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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补天裂-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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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他进了门,易君恕、倚阑和邓伯雄便站起身来。
  “翰翁,”易君恕指着邓伯雄说,“这位就是我的朋友邓伯雄先生……”
  “贸然登门,打扰了!”邓伯雄说,向林若翰深深一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高鼻蓝眼的“鬼佬”行礼,完全出于对易君恕的情谊,“翰翁对我兄长有救命之恩,而且盛情款待,邓某至为感谢!”
  “哪里,哪里,邓先生不必客气,请坐!”林若翰手里拿着文件,仅向他点点头,就算还了礼。心想:此人说得好听,明知“贸然”,还要“登门”,这在英国人的礼仪中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是,老牧师毕竟是个修养深厚的人,纵使心中不快,也极力不表现在脸上,对易先生的朋友仍然以礼相待。宾主重新落座之后,他面带笑容,问道,“邓先生府上是在……”
  “敝乡新安锦田。”邓伯雄答道。
  “噢?”林若翰想起易君恕刚刚到达香港的时候就要去锦田看一位朋友,显然就是这个人了。当时他极不赞成,固然首先是担心易君恕的安全,但其中也不乏自己的感情成分,不想招意乡下人,给翰园带来麻烦。但是,“新安锦田”这四个字在今天听来,却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刚刚在总督府领受了使命的林苔翰,此时对那片即将展拓的土地充满了兴趣,脸上绽开了笑容,说:“节上在新租借地?太好了,你们那里很快就要脱离新安县,划归香港,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嘛!”
  这番话,最大限度地表达了他对客人的热情,但是,邓伯雄听了,却陡然变色,心想:什么救命恩人?鬼佬就是鬼佬,说出话来味道就不对!
  “不敢当!”邓伯雄冷冷地说,“林先生是英国人,而邓某是中国人,哪里做得了‘一家人’?”
  “哎,邓先生,”林若翰说,暗想自己即将荣任太平绅士,屈尊接待这个乡下人,而他竟不识抬举,心中已经不快,但顾及自己的身分,仍作作不察,侃侃而谈,“中国有句古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都是兄弟,无分尊卑嘛!“
  “‘四海之内皆兄弟’?”邓伯雄微微一个冷笑,“果真如此,善莫大焉!可惜啊,以邓某所见,当今世界只有弱肉强食,列强各国何曾把中国当成兄弟?贵国对中国打了两次鸦片战争,割占了香港、九龙,犹未满足,而今又强行‘拓界’,这恐怕算不得兄弟情谊吧?”
  谈话刚刚开始就话不投机,使坐在一旁的易君恕感到不安。他客居翰园已近两月,远离自己的同胞,今天见到邓伯雄,听到他痛快淋漓的议论,心中十分畅快;但现在毕竟是住在林若翰家里,而且眼前有翰翁在座,如果宾主之间引起争论,伤了情面,却怎么好?倚阑眼见得自己的一番好意成了泡影,这两个人一见面便谈不拢,又不便劝说,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
  林若翰的笑容也收敛了。长期以来,他和中国人接触中常常遇到这种情形,当彼此谈论中国文化时似乎很容易沟通,一旦涉及中、英关系则往往尴尬,他和易君恕的初次见面就是一例,如果没有后来的扶危济难,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发展到今天的友谊;而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邓伯雄却比易君恕还要倔强,刚刚交谈就已经剑拔弩张!
  “邓先生,中、英关系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大题目,原非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林若翰说,他不想和这个乡下人再多费唇舌,就把话题往回收,“香港拓界的《专条》已经由两国政府签字、换约,港府接管在即,你我之间就无须议论它了……”
  “这是先生首先提起,邓某自然要作回答!”邓伯雄却说,“我愿奉告先生,李鸿章把新安县大片土地租给英国,但那里的土地不姓李,他一手遮不了天!新安县的百姓并不以划归香港为荣,更不愿意做英国人!”说着,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林先生,邓某告辞了!”
  邓伯雄此言一出,易君恕和倚阑吃了一惊,倏然站起身来!
  “伯雄,且慢!”易君恕急忙叫道,但想到自己在这里并非主人,却又不好出面挽留,“你……”
  “邓先生,”倚阑明知易先生为难,上前拦住邓伯雄说,“你和易先生好久不见,何必走得这么急呢?请再坐一坐……”
  “谢谢林小姐的好意,”邓伯雄说,“我还要赶几十里的山路,早些动身,心里才踏实!”说罢,大踏步迈出客厅。
  易君恕和倚阑一直把邓伯雄送到大门外的轿子前。
  “伯雄,你远道而来,就这样不欢而散,我……”易君恕握着邓伯雄的手,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我深感惭愧啊!”
  “君恕兄,”邓伯雄说,“我看得出来,你住在这里,心情也并不舒畅!我还是想接你到舍下去住。锦用虽没有高楼大厦,毕竟是自己的家,你跟我走吧?”
  易君恕听得怦然心动,说:“我也久有此意……”
  “先生,你要走?”倚阑不安地说,“这怎么能行呢?”
  “是啊……”易君恕沉吟道,“没有料到伯雄和翰翁之间会发生不快,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若再随之而去,对翰翁也不好交代,他毕竟有恩于我……”
  “唉!”邓伯雄一声叹息,看他左右为难,便说,“既然如此,小弟也不便勉强,兄长暂且在此委屈一些时日,何时感到不便,只须给小弟打个招呼,锦田吉庆围就是你的家!”
  易君恕把他送上轿子,意犹未尽,依依而别。龙仔挑着空担跟在轿子旁边,沿着松林径下山去了。
  “咳,少爷,”龙仔一边走着,一边嘟嘟哝哝地诉着委屈,“我们大老远地来看你的朋友,水也没喝一口,倒受了一肚子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看易先生已经对你变了心,投靠了鬼佬了!”
  “你胡说什么?”邓伯雄梗着脖子,朝旁边的龙仔瞪了一眼,“他有他的难处,我不能疑心自己的兄弟!”
  山道崎岖,轿影远去。
  翰园的大门前,易君恕和倚阑目送着邓伯雄消失在丛林掩映之中,两个人都默默不语。
  林若翰步出客厅,踏着草坪徐徐踱步,回味着刚才那不愉快的一幕。他心里一动,看了一眼还捧在手里的那份骆克撰写的报告书,这位未来的太平绅士已经预感到,港府接收新租借地也许不会那么顺利……
  次日便是冬至。如果不是邓伯雄的提醒,寄身于欧人居住区的易君恕手边又没有“皇历”,几乎忘了这个节日。冬至在京师也是一个大节,每年的这一天,皇帝都照例要到天坛圈直台祭祀苍天,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官进表朝贺,为国之大典,有诗纪胜:“冬至郊天礼数隆,鸾旗象辇出深宫。侍臣宠锡天恩大,鹿脯羊膏岁岁同。”仕宦绅耆,乃至平民百姓,也要庆祝一番,祀祖羹饭,一碗馄饨是必不可免的,所谓“冬至馄饨夏至面”,相沿成俗。此外,从禁苑深宫到百姓人家还流传着一种《九九消寒图》,图中画素梅一枝,有花九九八十一瓣,从冬至这一天起,每天染色一瓣,而且染法因天气变化而异,“上画阴,下画晴,左风右雨雪当中”;等到全图染遍,已是严冬过去,大地回春,“试看图中梅黑黑,自然门外草青青。”易君恕幼时,每年的冬至之日,父亲都要在书房贴一幅《九九消寒图》,不过那不是梅花,而是“庭前杨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大字,朱笔双钩,字留空心,这九个字每字都是九画,父亲命他每天用墨笔描写一笔,等到九九八十一笔写完,窗外恰好春风拂面,杨柳依依。往事不堪回首!遥想数千里之外的京城,报国寺前的小院如今应是大雪封门,老母、妻女生死未卜,何谈祀祖羹饭?瀛台四周的碧水被坚冰覆盖,幽禁中的皇上朝不保夕,逞论出宫祭天!国耶,家耶,都似残荷败柳,生机全无,怎生消得九九严寒,冬尽春回的希望又在哪里?
  林若翰的半山别墅,一派节日景象,却并不是为了这个冬至,而是在为迎接另一个节日而忙碌。再过三天就是圣诞了,基督徒虔诚信仰的主,上帝的独生子耶稣的诞生之日,那才是西方世界最盛大的节日,何况这里又是一位牧师之家。其实,《圣经·新约》中对于耶稣的生辰并没有记载,早期的基督教徒纪念圣诞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日期,从每年的12月一直到翌年4月都有人庆祝。到了罗马帝国时代,从四世纪开始,西方国家逐渐把圣诞节定在12月25日。这是因为远在基督教兴起之前,古罗马人和欧洲的其他民族大都在每年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冬至这一天前后举行年头岁尾的庆祝活动,寄托人们送走严寒、迎接新春的美好愿望。基督教会接过了这一民间传统,把圣诞确定在冬至后第三天,于是宗教和民俗融为一体,圣诞节正是由冬至节演化而来,只是由于年代久远,它的渊源却被忽略了。直到现在,东欧一些地区还是在1月6日庆祝圣诞,残留着古老风俗的痕迹,而英国和西方多数国家的圣诞节则从12月25日开始,一直狂欢到翌年1月6日的“第十二夜”。
  1898年的12月25日正好赶上星期日,圣诞和主日礼拜一并举行,将比以往更为隆重,到了那一天,林牧师将身穿庄重的圣袍,亲自到圣约翰大教堂主持这一盛典,唱诗班将演奏完整的《弥赛亚》,唱到《哈利路亚》时全场起立,合唱那雄浑昂扬的赞歌,浓郁的宗教气氛使信徒们如醉如痴。说不定,不,几乎可以肯定,卜力总督也会莅临圣约翰大教堂,和林若翰牧师,和信徒们一起共庆佳节。
  按照林若翰的吩咐,阿宽和阿惠已经采购了圣诞树、蜡烛、酒和名目繁多的食品。如果依据英国的传统,圣诞餐中最重要的菜肴是一只孔雀,事先要把它那美丽的皮毛完好无损地剥离下来,待孔雀肉烤熟之后再原样装上、缝好,庄重地端k餐桌。当然,并非所有的英国人都能够像王公贵族那样奢华,但即使一般人家总也要在这一天吃一只大型的家禽,比如火鸡,自从十六世纪从墨西哥传入英国,也成为圣诞餐的首选之物。在香港的市场上不易买到火鸡,那么,鸡、鸭、鹅也都可以替代,自然是越大越好,于是,邓伯雄送来的家禽便正好派上用场。
  12月24日夜幕降临,圣诞前夕的“平安夜”到了。翰园灯火通明,大门正中悬挂着用松枝和冬青枝编织的花环,上面镶着用彩纸剪贴的英文“圣诞快乐”,挂满了松果、小铃铛和用棉絮制作的雪花。客厅里,壁炉和窗台上都燃起了蜡烛,圣诞树被妆扮得五彩缤纷,烛光和金银星交相辉映,树枝上挂满了苹果、糖果、圣诞贺卡和包装精美的小礼物。这座宁静而古老的房子突然变得热闹而年轻,充满了童话色彩,当信徒们一年一度纪念耶稣的诞辰之时,他们自己也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
  林若翰结束了教堂里的崇拜仪式,回家来欢度“平安夜”。
  餐厅里,雪白的桌布上燃起了过节才用的银制烛台,布好了全副餐具,摆上了形形色色的糕点、糖果和水果,以及圣诞节必备的美酒“潘趣”,圣诞晚餐就要开始了。
  林若翰和倚阑、易君恕一起走进餐厅,坐在餐桌旁。老牧师身穿在最重要场合才穿的礼服,精心修剪了胡须,神采奕奕,喜气洋洋。这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年年圣诞,今年是他最愉快、最难忘的一次,在圣诞前夕意外地得到自己将要荣任太平绅士的喜讯,这是卜力总督送给他的最好的节日礼物,是他大半生旅程的光辉顶点,大值得庆祝了。获得了这项荣誉,将为林氏家族增添一道耀眼的光环,当年少小离家的英格兰青年在须发皆白之后终于事业有成,总算没有辱设祖先的高贵血统;就任了这一职位,他在香港就不再只是一位传经布道的牧师,一位皓首穷经的学者,一位无职无权的民间绅士,而正式成为一位官员了,尽管只是“非官守太平绅士”,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也已是出人头地,拥有了堂而皇之地参与政治的权利,他长期以来那种骚动于心、难以压抑的强烈渴望终于得以实现;登上了这一地位,他才第一次感到在险恶的人生旅途之中自身和他的家庭有了安全感,至少可以更有力地保护他的女儿了。
  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浸润着老牧师的心,美酒还未沾唇他已经微微地醉了,脸颊泛起红晕。
  “感谢仁慈的主在过去的一年里赐给我们的恩宠,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他端起斟满“潘趣”的酒杯,动情地说,“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在一千八百九十八年前那个寂静的夜晚,在犹太小城伯利恒的一座山丘上,露宿的牧羊人看守着羊群,黑暗中可以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应和幽幽的笛声。山洞裹住着一对旅行者,那是木匠约瑟和他的妻子玛利亚,他们是按照罗马皇帝奥古斯都的命令,从偏僻的加黎利省群山之中的纳匝肋乡村前来原籍犹太省伯利恒郡大卫城进行户籍登记的。玛利亚在和约瑟订了婚而尚未迎娶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天使告诉她,她腹中的胎儿是上帝的儿子。约瑟是个义人,他不愿意公开羞辱未婚而孕的玛利亚,只想私下里解除婚约。可是,约瑟在梦中看见了天使,天使对他说:”大卫的子孙约瑟,不要怕,尽管娶玛利亚作你的妻子,因为她怀的孕是从圣灵来的。她将要生一个儿子,你要给他起名叫耶稣,因为他要将自己的民族从罪恶中拯救出来。‘谦逊、缄默的约瑟听从了天使的启示,忍受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忧郁苦闷,娶了玛利亚为妻,并且陪着她长途跋涉回到故乡。就在他们到达伯利恒的那个夜晚,玛利亚分娩的时候到了,在牧羊人空置的山洞里,耶稣诞生了,玛利亚把他用布里起来,放在马槽里。这时候,天使的光辉出现在空中,对惊惧的牧羊人说:“不要惧怕,我报给你们大喜的信息,是关乎万民的。就在今夜,在大卫城为你们生了一位救赎者,他是主基督。你们如果看见一个婴孩,包着布,卧在马槽里,那就是耶稣!’就这样,我们的主,那位将称自己为‘善牧者’的耶稣,来到了人间!上帝为了爱人类而把他的独生子赐给了我们;耶稣贵为上帝之子,竟甘愿采取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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