的手哆哆嗦嗦,把“啼里哗啦”的一大串钥匙从腰带上解下来,递到倚阑的手里。
  倚阑匆匆跑上楼来,易君恕正在等着她。
  黄铜钥匙插进林若翰卧室的锁孔,那扇门“呀”地一声打开了。
  皮包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倚阑的心脏狂跳着,双手抖抖索索地把它打开,由林若翰亲手做的谈判记录完整地展现在面前。
  两颗紧张的心一起跳动,伴随着倚阑的低声译述,易君恕迅笔疾书……
  院子里的草坪上,阿宽又在修剪花木了。他时时地抬起头来,眺望着通往圣约翰大教堂的弯弯山道。
  “当!当!当……”悠扬的钟声从教堂高耸的钟楼传来,庄严肃穆的主日崇拜开始了。
  当天晚上,按照易君恕的吩咐,阿惠悄悄地下了山,乘坐疍户的小船,登上了前往锦田的夜路。她走得很急。天亮之前还要再赶回来,以免牧师生疑。
  她的身上,藏着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里面装着中、英定界谈判纪要,还有一封没有上下款的信:
  双方歧议甚大,谈判未果,王存善今已返穗。若广东方面坚不相让,事态发展或可有转机。
  第十三章 寸土必争
  3月14日,王存善再次来港,重开谈判。
  辅政司署会议厅里,国旗、地图高挂,谈判桌前双方原班人马照旧,惟一的变化是多了一位显赫人物:香港总督卜力爵士,标志着谈判的规格升高了。
  上次的谈判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仅仅进行了一天就被迫中止,要求中止谈判的并不是英方而是中方,完全出乎个力的意料。这位新总督去年在伦敦接受任命的时候,香港的拓界大局已定,《专条》早已签字换约生效,降服李鸿章的窦纳乐在英国朝野被目为英雄,连已经离任回国的前港督威廉·罗便臣也不甘寂寞,频频在报刊传媒曝光,鼓噪自己在拓界之中的贡献,惟恐人们忘记了他为女王陛下立下的功绩。香港成为英国人的一个重要议题,夕阳西下的“日不落帝国”新近获得大片租借地的辉煌业绩刺激着人们兴奋的神经,新任港督卜力一出场,头顶便闪耀着超过他的十一位前任的光环。当他乘风破浪跨越半个地球奔赴东方履新之时,耳畔回响着一百多年前英国特使马戛尔尼的名言:中华帝国只是一艘破败不堪的旧船,它将像一个残骸那样到处漂流,然后在海岸上撞得粉碎。君临自己“领地”的卜力充满了自豪和自信,立即着手新租借地的接管工作,三个半月以来。他和骆克已经作好了充分准备,一张由索尔兹伯里、张伯伦、窦纳乐和卜力共同组成的大网从天而降,总理衙门入其彀中,新租借地边界将超越《专条》的制约向北大大推进,应该是毫无问题的。而他却不曾料到,酝酿已久的这一战役竟然出师不利,第一轮谈判便卡在这位其貌不扬的中方定界委员王存善手里!
  现在,王存善又回来了。扣除他往返途中的时间,在广州停留不过一天,也并不算耽搁。在和两广总督谭钟麟短暂的会见之中,他得到了什么“锦囊妙计”?尚不得而知。根据窦纳乐所提供的情报,谭钟麟就香港拓界问题向朝廷上书说:“租界内村庄,不下万户,食毛践土二百余年,一旦闻租与英国管辖,咸怀义愤,不愿归英管。”看来,这位八十老朽的态度颇为强硬,不可轻视,连他派来的一名小小的候补道也必须认真对付,于是港督亲自出马了。
  卜力端坐在东道主一方最中间的位置上,身穿总督服,胸佩“圣迈可暨圣乔治最高大十字勋章”,鹰钩鼻上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威严地扫射着对面的王存善和他的随员,最后把目光落在身旁的骆克脸上,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诸位,英、中两国关于香港新租借地定界问题的第二轮谈判现在开始!”骆克宣布道,勺\“字眉下那双眯缝眼闪烁着诡秘的微笑,”我们高兴地看到,中方委员王道今天已经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我表示欢迎!“
  骆克说到这里,带头鼓起掌来,因为双方人员寥寥,那掌声也稀稀落落。中方委员王存善连忙欠了欠身,土黄色的脸上作出些许笑容,眼角旁便堆满了放射状的皱纹。他拱起双手,向着对方的诸位作了个罗圈揖,表示感谢。
  等掌声平息,王存善也坐下了,骆克继续说:“今天,总督阁下亲临会场,这充分表明了大英帝国和香港政府对于谈判的诚意。我们期望中方也以同样的诚意,消除分歧,解决争端,和我们达成共识!”说到这里,他看了王存善一眼,“我想,王道此次从广州回来,带来的应该是令人愉快的消息一请问:贵国两广总督阁下对你有何指示?”
  “督宪大人,司宪大人!噢,还有林大人!”王存善向卜力、骆克和林若翰拱拱手,清清嗓子,说道,“敝人前天回到广州,立即觐见总督,将谈判情况和贵方意见如实报告。谭制台说,《展拓香港界址专条》系由敝国总理衙门大臣与贵国公使签订,经双方君主批准,已具法律效力,谭制台作为一名地方官,自然无权更改。贵国公使已将《专条》黏附地图交与敝国总理衙门,上面画有边界直线,定界理应以此为准。所以,谭制台表示,不能接受贵方所提出的超过此界的要求!”
  “什么?”骆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两天之前,当谈判被迫中止时,骆克并不像卜力那样把问题估计得过于严重,因为他在第一轮的交战中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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