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老山狙击手-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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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袭持续了五六分钟。
炮兵们出手真是大方!可能平日里没什么事干,逮着机会还不打个饱?
支援炮击停止了,浓烟也散尽,向前进紧紧地盯着谷口那里,始终都没有看到有人出来。
“该不会是误伤了吧?”他身边的炮眼先生着急了,骂起来道。
向前进笑。
他的笑,黎国石心领神会,也不作声。
“你们倒是说说看,他们会不会全光荣在里面了?”炮眼先生其实并非见死不救之人,现在向前进明白了。
“放心吧,他们应该是步兵的侦察员。攀崖走壁,那是绝活。”
“果真?那就好!他妈的,我急得出汗,更热!”
望远镜里河谷边的草开始翻动起来,一浪一浪的,像是水波。
前方好不容易起风了,而此时天却黑下来,乌云笼罩上山头。不容人准备,老天突然降下大雨。
这雨来得就像是刚才那阵炮袭那般快,说到就到。雨帘从河谷下游铺盖上来,转瞬间伴以电闪雷鸣,巨大的雷声和耀眼的闪电让人骇怕。大家都没来得及穿上雨衣,被淋了个透湿。因为太热的关系,大家也都不愿意穿上雨衣。任雨淋湿,反而觉得好受多了。
舒服!爽快!
所有人趴在地上,尽情享受着冲消这炎热的暴雨。没有人不觉得这雨来得及时,来得让人舒爽。
但是到晚上时,他们会受罪。晚上是怎样的冷呢?山头的风吹个不停,冷得人浑身直打抖。现在淋湿了,衣服干不了,晚上的话,夜宿在外边······
受罪就受罪,那毕竟是晚上的事情去了。现在要紧的是凉快一下。
还有趁机赶快喝水,并用雨衣接好水灌满水壶。
啪哒啪哒,大雨倾盆,下得相当猛烈。大家除了手脚有一定幅度的动作,身子始终紧紧地趴着在地上,任凭风吹雨打。狂风摇动着岭上的树枝草叶,不时将藏身其中的人暴露出来。
要是两边的高地上有敌军在监控这里,那可就露馅儿了。晚上要么转移,要么挖掩蔽工事。
大雨在电闪雷鸣中足足下了一个多钟头。风停住后,雨点小了下来。岭上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了,所有人的身上也没有了一点干的地方。乌云散去,太阳重新出来,挂在偏西方的高空中。
岭上的地表积水还在往低处流动,向前进转头分别看到炮观员和黎国石都已经成了落汤鸡,尤其炮观员的头发老长,分成几绺,贴在额头上,样子很滑稽。他忍不住想要笑,看到炮眼先生也在看着他,他轻轻地用手抹了把脸上雨水,对他点点头。
刚才在雨中,向前进看着下游河谷里面的河水慢慢涨起来,变得有点混浊。被炮袭过后的山头流下的泥水特别黄浊,全归入到河里,青绿的河水变得有点绿豆的颜色。
太阳的光失去了刚才的毒辣,现在很温和,想要它再来一点劲道,恐怕已不可能。毕竟日薄西山,傍晚就要来临。
风吹起来,大家都感觉到有点冷。
向前进看看四周,侧耳谛听着两边山头的敌人动静,什么都没有。前面的河谷,依然是一片青绿,如果没有经历过刚才的两次炮袭,没有人不认为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太阳越来越往西方沉下去,又是那种乌黑的云,不过一团团的,镶着金边,分外增添了一种雄奇而凄凉的黄昏之美。
这就是越北的丛林,是南疆山地丛林的独有之美。
一片树叶上还闪耀着一颗圆亮饱满的雨露,挂在向前进前面不远地地方,悬空着。
也许一阵风来,它就会掉下去。向前进看着它,变得有点儿呆呆的,心里想。
5。
那片叶尖上雨露珠子里有一种格外的清亮,没有烟尘,没有血污,仿佛是人世间最圣洁的东西。雨珠里透着夕阳的光芒,在它夺目透明的闪亮中,又有了一种奇幻之美。
向前进一直呆呆地看着。此刻前线无战事,因该说是前线的今次黄昏无战事。他看得很专注,脸上有一种雕塑般的执著。
这是战地上难得的沉寂,在这种沉寂中,能这样投入地欣赏一种自然之美更是难得。
他是那般的认真,完全忘记了身在何时何地。他趴着在岭上,仰起头,像一个好奇的孩童,雕塑般苍白的脸上渐渐又有了一种专注而神往的迷惑。
到底那是什么东西?
炮眼先生和黎国石都被他吸引,两人都将目光往他的目光凝聚处望去。
那只不过是一颗雨露珠子,极其普通的山地丛林中的雨后常见之物。但这一刻,这颗雨露珠子却为什么能带给他如此大的吸引力?两人看了一下,不忍心打扰到他,都没说什么,于是各自继续进行目标方向的观察。
这一种神往与专注,是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的。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样被一种简单的东西所牵引,很可能只是他在战地里寻找着他的心灵深处未曾遗失的东西,现在有了寄托。
雨露珠子,他喜欢这样晶莹透剔的东西。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浓雾的黄昏,湿度很大,光线不好,一个人从坑道里冲出来······炮弹在爆炸,闪光明灭,硝烟弥漫······没有一个人,浓雾与硝烟的混合体中,他只看到战壕边沿未曾燃烧过的草上凝结着的圆润晶莹的露珠······
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啊,战地中的一种令他感觉到凄凉悲壮的东西······
而此时,如雷声似的爆炸声音早已经随着黄昏傍暮的降临远走到了天国,再也不能带给人震撼,河谷上空的滚滚硝烟也经暴雨洗刷,不再变为灰尘颗粒,弥散在空中。黄昏的山峦连绵,西天边雄奇的乌云越堆越厚重,云峰相连,突兀挺立。夕阳的余光在云层堆边异常灿烂,昭示着一种战后慷慨的悲壮。
现在他就是在透过那一滴雨露看那种慷慨,从那之中他看到自己的十八岁的年龄,十八岁的豪壮。
不错,十八岁了,他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在南疆的生死丛林中,峡谷沟地里,那是个怎样的一个年龄?
在十八岁的生日之前,他离开家乡,踏上征程,来到这南国的山地丛林,肩负国家使命,迎着弹雨,冲过硝烟,一次次走进死亡预设的陷阱,又一次次神勇地逃离死神的大手钳制。在一次次与敌的生死较量过程当中,他得到了什么,又遗失了什么?
这是个令人费神的问题。
也许他什么也没遗失,生命还是他自己的,手脚健全,豪气和英勇,赤诚和热血,都没有遗失。但他的人生在第一次拿起武器消灭敌人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属于他自己的了。他属于谁?而他的年轻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所不能掩盖的内心的成熟谁又能明白无漏?
现在,他的嘴唇像是干涸的鱼,张着不动了。他那样出神地看着,只不知他渴望什么?又在寻找什么?
风吹起来,岭上尤其冷。
闪亮划过,无声的划过。
那不是闪电,那是他眼前的那令他神往的雨珠。
似乎太脆弱了!美,尤其自然之美,总是容易消失的。就像人的生命,那些健康勇武的牺牲掉的战友们,在十八九岁的年龄,在前线的枪林弹雨中,是那般的不经射杀。
那一颗露珠终于在叶片的振颤中随风而逝,掉落下去,瞬间消失,看不见了。向前进因看得出神,随着那坠落的珠子,他的眼里有了一种对生命的留恋之光。
他似乎感到惋惜。那晶莹剔透的雨珠是坠落了,但他看到了此时虽然是在黄昏傍暮然岭上的灌木丛树叶在经受了风吹雨打过后却变得有了一种与这个季节不相符合的生机。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
“那颗雨珠子的确很美!”此时炮眼先生在他回到现实中来,不再神游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并叹息一声。
向前进笑了。他没有说话,什么也没有说。
但他的笑很纯真。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笑,会那样笑。
由神游中回到现实后,现在他听到了整个潜伏的山岭灌木叶片上残留的雨滴还在断断续续地滴落着,发出寂寞而单调的声音。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后,挪移动了一下身子。
傍暮时刻,周围是那么的静啊,除了雨滴,天地间似乎就没有了任何自然之音。这是在最前沿,此刻也没有任何人为的响动,好像敌我都消失了。
嘀嗒,嘀嗒······天地间仿佛只有那垂落的雨滴,如黄钟大吕,敲打着大家的心灵。
大家沉默着,在雨滴声中一动不动的趴着,感受着这种宁静,可怕的宁静。
前线真的本不该如此,但前线就应该如此。毋庸置疑,每一次暴风雨来临前都会有这样的一种令人感觉到窒息沉闷的宁静的。
今夜还会有暴风雨吗?还有夺命的炮弹,惨死的呻吟,决战的吼叫?
没有人知道,每一个侦察兵包括那名炮观员都只能在这种可怕的宁静中等待。
在前线的此种境况下,等待是令人难耐和紧张的。这不是在和平时期的野营活动,可以不用担心生命安危。这是在前线!在两个敌对国家的军人的对峙状态下,随时都可以相互开火射杀的死亡地狱。除了生和死,没有别的选择,大家都只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随时准备着进行让人恐惧的搏杀。
毋庸置疑,所有人来到此处的目的就是进行无情的杀戮。
越军也好,我军也好,在前线的,没有人不相信自己是最优秀的士兵,没有人怀疑自己的决死精神,没有人不肯定自己的战斗意志。一句话,没有人会在杀死对方前手软不能动,没有人会在发现对方时不想先敌开火,先一秒杀死对方。
这是怎样的一群年轻人呢?他们年纪都不是很大,普遍的在二十岁左右,年轻、健壮、忠诚、豪迈、无私、勇敢······双方摆上前线的都是自己民族最优秀而最有骨气的热血志士,每一个人都视生死如无物。
开战至今,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了,阵地的攻防,相互间的屠杀,已经上演了一幕又一幕。苦累了,流血了,负伤了,牺牲了······参与战斗的人中幸存者已经不再害怕,杀敌时的残忍已经渐渐扭曲了人的为善本性,满脑子想到的都只是如何让对方统统去死、付出生命。
杀敌,杀敌······对于鲜血、白骨、死尸······人们都已经麻木。
但在临敌中,不论进攻与防守,杀敌与求生的欲望却总是那么地强烈,麻木决不会有。
或许军人的天性应该就是进攻,只有进攻,打击敌人,才能不被敌人打击。可是此时此刻,大家却不能出击,也不是防守,只能这样消极等待,等待着下一秒钟的来临,等待着这一分钟的安全过去。
所以等待是难耐而紧张的。在这种难耐而紧张的等待中,一些特别的人需要寻找一点精神上的慰藉东西来释放,而一些人却只能沉默,忍受煎熬。
向前进轻轻地嘘了口气,现在的他似乎有一种打心底里的轻松。由于气温的降低,浑身已湿透,他的身心不但没有难耐和紧张,反倒一如雨打树叶过后的那种清新,虽然他刚才看着自然之物时是有那么点呆气。
不错,他的确需要一点这样的呆气来保持他的作为正常人的审美理性······在他经历着杀戮而渐渐改变的人性里,应该还保留着这样的一种自然本性。这种本性非为别的,那应是一种审美的能力。
死亡,活着——这是前线的两种人生。
在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士里,其实不应该只有生和死、胜和败这样简单的认知。在与敌作殊死搏斗的森然恐怖里,应该还得保存着良善的本性,用审美的能力来调和他内心里的对敌后的那种残酷无情。
这是一种理性的要求。
何况在前线,更应该在紧张与难耐中放松自己,不要把自己精神上搞得太累。
所以他很冷静,沐浴在那自然的灌木丛树叶片上垂落的雨滴声里。
冷静!冷静是难得的,是所有军人的优秀素质的表现。
大家无疑都很冷静,具备这种素质。
虽然敌人就在旁边,大家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但所有人却像是一群山蚂蟥,趴在地上,无声无息。
现在不必去出击,消灭近在咫尺的敌人,难得彼此间保持着这种均衡之势,只要这样相安无事就好。
这就是一种冷静,是冷静的决择,是冷静给所有人带来安全的保障。
夕阳终于沉下了山头,远处突兀的连峰暗淡了下去,天边最后一抹红霞也消散了。风吹起来,在丛林峰岳的那种黄昏雄奇的凄美之中,暮色苍茫,光线的黯然也越来越显得浓郁。这绝岭上大敌当前的人们,即将迎来大地的又一次黑暗,然后再在漫长的冷夜中小心警惕地等待天明。
看着夜色越来越浓,林鸟归巢,虫蚁等也许都进穴去了,今夜里讨人厌的吸血蚊子将不会再来骚扰大家了罢。
而此时风越来越冷,气温越来越低,由于不能活动,傍暮的高地上有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寒气。
这样子的风吹,虽不猛烈,但身上的热量随风而逝,皮肤自然地缩紧,以保存热量不被散发,所以连手背上的鸡皮疙瘩都是一层又一层。不好受,向前进开始屏息运气,将周身的肌肉绷紧,而后放松,再绷紧,再放松。如是进行了十好几次后,现在他感觉到好多了,于是又用心来聆听树叶片上残留的雨滴之声。
嘀嗒之声越来越少,间歇的雨滴声中,他听到了自己班里的所有人都在那样进行着他刚才的肌肉运动,屏息呼吸时的粗重气息让人明白大家都在应付寒冷。
这是不可以随心所欲进行活动的地方,可以无声无息克服的困难尽量克服,但千万别感冒,发烧,拉肚子······这不是军人所能病的,尤其在前线,一点都不可以。
他回头看看身后的战友,又掉转头继续看着前面的监视目标方向。身后的战友们隐蔽得很好,他看不到几个;前面的河谷,则因为夜幕低垂的缘故,视线模糊不清,他也没发现到什么。
河谷下游的村庄上炊烟也许在黄昏时又一次升起,而后渐渐地消散不见。
他听闻到了左边越军阵地上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抽烟,在清新的空气里,烟雾随风飘来,大家都隐约闻到了。
那不应该是左边阵地上传来的烟味,五十多米远的距离,不可能。
向前进开始怀疑。自己人?他相信他们,所有人绝对不会在潜伏期间不执行潜伏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