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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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本为她开,不料心亦随她而去。
那她呢?
唉,身后又是谁的一声叹息?那么地亲切、温存,可触可摸直指人心?
小方回过头──是你?
是她,她在他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好像是上一个轮回就来了。
小方刚才还空落落的胸腔突然之间就被充满了──心回来了。被她带回来了。
这就是上天给他最大的福分,就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只要她在,就依然完满无缺。
他也不再想她到底杀没杀人,这已经不重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在一切还未得证实以前,她就是清白的。就算她真的杀了人,谁又规定警察不可以迷恋一个凶手?
“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她像主人一样邀请他。──如果她是安若素,这就是她的院落。
他梦游一样看着她掀起帘子,进门,坐在榻上,动作娴熟,举止从容,好像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架上花依然是碧绿滴翠飞珠溅玉,窗纱上的竹影还是斑驳如梦,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俨然就是前生的故事在一刹那重现了。
“坐吧,元康。”
她叫他元康,难道她也觉得那场戏是他们前生的故事?
“你知不知道我们后来怎么样了?”他痴痴地问。至于这个“我们”,自然是安若素与元康。
“你希望是什么样子的?”
“我希望大团圆。”
大团圆是最滥最俗最老土最让新锐人士们鄙夷不屑的一种结局,但在生活中,谁又不希望自己的故事是大团圆?
她笑了笑,“关于这个结局,我以后告诉你好吗?”
好!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只要她说的话,他都觉得好。然而他们现在谁也没想到,后来她对他说出那个结局时,是在那样一个特殊的状况之下。
“你坐吧!”她说。
他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边,他们前生肯定就是这么亲近,这么无距离。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了,走得那么甜蜜,那么沉醉,那么饱满。如果整个生命都可以包裹在这样的时空里,那是怎样一种幸福?
这种幸福,上天肯给吗?
如果不肯,那就珍惜当下吧。
他侧过头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一来一去间,那一腔心事两种闲愁就被印证得明明白白。──你也是,我也是。
小方在现实与梦境中痴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这次所为何来,便轻轻问道,“告诉我,我的头发怎么变长的?还有你的?”
他开始查案了。
“我从香港请来一个美发大师,他把你的短发一根一根接成了长发,很简单的,就是个费事,他和他徒弟整整忙了六个小时。”
“那那个麦考尔博士呢?”
“你说呢?”龙琪问而不答。
那还用说,肯定是一托儿。小方不由好笑,两人走出院子,一路上姹紫嫣红开遍,他奇怪地走到树下,晃了晃树干,然后恍然大悟,“我说现在怎么会有桃李杏花,原来是盆栽的,再埋到地里。这会儿的气温跟春天差不多。”
龙琪微笑。
“那你是怎么是飞起来的?”──御剑凌空,尘落漫飞,潇洒之极。
“吊钢丝。”
“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就得问你自己喽。”龙琪意味深长地。
小方苦笑,他叹了口气,“好了,现在该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是进入主题的时候了,龙琪说:“你还是先说说你今天遇上了什么事。”
小方斟酌着将彪哥被子抓、自己抽屉被撬、电话被窃听等都告诉了龙琪。龙琪点点头,对他说了十几年前的那桩旧案和她对欧阳明和陆文辉的怀疑。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出这个人呢?尤其是在这时候。”
“杀人者死,可他至今仍逍遥法外。而且在游自力这件事中他又一次浮出水面。我想,他至少也是个联络员,像蛇一样默默地潜伏着,伺机而动,借刀杀人。他的存在对我们太危险了。”
“噢!”小方沉思,“可就所发生的情况而言,我还是不能确定。比如在警队发生的那一切,窃听、撬抽屉,欧阳局长可以做到但陆……陆市长──”小方说到这里卡了一下,毕竟那个人的分量与众不同,“但对于陆文辉,他的手好像还伸不到那里;而你们酒店发生的这一切,市长可以做到,局长就未必了,不在他的权限之内。所以我们还是个不清楚。”
龙琪沉默一会儿后,“这一潭水太浑了。”
“是太浑了,而且让我无法接受,真的,欧阳明是个老警察,更是个好警察;陆市长他也应该是一个好市长,我对他们还是比较了解的。”小方心情很沉重。
龙琪叹息一声,小方以为她要发点什么感慨,不料她什么也没说,盯着远处的一株桃花沉默着。一只蝴蝶在花前翩翩起舞。
她的这份沉默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突然想起她在作安若素时说的一句话──“不要说她救过我,就是她生我养我,如果她敢作奸犯科,那也只有三个字──杀无赦!要不,天下还有公道吗?”
她就是为了这一刻而说的那一句话吗?
也就是说,她在那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用意的。──想要公正,想要正义,那是不可以讲私情的。这一点,小方明白。
他想了想说,“你放心,我会找出那个人的,不管他是市长还是局长。”
龙琪笑了笑,不置可否。小方苦笑,他真是怕了她了,于是说,“我倒不是不怀疑他们,我只是感觉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他俩这次都没动手。而那个真正的、出卖游自力的人,开始公开露面了,是他操纵了这一切。”
龙琪蹙眉,这一点,她不是不知道。
他看着她,“那真正的危险可就来了。”
龙琪则说:“已经来了。”
两人边说边经过一条杨柳合围的夹道,又穿林渡水过了曲沼回廊,来到小王爷元康的院子。院门虚掩,迤逦的粉墙拦住了一干喧闹的夭桃妖李,片片莹洁的花瓣飘落在如丝的细草上,小方又不由得神思杳然,他梦游般走进小院,宛然还是昨天的样子,甬道上的鹅卵石溜光水滑光可鉴人,路两边细草铺毡,落红糁地,芭蕉翠竹绿意更浓,蔚然深秀。
画依然是那幅画,美而深远,让人一颗心若雄若细若沉若浮!
他又来到后院,那道飞瀑还在飞溅,清水白沙,潇潇扬洒,那簇嫣红的芙蓉开得更盛十分,再放眼望去,府内远远近近楼宇连亘,亭台曲沼错落,西下的夕阳照在上面,辉煌如金。
这真是我前世呆过的地方吗?梦时依稀仿佛,似有无数个片断在此起彼伏。
“谢谢你。”他轻轻地说。
“谢我什么?”
──谢你给了我一个梦。因为有这一个梦外之梦,又延伸出一个身外之身,人生,也就多了一种别样的滋味。这是小方想说的,但他没说,他也学龙琪,把有些话咽进肚子。
但他的心思龙琪又怎么会不明白,她轻轻地道:“警察也相信梦吗?”
“一个好的警察,首先要有丰富的想像力,相信一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所有可能性。”
“你跟别的警察很不一样。”
“你见过很多警察吗?”
龙琪摇头,“电视上看过。”
“那是广告,就像卖水果的总是把最漂亮的果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其实,警察只是一种职业,一种工资稳定福利比较高的职业,人们在选择这个职业时,对它实用性的考虑要多于其他。”说起这,小方无限感慨,他同事的那番话在他心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龙琪笑了笑,也许这话有点消极,但能正确认识到自己,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保你喜欢。”
“哪里?”小方见龙琪的笑容有些神秘。
“你只管跟我来就是了。”
他就跟着好,走了没多久,看见一道灰色的高墙,就那道墙,墙上有一道门,龙琪说:“推开这扇门,你会得到一份惊喜。”
什么惊喜?不会是回到远古大唐吧?如果是那样,小方将毫不犹豫。他看着龙琪,对方点头示意要他开门。他推开那扇门,结果,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小方心里生出一丝遗憾。他们这座城市背山面海,对于海,他早就不稀奇了。
“跟我来。”
龙琪在前面带路,又走了很久,小方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看到一所用洁白的石头砌的房子,落日为它浴上一层红光,房前房后,层层叠叠的百合花梦一样地荡漾开来,氤氲化生……
好像谁说过的──在某一天,我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海边,看到一所房子,那房子好漂亮哦,全是用洁白的石头砌成的,墙壁上爬着翠绿的藤蔓与鲜艳的花,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所房子,我就哭了……
对,是侯钧,那一个龙琪的丈夫,这一个龙琪的姐夫。他说的那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
龙琪说:“这是我姐姐的爱巢,是她一切幸福的源泉,所以我把它买了下来,可是这里的地皮不单卖,我又只好把附近的一些地全买下来,后来觉得偌大一块地皮总空着不好,就建了影视城。”
原来这才是她建影视城的初衷,与游自力无关。小方心里好受了很多。
这时龙琪回头问小方,“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
小方当然知道,他的脸一下憋得通红。
龙琪笑了,轻声道:“这其实也是我相信你的另一个原因。”
“你说什么?”小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怀疑文室的死因,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是吧。”
“是的。”事到如今,小方只有承认。他又找补了一句,“我一定会找出真凶。”
说完,他看着对方。
龙琪微微一笑,“所以我相信你。你追求真理,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则是为了让一个真相大白于天下,至少在这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原来,她竟然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能有如此一分心胸的人,又怎么会杀人?可也正因为她有着如此心胸,所以才可能做出非常之事。小方在这一刻十分迷茫。他很想知道那件事的答案。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小方真的太想知道谜底了。
龙琪笑了。
“你笑什么?”小方不解。
龙琪说:“警察查案就像佛家参禅一样,最好是自己领悟,让别人说出来就太没意思了。”
说的没错,可是那个真相万一就是他最害怕的那一种呢?他怎么办?小方痛苦地想。杀人者死!这是法律,也是天理,没有谁能躲得过。
他看着她,心里好一阵迷糊──上天竟然是这么安排的吗?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昨天给我的那个卷宗里面有什么内容吗?我怀疑有人看过。”
“没什么,里边什么也没有,那真的只是一堆白纸。”龙琪淡淡地。
“你又在骗我!”小方不满。
“如果我没骗你,那东西岂不是已经丢了?”
小方无语。沉默片刻,他问:“你到底需要我作什么?”
“端木良是你的老师?”
小方吃了一惊,这她也知道?再转念一想,如果她对他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将如此重要的事相托。他的确是端木良的关门弟子,因缘际会得老人青睐手把手地教过两个月。这本是个秘密,老爷子不让说。小方思想着,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沉,欧阳明也知道他是端木的弟子,而且从他插手文室的案子以来,老头就一点一滴地向他介绍着游自力的案情,难道,他早已在怀疑我跟龙琪会达成默契?还有那次被刺,莫非也是……
龙琪说:“端木是警界前辈,我想他应该知道游自力的事该怎么继续下去。”
小方明白了,因为他有这样一个“硬”关系,所以她才找上他。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他曾为这个自豪。可对方看重的,却并不是这一点。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找我吗?”
龙琪不语。
“你到底相信我什么?”小方不喜欢对方总是以沉默来表达某种思想。
龙琪仍然不说话。
“那,如果,我不是端木的弟子,你还会找我吗?”他换了一种提问的方式。
龙琪还是不说话。
小方想了想又说:“你其实也可以找吴书记,他毕竟官高几品,而且听说是个好官。”
他还在试探,他想知道她在心里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他问口供很有一套。
龙琪开口了,苦笑,“什么是个好官?就当前而言,不做坏事就算是好官了。”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她却相信小方。这让他心里多少好受一些,但让她到底相信我什么?人品?能力?社会关系?这对小方至关重要。
“我再问一遍,我若不是端木的弟子,你还会找我吗?”
龙琪直视着他,“我是商人,舍本是为了求利,没有必要让不相干的人作无谓的牺牲。”
“那你呢?”
“我已经摊上了,别无选择。”
小方看着龙琪,“但我愿意!”
“有些事不是你愿意就能做得成。”
这,小方明白,人世间的好多事不是你想了就能实现的。
“如果不是迫于无奈,我真的不愿意让你涉险。”龙琪说着,眼中的关切就像出墙的红杏一样,闹出了她心头的春意。
小方哪里会不明白,他看着远处的水鸟,沉默了好半天,“你们那场戏有个破绽──春来为我送来的那件狐腋裘的领子上,绣着一朵牡丹花。我想,那是个不应该是出现刺绣的地方,那么,它就是想遮盖什么。于是我明白了,那原来是贴商标的地方。古人,好像还没有商标这一说。”
他在给她交底了,既然她相信他。不论相信他哪一方面。
龙琪愣了一下,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她们在给他演戏,他也在给她们演戏,而且演得更逼真。这年头,谁比谁傻?
“还有更明显的一点──你们说的都是普通话……”
龙琪忍不住笑了,那个年代,可没人把北京话定为国语,更没人去推广。大唐既定都长安,那大部分人的口音应该是陕西西安话才对。这个破绽简直太直白了。也因为