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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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换个房间吧,你不是说还有一些艺术品吗?在哪个房间?”
“噢,是隔壁那间。”
吴山的引话起了作用,他们暂时离开了冷藏室,来到摄影师的“艺术品”收藏间。
“任何人来到这里,都有一种重生之感!”摄影师满意地看着,自豪地说。
其实,除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收藏室给人的印象是十分生硬而单调的。灯光下,屋子中间摆着一圈玻璃展柜,墙壁上,一幅幅死亡标记的枯骨和人皮,还有毛发和结石,镶在每个固定的画框里面。吴山扫视一周,这里的气氛类似灵堂,摄影师走下台阶,指着拐角里的一棵盆景说:“这是我刚刚完成的,用了135块人骨,每块都经过细心磨制,然后抛光上漆,最后定型,看,很美吧。”
“那边是什么?”吴山指着暗处的一个手术台。
“一个女孩的尸体,我在一个旅馆收购的,死于自杀,外表相当完好,再说,我对少女总有一种莫名的……怎么说呢,兴趣吧,越是这样,我越难构思,你敲门的时候,我正想着怎么做呢……”
“尸体没有腐烂?”
“我处理过了。”
“你以前是不是学医?”
“学过一点,怎么?”
“解剖尸体?”
“习惯了,这跟解剖猫呀狗的没什么区别……”
“你不是说有兴趣吗?”
“怎么,你也有兴趣?”
吴山干笑两声,握了握浸了汗液的手掌。
“完了后,我都在心里为她们祈祷,包括犯人、弃婴和残体,只要曾经有过生命的,我都这么做。”
“是因为良心不安?”
“你怎么这么说!看在我们交易的份上,我才不跟你计较。今晚我说多了,你也看得差不多了,赶快回去,把东西运来,我在这儿等你。”
“我把尸体运来后呢?”
“拿了钱走人。”
“你……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摄影师瞪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嘛?”
“比如这个女孩吧——”吴山指着白布下隆起的一块,“假如我是她的亲人,我有权利知道所有的过程吧。”
摄影师沉呤了一会。“你说的没错,但是,你知道了不好。”
“我只是想知道。”吴山老头很固执。
“你有亲人吗?”
“我有一个儿子,明年大学毕业。”
“儿子?”摄影师好像在思考什么,“他知道吗?”
“我们谈过,他并没有特别反对。”
“这么说,他知道你来我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吴山开始警觉了。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摄影师并没接他的话茬,他转了身,打开门边的一个壁厨,拎出一瓶葡萄酒:“来一杯?”吴山好久没喝酒了,他点了点头,接过摄影师倒的半杯葡萄酒。
“对死人,你尽可以自由摆布,可活人,比如你我,就不行了,那个东西——”摄影师指着手术台,“一般人都惧怕它,特别是有过手术经历的人,一躺上去,就会担心自己能不能醒过来,可它不过是一台老旧的机器,台下的螺丝都生锈了,我真怕它有一天断掉——每次解剖尸体我都这么想。手术前,为了保证尸体的干净,我都要做消毒和清洗,这是一个重活,有时得花一天的时间,甚至两天,特别是那些因车祸或工伤致残的尸体,我得用镊子将碎皮烂肉一点点剔掉,这有点像剔牙,你说是吧?”
“没人帮你吗?”吴山问。
摄影师叹了口气:“哪有人愿意做这种事,你能听我细说,我很高兴呢……”
“你没有朋友吗?”吴山觉得摄影师的情绪不太稳定,他听出他的语调里已经有些忧伤了。
“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们认钱,我认货,两项一清,什么都完了。”摄影师吞了一口酒,那红色的液体滑入喉管,闪着耀眼的光芒。“也有特别的时候,”摄影师有点犹豫地说,“有人想免费保存几天,有人想省点钱,还有人需要特殊照顾——反正是为了死人,我也都一一答应了,可事一办完,他们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要清洗、解剖、选材、构思、设计、艺术加工,同时进行废尸的存储或销毁,业务的范畴内的服务和宣传,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干扰……总之很不容易的。”
“废尸的销毁?为什么要销毁?”
“占地方,这你还看不出来?”
“都是没用的?”
“是没用的,我这里空间小,都占满了,我拿什么挣钱呀?”
“像废品一样扔掉?”
“埋了,或者用化学药物融掉……”
“这不是违法吗?”
“本来我也没说我合法嘛。”
摄影师站得久了,拎了一把椅子坐下。“我说,你什么时候把‘货’送来?我等着呢。”
“你准备怎么处理我妻子的尸体?”吴山本来想说“做了这么久,怎么没见你进监狱”,可话到嘴边换成了这一句,他不想惹他发怒,这是吴山说了之后才发现的,他本能地闪避,以此来赢得对方的信任。令他担心的是,摄影师的目光变得日趋僵冷,谈了这么久,他有些烦躁,举止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困倦。“他想赶快结束。”吴山在心里说,“难道他看出来了?不会的,这是他的地方,也许时间太晚了?或者寂寞?他想倾诉?炫耀?……到底是什么呢?假如他对尸体不感兴趣的话,那就说明他已有戒心了……”
正想着,摄影师说话了。
“当然是制成一件艺术品……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你说吧,我听着呢。”
吴山的心里踏实了,接过“鬼谷子”扔来的一根香烟,从容点着了。
“刚才你看到的那些作品,一是制作周期长,二是艺术表现力弱,三是选材相对困难。今后的作品,大都取自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依照‘量材适用’的原则,以上三个缺陷都要尽量避免,我的第一幅作品取名‘天狗吞月’……”
“天狗?”
“你不必担心,因为是死人,取材本身并没有丝毫的痛苦,我只需要逼真的艺术效果。”
“人和狗?……”吴山在脑海中将人和狗的形状作了对比,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它们的“切合点”。
“第二幅作品叫‘女娲补天’,一个创世神话,取材广泛,我准备用人的踝骨制作补天的‘五色石’,女娲的形象尽可能多的……”
“好了,我不想再听了。”吴山插话道。
“鬼谷子”嘿嘿一笑,这笑声使屋子显得突然空旷起来。对吴山的反应,鬼先生起初是讥讽,说到后来竟是夸耀了。“说实话,我没想到你是如此平静,要不是因为你现在的愤怒,我真的以为你是一个满血管流淌着冰渣的爬行动物。怎么,生气了?眼不见心净,要是有一天你死在我前头,我保证免费保管你的尸体……”
吴山掐灭了烟头,低着头一声不吭。那一年在山里,当催款人把他堵在屋里时,他也是这个模样。当时,他坐在床边的一个竹椅上,三个人围成一个半圆,他在中心那个“点”上,感到自己虚脱得近乎发疯。红炭般的烟头在昏暗中越来越淡,他咬了咬牙,猛吸两口,崩溃一般跪倒在地。对方看不清他的脸,可他的姿势验证了某种绝望,那一刻,他相信自己触到了死神的手指——黑暗中,他的一只手摸索到地铺下暗藏的一支手枪,这时,他哭了起来,他弓着背,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涌到那只冰冷的手上,他缓缓抬起头,闻到木屋的板缝间流窜着一股锯末和焦皮的混和气味——他重新昂起了头,握枪的手穿过腋下,扣动扳机。枪的后挫力使他浑身一颤,一颗直径为0。38cm的爆弹在身后那人的腹腔炸开,另一颗击中了对面一人的胸部,最后一人在转身逃跑时背部被击中,整个胸脯没有了……
现在,血腥的回忆唤醒了他对匕首的渴望,那个在绝望中跪地的姿势也找回了它的自信。
不错,他感到自己正逼近死神的阴影——死的意志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需要再为任何理由妥协了,他就他!他需要,这就是他!他是唯一的!匕首唯一的!血是唯一的!摄影师更是唯一的!
“听到没有?我们该走了!”摄影师喊道。跟着,展览厅的灯光熄灭了。吴山走了几步,看着被前厅灯光拉长的身影和手术台上的白布。
“手术台上的……我能看看吗?”吴山抓住机会,结结巴巴地问。
“什么?手术台?”
吴山指了指那个白色的方向,白炽灯从屋顶泻下,四面是灰蒙蒙的玻璃,吴山冷得要命,他感到牙根都在打颤。
“你怎么了?很冷吗?”摄影师靠上来,吴山闻到他棉布下的香水味。
吴山紧紧抓着裤兜里的匕首,生怕自己紧持不住,跌倒在地。他拚命使自己轻松下来,可整个身体都在变冷,甚至说话也不连贯了:“你不冷?……奇怪,……嗯。奇怪……你不冷?……”
“你刚才怎么不看,非到现在……”摄影师一边唠叨一边往前走。
吴山悄悄戴上手套。
白布掀开了。完好无损的头,长发依旧;肋骨被打开,里面是空的;盆腔没有了,只剩下一滩血水;下面是两条人腿,一条剥了皮,另一条只剩下一根长长的白骨;女孩的脸歪向一侧,她的颈上,有一条很深的淤痕……
吴山站在摄影师的右侧,整个脑袋嗡嗡直响。
“看完了?我要睡觉了,被你骗了这么久,还没见货在哪……”
墙角,堆放着女孩的衣服,上面是一条粉红内裤,还有袜子和鞋……
摄影师走到女孩的头边,拿起白布重新盖上。这一次,他重新来到吴山的右侧。
空气里很静,听得到哧哧的灯响。
摄影师仍在唠叨着什么。
吴山的左手已经离开了裤兜。
匕首被他攥得几近虚脱……
“赶快走吧——”
吴山觉得摄影师在看他。
吴山没有哭喊,更没有狂叫,他默默地瞥了他一眼,抡起左臂,将匕首深深扎入摄影师的肝脏。吴山几乎没有停顿地连刺了十几刀,他深信鬼先生已经倒了下去。
吴山喘着粗气,重重跌倒在地。
另一支匕首,平静地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第二十五章
巷子里静极了。
吴三更匆匆来到他的往处,刷卡、密码确认、旋开锁芯,突然,他停住了。
那个声音尾随他来到楼梯的某个拐角里,吴三更支着耳朵仔细听,黑暗中,除了微弱的风声,什么也没听到。他朝下面看了看,装作看到什么的样子,可下面并没有出现声音的主人,倒是他自己的心跳响得惊人。
吴三更朝下面响亮地吐了口清痰,进了屋子。
这所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一脸雀斑的老妪,心肠挺好,人也和气。丈夫是八年前死的,她说他心胸狭窄,遇事想不开,后来自杀了。她一个人过着,靠每月的退休金维持生活,膝下无儿无女,这房子是她丈夫留下的,面积很大,她一个人觉得空落落的,要是空间小一些,她会感到不是很寂寞。后来,她请人把从前的卧室单独辟了出来,加上客厅和楼下的一小间院子。春天时她栽了几棵月季和一株葡萄,就在靠墙的门后,天暖和时,她买了两对绿鹦鹉、四对黑金鱼,初夏之后,她参加了一个“老人娱乐协会”,每天往来于十里之外的一个灰楼上,听和她年龄相仿的人讲故事、说笑话。一个雨天,为了一个一星期才有一次的不知名电话,她踩空了一个台阶,从楼梯上摔下来,她就这么爬出院子,被一对偶然经过的情侣送到医院。
“谢谢你,小伙子。”老妪躺在病床上,一脸慈爱的笑容。
“她叫乌龙女,这段日子,专在医院照顾你。”吴三更说。
“乌龙女:
英文名:kelly
星座:处女座
就读院校:x—4大学生物工程系
出生日期:内详
三围:38、26、36
体重:48kg;身高:162cm
出生地:sh城
血型:o型
嗜好:流行音乐、阅读、旅游、睡觉
最喜爱的食物:蛋炒饭
最喜欢的颜色:黑、白、粉红
最喜爱的电影:《午夜情人》、《湿淋淋的封面女孩》、《有鬼,请别来》
最痛恨的行为:撒谎;最喜欢的言语:真诚;最值得信赖的人:父母;最值得疼爱的人:恋人;最值得……“
乌龙女朝吴三更挤了挤眼,一副顽皮的样子。
“她很像我年轻那会……”老人说,她的年龄和足痛拥有足够的说服力,使人联想起她少女时动人的美丽。
“今天就是巧,刚看了房子,出门就看到您摔倒了。”乌龙女说。
“看房子?你们住在附近?”
“不是,我想租间房子,今早来看一看。”吴三更说。
“租房子?”老人笑了,“我隔壁有一间大一点的房子,没人住的,你们要是不嫌弃,委屈着住下吧,权当替我看管了。”
“那怎么好麻烦您……”
“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你们帮我,我这老命都丢了。”老妪宽慰地笑笑。
“这是哪里的话……”吴三更结结巴巴地说,看着心上人。乌龙女坐在床边,抿着小嘴偷偷地笑,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老人看在眼里,却把眼睛闭上了,她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吴三更过了很久才明白,他们的亲密让老人油然念及死去的丈夫,不知不觉中,八年过去了,记忆却比从前顽固了,抹也抹不掉的情景—一幕幕令人忧伤,老人把它们重新藏了起来,放在心窝的最深处。原来她以为她是能忘记的,这个黄昏她才明白,她错了,她永远忘不了的,也不应该忘的。人一旦上岁数,最怕的就是摔了,所幸老人的伤势不重,在家调养一些时日就能自由活动了。
一个月后,吴三更搬入“新居”。
现在,屋内的摆设仍和从前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朝南是阳台,四面镶着铸铁的花纹,乌龙女建议用帘布将房间一分为二,里面是床和工作间,外间是活动室。窗户朝北,黄昏时,半天的晚霞染得整块玻璃一片彤红。老妪是南方人,所用的家俱都是从家乡运来的,线条简洁,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